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已过,小小的繁华街仍沉浸在寂寞的喧嚣中。有喝醉酒在路边哇哇呕吐的学生,有挽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的、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既有穿超短裙的拉客的小姐,也有监视她们的戴金链的黑衣男人。我和阿姐一直拉着手走到常去的那家炸猪排店。
“第一次和绿藻一起吃饭也是在这儿吧。”
“是吗?”
“绿藻来店的那天晚上,不是在这儿吃的炸虾吗?”
阿姐收留我,是在二月里格外暖和的一天。那段时间,我刚刚从一年都没去的大学退了学,为此和远在外地的父母起了摩擦,差点连住的地方都保不住了。虽然如此,我却没心思去做什么有建设性意义的事,每天睡到天擦黑才爬起来,然后到位于当时的公寓附近的御门姐店里去消磨时光。我埋头于阿加莎·克里斯蒂和埃勒里·奎因等人的连小孩都能看的文库本,书里的汉字极端的少,一直看到快打烊,什么周围大叔们的闲谈根本妨碍不到我。只是,每当听到御门姐娇媚的笑声,我就忍不住抬头往吧台那边看。一和她的目光对上,我就感到莫名的尴尬,赶紧低下视线。
我不否认御门姐是个漂亮的女人,但又总觉得她是一个会嘲讽人的人。我觉得她是个坏女人、讨女人嫌的女人、床上功夫出类拔萃的女人、翻脸不认人的女人、瞧不起我的蠢女人。
不过,我有一种感觉,要是一不留神和她四目对视,我这种没脑子的人定会彻头彻尾成为她的俘虏,所以我一直保持着警觉。
记得那天晚上,我瞥了一眼那些下了班的男人,照旧坐到靠窗的座位上看我的《罗杰·艾克罗伊德谋杀案》还是什么书。唉,总不能翻来覆去老看这种东西啊。真想去旧书店买些新的,可存款已经见了底,而给妈妈打电话要钱,光想想就浑身毛骨悚然。我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拖拖拉拉往下看,渐渐地,意识彻底远去,趴在桌上睡着了。就那样睡了一会儿后,感觉肩头舒服地摇晃起来。下一个瞬间,意识到“坏了、完了”的那种感觉,就像是绝对不能迟到的考试当天早晨醒来时的那种感觉,让我猛地醒了过来。最先进入眼帘的是阿姐腰上系的仿珍珠细链。我抬头看阿姐时肯定都快哭出来了。
“抱歉啊,该关门了。”
阿姐第一次对我嫣然一笑。那一瞬间,我想我的脸是刷地红了。“对不起。”我说着把桌上的书收进包里,打算起身离开。店里除了我和阿姐外,没有别的人了。
“喝点什么清醒一下再回去吧。”
“不了,住得离这儿不远,我走了。”
“你想不想在我这儿干哪?”
“什么?”
“最近一个女孩子辞工了,缺个人手。”
“你是问我吗?”
“你是学生?”
“不是。退学了。”
“那就更合适了。你现在什么也没干吧?还有一间屋子空着,就在这上面,你可以住在那儿。”
面对阿姐这一突然的提议,我着实不知该怎么回答。然而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五分钟后,我决定作为阿姐的帮手,在她店里打工。阿姐从店里面拿来房间的钥匙交给我。这把有点脏的别致的钥匙上,浅浅地刻着civet这五个字母。
“叫‘香猫’,这个店。你肚子饿不饿?去吃炸虾提提精神吧。”
我这时才知道了这间没有招牌的小店的名字。
阿姐好像已经睡了。隔壁的凉台黑黑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像往常一样到凉台上去抽烟。已经一点多了。风是温热的,感觉很舒适。我抓住栏杆,沙粒般粗糙的铁触感冰凉,刺激着手掌心。
对面的房间已经关了灯。那个女孩走了没有呢?
我像侦查似的盯着对面黑黢黢的窗户看,结果一无所获。
我忽然冲动地想出去走走,便连窗户也没关,就趿拉上凉鞋,打开了门。毫无遮拦的风比在凉台上感觉的还要凉爽些。我深吸了一口气,在狭小的走廊上五步六步地来回踱起来。四周寂静无声。走近隔壁阿姐的房门前,我闭上眼睛把耳朵贴了上去。什么动静也听不到。酒馆街上的霓虹灯透进屋顶的缝隙,狡黠地闪烁着。
我走下旋梯,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我信步走上一栋公寓的楼梯,把耳朵轻轻贴到有光线漏出的一道道门上。隔着廉价公寓薄薄的门板,能听见年轻男女的声音、女人絮絮叨叨的低声细语,以及嘈杂的电视声音。连续几扇门内悄无声息?后,我就把耳朵贴在门上?动,想象起里面的人来。
在一家独门独院外面,透过篱笆能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直保持同一姿势,丝毫没有动一动的意思,只有电视画面在飞快地变换着。其他屋子都黑着灯。老半天也不见他动弹,我就放弃了他,去看别的窗户。
就这样,我看了一家又一家平淡无奇的生活,看了即使我不存在,也照样呼吸、照样平淡过活的一个又一个人。为了消除在御门姐脸上逐渐增大的老师的影子,我寻找了好几个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