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大马路一塞可以塞出心脏病。我两手抱拳央求司机发发慈悲、破个例给我中途放个行。司机一看就是刚出来混的,“不行!”
“我有个儿子现在正幼儿园等我接他回家呢,哥您还年轻,肯定还记得小时候爸妈没按时接送的难过。”
“我小时候都是自己走路回家的。”
给你脸你别不要!“哎哟,我儿子没您那么聪慧伶俐,一个人回家他万一给坏人拐了呀!”
“大姐,你说说,这塞车天天都会遇上,您这样情况的也天天发生,我做得了初一,做不了十五啊!”
“您真不开?”我撸起衣袖,两眼冒泪花。这时生气没用,也可以说,生气从来都没用,不仅气坏了自己,还会惹急了别人。
司机毕竟年轻,年轻毕竟心稍软。下车时,我听见他补了句,“姐,下次千万别上我的车!”
我开始飞跑。一个乡镇姑娘,城市生活经验也有五年,却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跑得东南西北也找不准。
小河正等着我呢!我刹住步子,缓缓,让冲昏头脑的热血冷却需要好一阵子。我心里很紧。前面有次下班时间延迟了,接小河已经晚了一个钟头。到幼儿园老师说小河回家了。我问谁接走的?老师也慌张了,问我要不要报警。我一看就看出老师青青涩涩,社会经验不足,常识一到要紧关卡全丢了。失踪才一小时报警警察受理吗?!
幸而后来回家先探探状况,发现小河正休闲自得在看卡通片。五岁的小河从未见过妈妈这么气势凶猛,大手大脚走来势不可挡。无需妈妈扬鞭子挥鸡毛掸子,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见儿子眼圈红上来。一团火气瞬时泄得差不多了。
从那以后,小河保证以后不自作主张回家了。原因是不能让妈妈担心,外面坏人长着慈眉善目,要是被拐走了妈妈也不要活了。
而妈妈也答应小河,以后绝不迟到,宁可辞职也不让小河多熬半会儿。
我从兜里抓出手机,将近过了一小时。我体内狠狠攥住一股气,将半高跟鞋褪下夹在两胳肢窝内,一头流浪狗似的小跑起来。身后的路人也许会为我停那么一会儿,不为别的,只是一种反射性的惊讶:大城市里蹿出这么个疯婆娘,他们惊讶的停顿中不忘踟蹰该不该报警。但不可能了,存活在他们脑海的,只会是一只撅七上落八下的大腚,与两条极不相称大腚的细短手细短脚,渐渐形成喇叭声霓虹灯下的一个点。
这个城市存在无数个如此的“点”。在我生活的这五年,从鼠目寸光中渐渐拓宽的视野里,没有人能侥幸逃过成为“点”的命运。这里不同乡镇,你走过别人会给你一声招呼,下次光临你会还一声招呼,陌生的会熟,熟的可能会亲。亲或熟,这里是没必要的,人海中渺茫的一瞥已经很难得了,各走各路,各归各家,闭起房门,最终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大城市大在能将所有可能亲密起来的关系大而化之,因此路过一条疯母狗与路过一条疯母狗似的女人,并不会浪费他们太多时间。一切平常与不平常不过一个“点”罢,渐渐地淡,微小,不足道。
在幼儿园门口喂了一个半小时蝇蚊的小河见了我,并不气的样子。
我接过他从小书包的夹层口袋扯出的面纸,展开铺在脸上,让汗与泪同时消停。
小河和他爸一样,一有心事就是小眼瞪出大眼,双腮凸出一条肉棱。
我擤完鼻涕,手纸撮成团,往紧身裤兜用力一塞,顺势紧贴裤面一搓,手的汗渍留在鹅黄的裤腿上方。
我去牵小河的手。
“怎么啦?”
小河手指头难为情地转向风鼓肥的校服,一些干瘪的“咕噜咕噜”冒出来。
“走,妈妈带你去吃麦当劳!”
镇里的麦当劳是独一的,却从未出现过城里这般的水泄不通。城里麦当劳的店数约是十八所,我在公交上统计出来的。
城里人很怪,一路嫌它垃圾食品,一路啃得津津有味。炸薯条炸鸡块小河第一次吃就定下感情了。小河两岁前我们的生活条件还算是中上游。莫君当时还未染上赌瘾,家还是身处高海拔、一百七十平米的家。没出来当西餐厅服务员的我还是家庭中的主妇兼保姆。每日在饮食上琢磨考究,每日饭桌上大行其道各式花样,小河的两岁小舌头鬼马得很,肉沫咸鱼豆腐、竹笋腰果炒鸡、芝士焖鳕鱼他动筷子最勤,而西红柿炒蛋、青瓜炒蛋这类他似乎晓得它们的平庸,筷子也随着偷懒。那两年莫君生活作息朝九晚五,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回家当代笔写手。饭桌上的他撇开工作,偶尔关心我一个人在家容易不容易闷坏,偶尔提议我去旅游一趟,云南西藏甚至国外的泰国尼泊尔他任我挑。口是心非的我说小河才两岁,太小,带上还是不带上呢?带上岂不是比家里还操心,不带的话,这操心也省不下。
正排队的我回头望望小河洋溢幸福地占着座位,想道,那两年怎么那么快。
我端着三天的薪水,看见小河饿得脑袋脖子都蔫了。
小河见了我这“三天的薪水”,眼花缭乱地不知打哪下手。我心有些疼,不是疼钱,是小河已经不再有对食物的挑剔,能吃就欢。要是在镇上,也许没如此精美的饮食,可一顿美味至少挑剔得起。
小河吮着油花花的手指头,问妈妈怎么不吃?
“妈妈吃过了。”
小河递一只黄橙橙的鸡腿到我嘴前。他不信妈妈的话。妈妈说谎时话总是很简短。
这时候流泪太矫情,小河的无比懂事我又不是没领教过。鸡腿的酥脆外皮到五香肉感,不吃我还真当是自己不饿。
麦当劳里冷气有些衰弱,数不过来的脑袋,嗅不均匀的汗臭。透过窗玻璃,疏疏落落分布着星星。五颜六色的街灯唤醒一代又一代飞蛾们的勇气与傻劲。
等我调回视线。好了,你会半秒识别出我的脸部变化的。从平静到毛孔放大到五官僵硬,这半秒蕴含的信息量是颇奢华。所以我建议你在回忆里、在那半秒的片段中,先凝固住,再慢动作将它一厘一厘去弥补遗漏点。看到了吗?在平静与毛孔放大之间,那明眸皓齿画面模糊,那是震惊发出的哆嗦。往前挪一点,再一点点,你看,在五官僵硬之前的那两只眼睛。放大,调整焦距,对。看出什么没有。两只眼睛装着两个人。错了,应该是“一对人儿”。
什么样的“一对人儿”?
“一对人儿”中的男的满脸春意,嘴开怀得血色牙床暴露在外。女的长发垂腰,百合色衬裙下两条腿合不住似的浪。男的牵着女的,女的搭着男的。
“一对人儿”说白了,等同于一对狗男女。
当然,在熙来攘往的几十双眼里,他们可天仙配。他们自然的举手投足似乎享受当狗男女。他们排队时你的十指依旧不放过她的十指。对坐共食时她的小腿很懂撩拨你的神经。你们忘乎所以时我抑制住原始的泼劲,惊心动魄地匆匆带小河离开。
小河拎着匆忙打包的麦当劳,腻着油的小嘴撅起又抿成一条直线。他想知道妈妈突然脸上的五颜六色是怎么回事。
“没,妈妈想起家里还有项家务要做。”我应该欣慰,毕竟儿子没目睹他的父亲正非人非鬼的样子。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进床上。超软的床垫马上将我吸进去。我很沉很沉,眼前什么都在坠落。
眼前什么都像假的,万事万物充满疑问。六年,他儿子都快上小学了。
当年你现于售货店时,一蓬乌黑钢丝似的头发,刘海朝一侧一抹,任其自然微微翘起,渗出艺术家的风姿。黑眼珠充满亮度,是那种给你一眼你会深感荣幸的目光。正是你毫无闪躲的眼神给了我坚定,你毫不大而化之的步伐声在水泥地上款款朝我踱来,那水泥地坑坑洼洼,藏污纳垢,因而更显你的黑皮鞋高贵万千。每一步都踏出不凡,每一步都听出情意。是的,你那时很难不留意到我,你会在心内承认这家售货店里最值钱也最无价的便是我,一抹顺而光泽的长发,凹凸秀气的小身板,那一对藏在黄色工作服下的饱满曲线,以及由正面隐隐可视的柔韧髋部。你注意到了,售货店里没有再令你垂涎的事物。因此你风姿绰约的走向我,因此你结账时十分愉快地悄悄取过我的联系方式。我的信心正是被你的一举一动所瞬间建立,当然,此刻也将瞬间瓦解。
看看镜中的我,试图觅出任何岁月摧残过的蛛丝马迹。
将腰拧拧左,拧拧右。背过身,调回头。褪下衣裳。
是这隐隐有了下坠的腹肉?是弹性不再良好的乳房?是越发松弛的阴道?还是颜色缓缓败落的皮肤?
镜中的我,眼圈浮起又黑又红的线条,近两年的玩命工作与家计维持对我的容颜毫无手软心慈。
镜中的我,难受归难受,更多的是难以预计、无法信服。
你的所作所为无法信服!
你一向君子之道,一向翩翩风度,念诗作文的你宛如天上掉下的。难道,是这两年你瘾上了赌博,失去了心智。才会害得自己如此面目全非吗?
可是你要我怎么办?
今晚你回不回来,回来你会告诉我这一切吗?若是坦白,我绝对姑息。你毕竟不是那样的人,对吧?要不然当时我怎么会头也懒得回地随你离开。
你说春秀这名字与我一样,水灵灵,满是仙气。我第一次听见男人可以把油嘴滑舌演绎得如此讨巧。那晚你来我家,在那之前,我苦等了一天。你还是出现了,你惊喜地说我惺忪的样子很调皮。我将长发盘成发髻时,你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根葱绿蝴蝶发钗。原来你早已预谋。“试试吧。”马上你补充道,绿色很衬我,婷婷袅袅,流水一样细腻。
想看你更仔细明晰些,我眨巴眨巴眼。而你说灯光下我的睫毛比那发钗上的蝴蝶更精致与美感。
小河这时听见门铃,说爸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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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翼书网编辑部: 好的,谢谢
回复 @在风: 作品很棒,今日上特荐啦,加油哦!
已经写完了,第十八章是最终章节,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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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晓梦: 谢谢,一起努力!
封面的既视感很强啊,让人有一种期待读下去的欲望!
回复 @桃园居士: 哈哈,编辑选的。我也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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