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苏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都睡不着觉,她觉得这次不是刘志满要和她抢妈妈,而是妈妈也想主动离开她,妈妈想让刘志满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抢夺大战上获得最后的胜利。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听着妈妈说刘志满的好话,她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这根脆弱而有敏感的神经越绷越紧,本来觉得妈妈是爱他的,可到了现在,她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妈妈对她的爱是不是掺了假。就像是妈妈今天说的那句“我也爱你”一样,多半是哄骗自己的吧。

  苏格一直没有见到妈妈来,这样她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苏格觉得妈妈就是不爱她,却还是非要拿好听的话来欺骗她。对于欺骗,苏格一直保持着强有力的抵触和不屑,她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心爱的妈妈也要对她做出这样一件她所认为十分羞耻的事情。她甚至有些像是不喜欢刘志满一样的不喜欢陈萍了。她伸手紧紧抓住被角,有忽然一下,张开嘴使劲儿用牙齿咬被角。恶狠狠的样子,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恶狠狠。好像是全世界的人都欺负她、欺骗她一样。

  下午上学的时候,苏格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在临去学校前,喝下餐桌上放着的妈妈每天都会给她准备好的白开水。她当作没看见的样子,故作镇定地走出了家门,连每天都要和妈妈说的那句“再见”,也被她硬生生地从嗓子眼儿憋回了肚子里。

  陈萍察觉出了女儿的反常,她也很清楚,女儿的这些反常举动都是因为那个叫做刘志满的男人。陈萍看得出来,苏格是多么地抗拒和抵触这样一个陌生而不容易招人喜欢的刘志满。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和刘志满这样继续交往下去,她觉得如果得不到女儿的同意,在诚挚的情感和陪伴对她来说都是虚妄。然而关于陈萍的这一些想法,苏格并不知道,陈萍也不打算把这些是是非非告诉苏格,她只想让她安心学习,过着不再颠沛流离的逃亡和担忧的生活。

  苏格这几天的状态却一直浑浑噩噩的,她甚至有了要去结交那些她以前从来都不屑一顾的所谓的“坏孩子”,她看到他们整天整天地不学习父母也不会去管,她看到他们知道好多关于宿城好玩儿的地方,可是她自己呢,从和母亲来到宿城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困居在这么一小片天地里,每天出了上学放学、回家吃饭、起床学习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苏格想,是不是母亲觉得自己太安分了,才会对她不管不顾,反正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这么想着,苏格不住地向着班里的“小霸王”谢一北走过去了,她来到谢一北的课桌旁边,轻轻拍了拍正转过身面对着玩伴的谢一北的肩膀。可能是因为苏格的力气并不是很大,谢一北什么反应都没有,仍然不知情况地和旁边的同学玩着一些让苏格看不懂的游戏,时不时的还从嘴里冒出一些粗话来。苏格撇了撇嘴,犹豫又踌躇了一番,才下了狠劲儿再一次拍打谢一北的肩膀。这次谢一北才猛地回过头,只是他并没有给苏格任何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对苏格骂骂咧咧地说:“干什么干什么,没看着小王爷和我玩儿得正起劲儿吗!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你这一拍我,我刚刚又输给小王爷了”。苏格对于谢一北这样瞧不上她的态度和驱赶她的话语有些懵圈儿,她只点了点头说:“哦,对不起,我不小心拍到你了,打扰了”。然后在一片课间的吵闹声当中,带着两颊的通红快步走到了自己的课桌旁边。她弯腰拾起了刚刚一不小心碰掉的在地上的笔,然后坐到座位上,把头埋在双臂圈成的圈儿当中,想睡上一会儿。

  直到了放学那阵子,谢一北才又找上的苏格,他背着一个空空的有些干瘪的书包,一摇一摆地走到苏格的课桌旁。谢一北伸出右手,将食指绻成一个弧形,用骨节处敲打着苏格的课桌。苏格正低头收拾着课本,听到声音便转过身去,抬头看见谢一北。此时的苏格有些忐忑,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生站得这样的近。而且,下午的课间是她先去莫名其妙招惹的谢一北,所以这次她就是不想和谢一北说话,也没有任何拒绝谢一北的理由。她有些不耐烦,又有些退缩地说:“干嘛?”谢一北听了苏格的话就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顿了顿之后说:“不是你今下午找我吗?”苏格听了,知道今天下午的那个小插曲对于谢一北来说并没有不上心,可是她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她想着搪塞过去。于是,她对谢一北说:“哦,找错人了”。没料到的是,谢一北听了苏格的回答,轻笑了一声,说:“不可能”。谢一北满是自信的样子让苏格觉得十分生厌,于是她没有好气儿地对正在低着头玩儿衣服边角的谢一北说:“说了认错人就是认错人,没事我走了”。没等谢一北来得及说那句“再见”,苏格就背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走在路上的苏格,步子急促心情也变得有些暴躁。她觉得今天应该是她最倒霉的一天了,从早晨碰到刘志满开始,到晚上放学被谢一北纠缠。她不知道这些时候她应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她有些想要问问妈妈。但是一想到妈妈今天中午都没有照顾她午睡,她就决定不和妈妈说话。中午没有怎么吃饱的苏格,心横了横,决定连今天的晚饭也不要吃,她要和妈妈抗争到底,也要和那个不招人喜欢的刘志满抗争到底。她想要让妈妈再次高度注意到她,为了实现这个想法,她不惜牺牲一切代价,甚至是让自己变得饥饿难耐。毕竟想一想,吃也算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失去一件可以让人触碰的到快乐的纹理的事情,去争取一件看上去结果或许也不会特别美好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值得的。

  接下来持续了很多天,苏格和陈萍就是在这样一种几乎没有沟通和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的对接的情况下过来的。苏格一连饿了自己一天半,饿得浑身透了气的样子也不肯罢休。直到陈萍气得将盛满米饭和牛肉、青菜的满满一个大碗狠狠地按到卧室的写字台上。苏格当时正在解一道有些复杂的数学题,见母亲这样气急败坏地将碗按到桌子上,她还是退却了。苏格很难想象如果自己把妈妈惹得急了眼,她会不会在当下就被无情地抛弃。

  但这种僵持依旧没有被打破,苏格乖乖地吃完了碗里所有的饭之后,就继续伏案做作业了。陈萍想看看自己女儿的作业写得怎么样,但羞于自己的文化程度不高,所以想想也就这么算了。苏格和陈萍每日四目相对,却各怀心事。陈萍还是没有断了和刘志满的来往,毕竟这段期间刘志满在生活上帮助了她很多。

  和刘志满认识也是因为陈萍在餐馆儿工作,而刘志满其实就是一介屠夫,负责每天给陈萍工作的餐馆儿供给需要的猪肉。有时候店里的人手不够,陈萍也会帮着去拿肉,再将那些肉分门别类地做处理。这一来二去之间,两个人也就熟悉了。刘志满前些年死了老婆,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再去。听刘志满说,刘志满过世的妻子名叫徐惠兰,是城里一家纺织厂的工人,前些年纺织厂裁员,徐惠兰因为岁数较大的缘故,也就这样被裁掉了。下岗的徐惠兰心里总是有这么个心结打不开,时间久了就积成了病,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肝癌晚期了。本就不孕的徐惠兰知道了自己的病之后,天天郁郁寡欢,没治疗多久也就去世了。但不管怎样,刘志满对这个过世的妻子也有很深的感情,所以这些年也一直没有续弦的意思。

  陈萍和刘志满还算谈得来,有些观念之间能找到相似之处。两人都算是那种勤劳朴实的人,靠着自己的双手实实在在地挣来每一笔得以维持生计的费用。刘志满人老实,不太会说话,因此似乎不是很招人喜欢。陈萍工作的餐馆儿的老板之所以愿意一直让刘志满给店里供货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刘志满很实在,每次都会多给老板送几斤的肉,要价也比其他地方的合理。刘志满虽然实诚,但也不是不动脑子。在他第一次去陈萍家吃饭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苏格对他的那种强烈的抗拒。其实他是想要尽力去消除苏格对他的这种抗拒,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所以只好选择沉默。至于陈萍的那些笑话,在刘志满的心里,这些笑话都确实是有好笑的地方。

  此时的陈萍正和刘志满在楼下的公园里散步,她告诉刘志满近来和苏格之间相处尴尬不愉快的事情,刘志满也只是顾着安慰劝解陈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解决方式提供给她。陈萍虽然没有得到什么解决意见,但听到刘志满的劝慰,心里也好受了很多。她决定回到家之后主动和苏格说话,毕竟归根结底,苏格还是她的女儿,还要和她一起生活在一起。陈萍告诉刘志满这段时间不要来找自己,刘志满满口答应着说:“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只要苏格那孩子不再怕我。我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你千万要提醒我”。陈萍看着面前这个满肚子装着老实的不太会说话的男人,疲惫的脸上终于生出一丝的笑意,她拍了拍刘志满的肩膀,又给他整理了衣服,才开口说:“好,我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你”。

  而此时此刻,正在家里写作业的苏格,内心依旧是不平静的。她想着趁妈妈散步回来之前,在家里给妈妈制造出些麻烦来,让她不好处理。她正想着该怎么对付妈妈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心里一阵。那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末梢又一次涌动出不一样的脑电波,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越想着要怎么为难妈妈就越是快乐。在苏格以往的认知当中,这种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不地道的做法。原先,她是最瞧不起这样的做法的人,现在怎么渐渐变得开始接受这样的做法并且还在脑子里策划了很久更为卑劣的手段。想到这里,她赶忙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慌慌张张之间,她埋头开始解起来放在她眼前的,那最后一道最难的,迟迟没有想到该套用什么样的公式去做的数学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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