这是个很欠扁的社会,人际关系混乱,男女作风失衡,哪里有钞票哪里就有欢呼,哪里有人哪里就是非不断。小昕妹子,在监狱我反而自由。这里再乱也有人管。监狱的乱界限分明,几乎每个人都清楚坏到哪一步该适可而止。如果说这里的自由是欲说还休,那么外面就是一筹莫展。
欠下棋哥的赔偿金一筹莫展,五岁小河的下一年学费一筹莫展,莫君的十多万赌债一筹莫展!
“十九万?!”我被自己的巨嗓吓到,“你怎么不干脆欠够二十万!”
七月末傍晚的风吹进来,凉爽的让人绝望。
“你是嫌我霉倒得还少,希望全栋楼知道,好让他们以后见了我私底下对我蹬鼻子摆脸是吧。”莫君扯扯衣领,捣捣皮带,急什么,慢慢喘啊你,一大肚子气,哪那么容易消化!
我把屁股搁在床沿,上身前倾,两脚并拢,以脚尖托起全身的重心。这样的坐姿很耗能量。但一团乱麻时我习惯以这不讨好的坐姿去削弱愁绪。
“你打算怎么办。”
我拿眼梢瞄他一瞄,他来回踱步几个意思?别以为用几个不成节奏的破步伐可以把问题躲过去。忽然间,我发现,书对这男人失去了作用,书曾经为他在物竞天择上保驾护航,为他在濒临困境中戒骄戒躁。现在他用不上了,或是说,他用不起了。看书读书是有门槛的,尽管低,但此刻心存邪念让他连这低门槛也迈不进去。书瞧不起他,他只好以最笨拙的四肢去缓解浮躁的神经,骗骗钝化的大脑。
“这里有一万块。”我将保险柜、衣柜、各种柜里藏的“以防万一”钱凑成一沓。
他暂停所有动作。面容有些怪,似乎愤懑,似乎感激:你行啊,一声不吭藏了这么些钱,还掏尽心思把钱藏得机关障碍重重。现在你要把它全给我,你怎么这么对自己这么狠?我不要你的同情!
房间的白炽灯瓦数低,偶尔遇潮忽明忽灭。现在就是明明灭灭的时分。我的心跟着沉沉浮浮。
我见他木偶似的顿在那儿,他见我硬把钱塞过去。他必然疑惑我哪来的这么一股牛劲,这个呆子,读的书全丢了吧,女人最大的能耐就是牺牲自己,成全男人。“成全”这门心思赐予她们悲剧色彩的极致能量,让她们心甘情愿地糟蹋自己,哪怕轰轰烈烈地大输一场。
他扳动我揪住他衣袖的手,我拿脑壳去顶他的下颚,头皮传进一阵胡茬沙沙的摩擦快感。一个反手,他将我整个身子撑离地面,我的发髻散开,两排刚消灭白萝卜烩饭的牙齿对准他的肩胛骨间的肉一点也不留情。
他“呀”了一下,将我身子一个杂技式反转丢进床上,幸得床垫软而富于弹性,否则我难逃半身不遂的厄运。我鼻子喘一口气,母牛发野时两蹄还得刨刨泥土。我把床单当泥土,两脚爪子般爪住被单,手臂破釜沉舟那么一弩。好,他也被我摔进床上去了!
灯转而恢复常态了。他吸两口呼一口,我吸一口呼两口。彼此拿眼勾几秒,几年的情谊一秒勾销掉才刚的恩怨。他恨死面前这个女人,爱得这么野蛮,这么不分轻重,爱得自己这么贱,乡下妞一样。她不管,让他恨去,她刚刚证明了自己的蛮横与力量,以后他爱也好,恨也好,最起码,他会尊重她了。像开头那两年那样,拿她当女人,而不是主妇、保姆。她输了物质的所有,要回了最本初的尊重。昏昏透亮的房间,她的汗流出了大获全胜的酣畅。
那晚睡下,他醒了,他知道她没睡。他去找她的手,她的手马上出现。深蓝色的空间,两人都在清醒中佯睡。她心里为他的幼稚发笑:他睡哪次不打鼾?她忘了他以前说过她睡觉老是磨牙。
窗外夜色沉寂出许多明亮的星。他开始抱住她。失去经济支撑才感到她如此安全。她的眉眼动了动,这一晚过去,她知道生活将迎来煎熬。这一晚,她打算失眠,打算做他怀里最后一次小女人。
住所偏僻,因而每日清晨鸟儿给你当闹铃。莫君依旧沉沉发着微微的鼾声。我将早餐准备好。小河难得迎来不长的暑假,睡懒觉他有这个权利。
我留了张纸条:厨房有番薯,馒头和稀饭封在冰箱,中午饿了就拿来顶顶肚子。乖乖等今晚的烧鹅回来。
上班的路上,又是塞车。端坐车窗旁的我难得从容一回。稍稍侧过脸,倒映在窗玻璃的我会昭示你这从容从何而来。
额头一路粉白到颈子,眉毛挑成一根阴影线条,睫毛膏熏得双眼炯炯神采,下唇细巧地伏在上唇底下,下巴退后点,是一张足以逗起中年男人体内风情的脸。
随着车子颠簸,我进入恍惚里。二十岁那年,出出入入都是顶着淡妆,要是他谈到的约会场所在我看颇隆重的话,浓妆就该上场。一次芬芳的晚餐中,烛光映在他儒雅的五官里。我的脸他忍不住地多捏一捏,“瞧你这美的。和你出来我都有压力了。”
我邯郸学步地学他如何款款切下牛排,放进嘴里牙齿如何嚼出富涵养的津津有味。每几分钟,我便提醒自己的指尖去端起红酒杯,让两瓣红唇发出腔调味儿的“cheers!”
我的皮肉捺住我的笑,这样隆重的场合不适宜展露我的优势“笑而露齿”。浪漫有它的规矩,他不说,我也不能不懂。
“春秀。”
“嗯哼。”
“我醉了。”我知道你在夸我美如醇酒。
“嗯。”
“把你的脸靠近我。”他勾勾手指头。我在明黄的烛光中看起来怎么样,在他眼里我全得到了答案。
“春秀,你化起妆来,是个危险的女人。”我们的脸好近好近,慵懒的光线掩盖了他脸上的瑕疵,我也醉了。
“男人感到危险的女人才最安全。”我两眼定着他。
他似乎晕眩,稍稍靠后了去。
“我不要你危险,你以后少化妆。”
他潇洒似的呷口酒。我靠回了原位置。心里笑这个男人长不大似的,还玩起国王游戏来了。
路终于通了。这游戏我陪他玩到现在。游戏归游戏,现实归现实。钱撑不起的游戏终归是要回到现实去的。
这欠下的十九万,他不说还真以为我不知道怎么输的。
上星期莫君打包了几件衣服。去哪?出差。去哪出差?去深圳。深圳有金子捡?深圳有个书展,我过去负责拉拉出版赞助。去几天?唔,三四天吧。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一面收拾,我一面盯着他收拾。你要去深圳附近的城市,书展开幕几天你会那么犹豫才记起?转念,我忍不住地,你要去见那麦当劳女人!三四天?够你们温存协调吗?拉赞助?那女人看来有料,看来你这趟差是准备好了牺牲色相。收拾得这么迅速,平时见你拖手崴脚的,叠衣服叠成智障的。你看你,梳妆镜就在你那边,拜托你仔细对过去,邋遢相要钱不要脸!
在你出差的这几天内,你会在不同时段接到来自遥远的我的一声问候。你接吧,你不接吧,都没关系。我纯粹是想让你内疚内疚:家里有个贤淑体贴的妻子,偷吃不怕呛到?
你的电话账单一向由我付账。因此当我那么一查,你果然不让我失望。澳门是个好地方,吃喝嫖赌,我以前在电视上就常羡慕那些西洋古典的建筑、精致堆砌的饮食、金碧灿灿的赌场。
你去了三天,我的通话率为百分之五。电话大多是晚上拨给你的。晚上是饮食男女的人间天堂。而你唯一接通的那次是下午。你的话淹没在现场的一片喧闹声中,我心里牙关咬的紧,却还是摁灭了通话。
小河刚好在你出差第二天开始了为期一月的暑假。
“妈妈,老师说下一年的学费回校第一天拿过去。”小河脸丝丝地红,我觉出不妥,问,“怎么了?”
五岁的小河对钱的概念挺丰富,家里的经济他灵敏地意识到什么,“老师说下一年的学费会涨。”
“涨多少?”几乎是冲口而出。
“老师说是5000块。”小河说完,脸已是紫涨。既是对学校的无理难为情,也是对家里的窘境发愁。
我摸摸小河的圆脑袋,表示钱不是问题,该给多少该涨多少学校肯定有策略有情由在,安安心心学习就是对妈妈最大的回报。
小河回房,我眼泪险些爆出来。
该给多少该涨多少学校屁策略鸟情由!私人学校一向熟门熟路趁火打劫,不就前不久被评选了个市优秀幼儿园破称号?压榨紧跟着就来了。还得让孩子替老师传话。老师胆子被狗啃了啊?
回了房,我翻出储起来的钱。算算有一万。五千的小河学费。三千的赎清棋哥的人情。莫君回来会赚些吧?不然这个月生活两千块得多少煎熬。两千块在我们镇上简直够三个月饕餮去花销。在这儿?一顿简单的三菜一汤至少五十块,一个月下来光伙食费就要掏光一大半。路费、水费、电费、鸡零狗碎费…….
大脑快算出毛病了。七月才准备结束,八月等着看我们好戏啊。
所以你知道?在你出差的这几天里,正经谈生意也罢,不正经嫖赌也罢。唯一寄托是回来的不只是你,还有你挣到的我们未来的生活花销。
澳门是个一夜暴富的好地方,我没日没夜在想,工作甚至还在偷乐。也许你一回来,像变魔术似的把现在变回了以前。把经济大萧条变回了罗曼蒂克的生活。我的丈夫读万卷书,赢点钱的本事不足挂齿吧。我的丈夫宽额头颧骨有肉,富态显而易见,再穷不至于吧。
所以你知道?在你回来,我闻道你身上的风尘仆仆时,心情多少难以言喻。
你看去疲态非常,我为你脱下外衣,送你进浴房。好好洗个澡吧,洗完出来等你好消息。
你推辞。推辞听起来那么愁滋味。我还在扮演自欺欺人的角色。直到你说欠了十九万人民币……
我撕开车窗,八月的风挺辣,吹得人必须没商量的有精神。
我仰着头,天没亮开始化的妆不能这时候遭到一丝损。何况,最后一站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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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翼书网编辑部: 好的,谢谢
回复 @在风: 作品很棒,今日上特荐啦,加油哦!
已经写完了,第十八章是最终章节,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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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的既视感很强啊,让人有一种期待读下去的欲望!
回复 @桃园居士: 哈哈,编辑选的。我也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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