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天后,大婚当日。

  天不亮,楚楚就被唤起来梳妆打扮,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身上穿着上好的蜀锦做就的大红婚服,京城中最好的“悦绣坊”的精致绣工,合适的剪裁衬得自己肤若凝脂,腰身盈盈。

  “小姐,该上花轿了!”苏儿在她耳边轻轻唤道。

  “唔!”她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闺房,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苏儿拿了红盖头,站在她身后,征询地看着她。

  “盖吧!”

  “是,小姐!”苏儿将盖头盖上,她顿觉眼前一黑。

  “小姐小心,奴婢这就搀您起身上轿!”

  一顶大红簇新的花轿停在她的幽兰苑前。等她进了轿,轿夫就抬轿起程了。

  不一小会,到了相府大门前,这时鞭炮齐鸣,锣鼓,唢呐,喇叭一起奏响,热闹喧哗无比。立刻管家何山,大喊一声:“新娘子已上轿,升轿!”话音刚落,锣鼓喧天,花炮齐鸣。

  王府迎亲的队伍抬了花轿, 乐队开道,后面是舞狮队,然后是仪仗队,花轿在队伍的中央,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王爷骑着他的枣红马在队伍的前列。楚楚微掀盖头,透过轿帘的簿纱向外看,能看见路两旁拥挤的人群,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翘首争看,人声鼎沸。

  这一路分外漫长,迎亲队伍绵延数里,在京城的繁华街道绕行,一路上不时有看热闹的百姓闹花轿,轿夫就会摇晃起轿子。

  摇得坐在轿中的她有点头晕眼花。

  一路的摇曳,一路的喧哗,她一路的思绪万千。

  快到王府门前,轿子却停住不动了。前面的人群有点乱,仿佛出了什么事。

  “苏儿。”她唤了唤随行在轿旁的苏儿,问道:“前面出什么事了?”

  “小姐……”苏儿吱唔了一下:低声说:“刚才有一大群乌鸦从咱们队伍的上方飞过,现在在王府门前盘旋不走,有一些歇在王府大门的门檐之上!”

  楚楚的心一激灵,这难道就是自己这个不祥之身再次带来的不祥的兆头吗?

  “苏儿,你去前方看看,有什么情况再来告诉我!”她叹了口气。

  

  萧离骑着他的枣红马停在王府门前,那一群不知什么地方飞来的乌鸦,大约有二三十只,全部栖在他王府大门的门檐上,不时“呱呱”地叫着。

  身后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祥之兆……”

  他冷笑一声,唤道:“萧风,取我箭来!”

  此话一出,周围突然安静了。

  萧风取来了王爷的弓和箭。萧离张开弓,搭上箭,众人屏息的当儿,一支箭已经以离弦之势飞了出去,迅速射中了屋檐正中的那只乌鸦,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又有几支箭陆续射了出去,屋檐上的乌鸦扑朔朔掉下七八只。其余乌鸦受了惊吓,扑楞起翅膀飞离屋檐,但在众人头顶盘旋不去。

  萧离再发数箭,又有几只从空中坠落而下。那群乌鸦这才惊慌失措的四散逃去。

  萧离满意地收起弓箭,交给萧风。

  身后的人群这时才如梦初醒一般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王爷好了不得呀!”,“王爷真是神射手,箭无虚发!”,“王爷的动作好快,我都没看清楚,他刷刷刷地就射出去一串箭了!”……

  这当儿管家萧元已差人将门前的死乌鸦清理干净。

  队伍起动,缓缓进入了王府。

  蒙着盖头,楚楚被喜婆牵着,在宾客的见证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喜婆说洞房有点远,所以又让楚楚上了一顶小轿。

  萧离住在前院的仗剑阁,可是小轿却抬往后院偏北的流水园去了。

  流水园已经好多年无人居住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灯火的印照中显得尤为破败。虽然前些日子已经简单修葺,打扫清理了一番,但森冷,阴暗,霉败的气息依然弥漫着,无法散去。

  生起了火盆,屋子里才有一丝暖意,楚楚早已自己摘了盖头,扔在一边,四周看了看屋子,屋里的摆设陈旧,简单的打扫并没有去掉积年的灰尘,如此寒酸破落,比相府的下人房都差远了。

  楚楚仿佛从新婚的美梦中惊醒了过来,期待和不安都化成了愤怒。

  苏儿和娟儿把卧房里又仔细的擦了一遍。两个丫头在相府也没干过什么累的话计,这一番劳动,早已累得精疲力,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坐在床上,倚着床栏,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透过门窗的缝隙吹进来,屋内的炭火将熄未熄,冷意一丝一丝地包围过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自己和衣而卧躺在床上,她轻唤了一声:“苏儿!”觉得嗓子异常干涩,像火烧一般。

  “小姐你怎么了?”苏儿应声进来,诧异地看着小姐,她脸色潮红,呼吸急促。

  “我想喝水!”楚楚感到自己说话有点累。

  苏儿倒了杯水,扶小姐起来喝,发现她身上很烫。

  “小姐你病了!”她心中难过,一时间眼泪竟然流了下来,小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何况大病初愈,身子骨原本娇弱,气极攻心,又受风寒,这一下病了,李先生又不在身边,如何是好。

  “娟儿,快快去禀王爷,小姐病了!”

  半晌,娟儿从屋外进来,在她身边低语:“姐姐,门口有人守着不让出去,说咱们家小姐是不祥的人,老夫人口谕不得出此园门。”

  苏儿脸色陡变,说:“你在这照看小姐,我去看看。”

  门口果然有两壮汉守着。苏儿走上前去,笑着问道:“两位大爷是怎么称呼的,一大早像两门神样的守在咱园子门口干吗?”

  其中一位冷冷说道:“咱们奉了老夫人的命令在这守着,里面的人不许出去,外面的人不许进去,一日三餐自会有人送来,饿不死你们的。”

  苏儿恼怒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小姐嫁入王府,难道是来坐牢了不成?快让我出去,王妃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我必须禀明王爷去请大夫。”

  苏儿心中恨着王爷,这王爷到底何意,凭什么这样对待小姐,让人看不懂。

  两壮汉对苏儿的话充耳不闻,没有一点要让她出门的意思。

  苏儿不禁急了:“王妃病了,出了什么事,你们两个狗奴才担当得起吗?”她顾不得脸面,已经伸手出去推开他们,但她哪里能推得动,两人根本纹丝不动,毫无避让之意。

  园外的青石板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越走越近,面目渐渐清晰,待到近前,两个壮汉齐齐弯腰向她招呼道:“烟儿姐姐。”

  来人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烟儿,因为深得老夫人宠爱,在王府很有地位,府里下人们都有些怕她。

  她对两个男家丁的致意“嗯”了一声,抬起眼皮,瞟了瞟苏儿:“这就是你们相府的教养吗?大白天的和男人拉拉扯扯。”

  “是你们欺人太甚,我们家小姐是相爷的千金,嫁过来是做王妃的,不是来坐牢,也不是来受气的。”苏儿狠狠的“哼”了一声。

  “贱婢,看来是在相府没人管教你,今天我来替你们家小姐管教管教你。”她语音刚落,便迅速扬起自己的右手,给了苏儿一个耳光。

  苏儿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她不假思索地向烟儿扑过去,准备也好好地教训她一通。但是她刚刚有一点小动作,双手就被两个壮汉拉住了。

  烟儿笑得花枝乱摇:“你可以在相府称王称霸,你来了王府,以为还有那样的好日子吗?”说完,她从宽大的水袖中抽出一卷纸,扔到苏儿的脸上,“这是《金刚经》,让你们小姐三天之内抄一百遍,老夫人要到佛前供着,消消晦气。”说完,她转过身子,扭着她的水蛇腰回去了。走到半路,又回过头来高声喊了一句:“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这么多乌鸦,你们家小姐太厉害了。”

  苏儿弯下腰,拾起《金刚经》,瞪了那两个家丁一眼,一声不吭地回了园子里。

  楚楚早已听得屋外那一片喧哗吵闹,但身子虚弱,加之气急攻心,她竟无力下床。看到楚楚进了卧房,看到她脸上清晰的五根手指印,心疼地说道:“你受苦了!”

  苏儿有点委屈地想掉泪,可是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坚强一点,如果哭哭啼啼的小姐只会更难过,心里暗暗发誓,在这该死的地方绝对不会再掉一滴泪。

  她笑着说:“小姐,没事,一点都不痛,我也打了她一巴掌,她气得哇哇大叫的,像个泼妇。”说完,自己真的哈哈大笑起来,心里的一股子郁结之气倒散的光光的。

  “小姐,我看了下这园子还挺好的,僻静,不会有人打扰我们,小姐是个爱安静的人,这儿正适合我们居住。只是咱们目前还出不得这园子,待老夫人气消以后,才可以出去!老夫人只是为那几只乌鸦生气罢了,以后她知道小姐的好处,自然就会对小姐你好的。”

  楚楚苦笑:“依我目前的状况,便是让我出去,我也是不会出去的!”

  “小姐,老夫人罚你三天内抄写《金刚经》一百遍,说要在放在佛前供奉,消消晦气。”

  楚楚点点头:“你把它放在桌上,磨好墨,等我歇会起来抄写。”

  “小姐,你行吗?”苏儿看了看她的脸色,有点担心。

  “没事,我还有一大堆丹药,都是思鸣给我准备的,防我不时之需,你从我那个箱笼里找出给我。”

  她的嫁妆都被抬到了相府前院,只有这几只随身的小箱笼被拿到了这儿。

  楚楚接过苏儿递过来的小瓶,就着茶水,吃了一粒药丸,再休息了半晌,觉得神清气爽了些,便坐到了桌前,开始抄写《金刚经》。

  王府的一日三餐照常送来,只是都很简单,不会饿死她们,却也难见荤腥。这一切难到早已预谋好了?

  她被安排在这样一个地方,萧离根本不会露面,她也不能出去,吃些简单的伙食,仿佛被关进了一个牢笼一般。

  她停下笔,想了想所有的事情,自己被雷击中,无人上门提亲,最后却由皇上指婚嫁了萧离,看来萧离是不愿娶她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对她。

  也许不能怪他,她也听说了自己的流言,因为失踪传成了被人强暴,一个没有清白之身的人要做他的王妃,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何况谣言遍地,王府脸面尽失,加上昨天那一大堆乌鸦……

  天渐渐黑了下来,屋子里点上了几支蜡烛。

  她叹了口气,自己就像这蜡烛一般,会被放置在哪,什么时候被点燃,都是身不由己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被点燃了就会知道什么时候会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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