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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阿姐,恐怕算不上那种出众的美人。尽管如此,那些对什么人和事感到疲倦的人们,却给这个昏暗小店里的女人的一举一动赋予了某种奇特的神秘性,并为之神魂颠倒。我是这样看的。阿姐平常不过就是一边手边随便干着点什么,一边制作饮料,适时地笑一笑,时不时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而已。然后,高兴的话就带个人上楼去,没心情的时候就独自睡,或找我聊聊天。

  阿姐甚至可谓满不在乎的宽容,无时无刻不成为人们感兴趣和羡慕的对象。看得出,阿姐对待每一个人都极其诚实、洒脱、平等,都会奉献自己当时当刻的全部柔情。不过,这也意味着她决不对某个人另眼相待。恐怕也包括我在内。这更使我对她的好奇心膨胀起来,连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这天夜里,忽然醒来,听见隔壁房间传来阿姐的高声娇喘,还伴有水岛先生像是死里逃生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我只想要听阿姐动人的声音,就把耳朵紧贴在墙上,闭上了眼睛。阿姐的声音越来越大,达到高潮,最后发出一声高亢清澈的尖叫,一切瞬时归于静寂,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我感觉自己的子宫猛地缩紧了。

  白天就不用说了,深夜时分干完店里的活回到自己房间,望着对面还灯光亮堂堂的房间,在昏暗的凉台上抽上一支,已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这是我慢吞吞的一天之中,最具有清晰轮廓的、安抚心灵的一段时间。看着斜对面的老同学出来取晾晒的衣物时无意间看到我也装没看见的样子,听着从中国人的房间里传出的摔东西的响声以及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嚷,尽管已是夜半三更,也让我乐此不疲。

  当我察觉自己内心有着此类好奇心、刺激感以及像廉价的娱乐节目性质的偷窥嗜好时,觉得恶心要吐,也觉得无聊之极。不过又觉得,绝对是与其陷入自我厌恶,不如切实地满足它的需求要来得轻松快活得多。既伤害不到任何人,也省去了感情的交流那套麻烦事。这就和看电视新闻一样。画面那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给予我什么,我当然也不打算从那边获取什么。

  对于纱帘背后的那个他,我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完全陌生的他人在那里存在着,在没有我的地方照常过他的生活,原来这就是人的生活啊——我在满足好奇心的同时,也在冷眼注视着窗户里的一切。一发觉他要走近窗边掀窗帘时,我就立刻在凉台的阴影里蹲下来,屏住呼吸。

  白天的街道,在火辣辣的太阳光下,就像压碎的镜子一样,看起来歪七扭八的。

  从超市回来,一溜排二层楼卡巴莱西餐厅的狭窄马路上不见一个人影,街角盒饭店的狗热得懒洋洋地趴在空调室外机的阴影里。正头顶的太阳光,经那一带塑料招牌的强烈反射,穿透我的身体,灼焦着柏油路。我觉察到腋窝流出的汗滴落到双手提着的塑料袋上。为防脑门上渗出的汗珠滚进眼睛里,我一路垂着眼睫毛。好容易走到店门外,我把塑料袋往脚边一放,用手背抹掉了脸上的汗,然后用后背拱开店门。随着“丁零零”的铃响,凉爽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全身。

  “绿藻。”

  我正在放买来的蔬菜和果汁,就听见阿姐从隔断厨房和吧台的门帘那边叫我。

  “干吗?”我敞着冰箱门应道。

  “你先来陪陪小宫山先生。我得去打个电话。”

  我掀开门帘,朝画家小宫山先生瞟了一眼,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知道了。”

  “你刚进门,抱歉啊。”

  阿姐的神色显得有些急不可待,她罕见地红着脸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对小宫山先生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抓过手机,急匆匆从后门出去了。她的背影,背着些许的不协调感,令人如梗在喉。

  “用店里的电话不就得了。”

  我半是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小宫山先生脸上露出掌握秘密的人所特有的得意样。

  “男人呗。”他说。

  “什么?”

  “是打给男人的呗。”

  后门咔嗒一响,阿姐小跑着回来了。

  “小宫山先生,抱歉啦。”

  阿姐的妆虽然掉了一些,但她的笑容具有消融一切的力量。

  “是水岛吧?”小宫山先生稍显不高兴地诘问道。

  “哎哟,您可真是的。”阿姐说着轻轻瞪了我一眼,我耸耸肩,拿起手边的杯子擦起来。

  “那家伙可不行。”

  “刚才的电话是别人来的呀。”

  “不要撒谎。”

  “是真的呀。”

  “那么是谁?”

  我站在阿姐旁边,半焦急半疑惑地听着二人的对话,猜想着这个老头子到底有什么权利监督阿姐。

  “是老师。”

  我吃了一惊,扭头去看阿姐的脸,小宫山先生也一样。

  “什么老师,谁呀?”

  阿姐轻描淡写地说:“大学时代的老师呀。”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我默默瞧着她的嘴。

  “老师为什么来电话呢?”小宫山先生固执地追问。

  “没什么特别的事啊。听说我开店了,正好到这附近来了,想顺便过来坐坐。”

  “是吗……不过,和那个叫水岛的烂男人来往可不好哦。只有那家伙绝对不行。那种男人就像个金龟子似的……”

  小宫山先生应该问的并不是水岛先生,而是“老师”。他说的话根本挨不上边,阿姐只是笑嘻嘻地听着。单单一个电话,就能使她避到店外去的“老师”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我静静地思索着。

  “去吃炸虾,好不好?”

  “好……”

  “就吃炸虾。”刚走下楼梯,阿姐就这样断然说道。

  “你怎么了……”

  “想吃呗。”

  “阿姐说好就好。”

  你这孩子……阿姐没再说什么,一把抓住我的手。看阿姐白嫩的手,简直就是从来不洗碗洗衣服的有钱人家的少夫人。相比之下,我的手又黑又硬邦,整个一双在她这个富婆家干活的拖儿带女的女佣的手。我可怜起自己来,与此同时,不知为什么,和阿姐在一起的幸福感却有增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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