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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参观过拿破仑的故居,好歹弄到一点糊墙纸,莉迪亚小姐刚来科西嘉的第二天,就感到郁闷难忍,大有身处他乡为异客的感受,当地居民格格不入,仿佛要把你彻底孤立起来.她后悔当初不该心血来潮,但如果立即打道回府,势必有损女性冒险旅行家的声誉;莉迪亚小姐只好硬着头皮,耐着性子,变着法子消磨时光.一旦想开了,她便备好铅笔和颜料,勾画一幅海湾风光,又为一个晒得黑乎乎的农民画了肖像,他在卖甜瓜,像大陆的菜农,但留着一撮白胡子,看上去活像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但这一切并不足以使她开心,便有意捉弄一下伍长的传人,这事倒也不难,因为,奥索并不急于回乡省亲,似乎非常留恋阿雅克修,尽管他不曾与任何人来往.何况,莉迪亚小姐自告奋勇承担起一项崇高的使命,要驯服这只粗野无礼的山熊,务必使他放弃导致他回岛的阴谋诡计.自从她留心琢磨他一番后,心想,让这位年轻人白白送死,岂不可惜;然而对她而言,若能说服一个科西嘉人回心转意,岂不光荣.

  这些日子,我们的游客是这样度过的:早上,上校和奥索出去打猎;莉迪亚小姐不是作画,便是给女友写信,好让她们看到信件上阿雅克修的邮戳.六点钟左右,两个男人带着野味回来,大家一起吃晚饭;莉迪亚小姐唱歌,上校酣然入睡,两个年轻人只管聊天,一直到很晚.

  不知道办签证需要什么手续,竟然劳驾内维尔上校去拜会省长;这位省长,与他的同僚一样,在闲极无聊之际,得知来了一个英国人,富翁,社会名流,而且带着漂亮的女儿,顿时喜笑颜开.因此,他把上校当着贵宾接待,一再表示愿尽力效劳;更有甚者,没过几天,他竟然来回拜上校.上校刚刚离开餐桌,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正要入睡呢;他的女儿正一边弹着破钢琴一边唱着歌;奥索正一边为她翻着乐谱,一边欣赏着女演奏家的香肩和金发.仆人通报省长先生驾到;钢琴顿失音符,上校连忙起身,揉了揉眼睛,向省长介绍了自己的女儿.

  "我就不必介绍戴拉.雷比阿先生了,"他说,"您大概认识他吧?"

  "先生是戴拉.雷比阿上校的儿子?"省长问,神态颇为尴尬.

  "正是,先生,"奥索回答.

  "我曾有幸认识令尊大人."

  寒暄的套话很快就说光了.上校控制不住,不时打起呵欠;奥索作为自由党人,不想同权势仆从说话;唯有莉迪亚小姐单独应酬着.省长方面自然不让谈话冷落,能与一个认识全欧洲社交名流的女人谈论巴黎和上流社会,他显然乐不可支.他一边谈话,却不时观察着奥索,心里好生奇怪.

  "你们是在大陆认识戴拉.雷比阿先生的?"他问莉迪亚小姐.

  莉迪亚小姐颇有几分难为情,回答说是在开往科西嘉的渡船上认识他的.

  "这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年轻人,"省长放低声音说,"他告诉您没有,"他再度压低声音说,"他回科西嘉有何打算?"

  莉迪亚小姐立刻态度庄严起来.

  "我根本就没问过他,"她说,"您不妨问问他自己."

  省长无言以答;但过一会儿,听到奥索用英语对上校说了几句话后,便说:

  "先生,看起来,您见多识广,大概忘记了科西嘉......和它的风俗了吧."

  "的确,我很小就离开了科西嘉."

  "您一直留在军队里?"

  "我已经退役了,先生."

  "您在法国军队里干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法兰西人了,对此我毫无怀疑,先生."

  说到最后,他故意夸大其词.

  提醒科西嘉人,他们属于伟大的民族(这里指法兰西民族.),这可不是分外抬举科西嘉人.他们要求人民自立,这种抱负,他们广为施展,伸张正义,终于得到公认.

  奥索有点生气,反驳道:"您以为,省长先生,一个科西嘉人,为了做一个体面的人,就有必要在法国军队里服役吗?"

  "不,当然不是,"省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此地的某些风俗,其中有些习惯,地方行政官员是不愿意看的."

  他强调"风俗"一词,而且一派郑重其事的表情.不一会儿,他起身告辞,莉迪亚小姐许诺,改日一定登门看望省长夫人.

  省长一走,莉迪亚小姐就说:"我只有到了科西嘉,才知道省长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他挺可爱的."

  "可我,我可不敢苟同,"奥索说,"我觉得他很古怪,看他那神气,虚张声势,故弄玄虚."

  上校睡得昏昏沉沉,莉迪亚小姐瞄了他一眼,放低声音说:"可我觉得,他不像您说的那样故弄玄虚,因为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然啦,您是明察秋毫,内维尔小姐;不过,您如果从他刚才说的话里发现了什么思想,当然就是您添进去的喽."

  "这好像是马斯卡里伊侯爵(马斯卡里伊侯爵,十七.十八世纪法国喜剧中的典型人物,仆人冒充侯爵,狡诈阴险,诡计多端.)说的一句话,戴拉.雷比阿先生;不过......要不要我给您提供一个证据,说明我确有洞见?我会一点巫术,我知道人们在想什么,我只要看他们两回."

  "我的天主!您把我吓坏了.如果您能看穿我的心事,我真不知道是可喜还是可悲......"

  "戴拉.雷比阿先生,"莉迪亚小姐接着说,脸色绯红,"我们只不过认识才几天;但在海上,在没有开化的地方,......但愿您能原谅我............在没有开化的地方,比在上流社会,更容易结为朋友......,因此,如果我以朋友的身份,谈到您的一些隐私,也许外人本来就不该插手,请您千万不要见怪."

  "噢,千万别说外人这个字眼,内维尔小姐,说朋友岂不更好."

  "那好!先生,我应当告诉您,我虽然没有千方百计打听您的秘密,但我已经洞察其中的一部分,有的真让我感到揪心.我知道,先生,你们家惨遭不幸;大家都谈到贵同胞有仇必报的性格和他们复仇的方式......省长的言外之意不正在这里吗?"

  "莉迪亚小姐岂能这样想!......"只见奥索脸色煞白像死人一样.

  "不,戴拉.雷比阿先生,"她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您是一个充满荣誉感的正人君子.您亲自对我说过,在您的老家,只有下里巴人才搞血亲复仇......您总爱把它说成是一种决斗形式......"

  "难道您以为,我总有一天会变成杀人凶手?"

  "既然我对您谈起这件事,奥索先生,您就应该明白,我并没有怀疑您,"她继续说着,低垂眼睛往下看,"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明白,您回到老家,也可能被野蛮的成见所包围,然而您会感到欣慰,只要您知道,有一个人钦佩您的勇气,您敢于抵御那些野蛮的成见.......算了吧,"她说着,站了起来,"我们不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说就让我头疼,况且已经很晚了.您不怨我吧?晚安,照英国习惯,溜之大吉."说着,她伸手与他握别.

  奥索紧紧握着她的手,神情郑重,深信不疑.

  "小姐,"他说,"您晓得,有些时刻,老家的本能会在我内心复苏.有几次,当我想起我可怜的父亲......可怕的念头便纠缠着我不放.多亏了您,我一劳永逸得到解脱.谢谢,谢谢."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但莉迪亚小姐弄掉了一根茶匙,响声惊醒了上校.

  "戴拉.雷比阿,明天五点打猎.别误了."

  "是,上校."

  

  $$$$五

  第二天,猎手即将返回的时候,内维尔小姐同使女到海边散步后回旅馆,突然发现一个黑装女郎,骑着一匹矮种健马进城,后面跟着一个农夫模样的骑士,棕色呢料上装,肘部已经磨破,挎着背带水壶,腰带上挂着手枪,手握一支长枪,枪托套进马鞍架的皮囊里;总之,全副装束活像情节剧中的土匪,或像出门在外的科西嘉市井小民.那女郎美貌绝伦,立刻引起内维尔小姐的注意.她看上去有二十岁光景.她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碧眼深邃,唇若玫瑰,牙似白瓷.从她的表情里,既可领教到高傲,又可感染上不安,还能体会到忧伤.她头上披的黑绸巾,名叫"美扎罗",是热那亚人引进来的,最适合女人装扮.栗色长辫盘在头上,宛若包头饰.她衣着干净利索,而且极其朴素.

  内维尔小姐有充分时间来打量这位素装美人,因为头披"美扎罗"的女士当街驻马,正绕有兴趣地向一个人打听情况,恰似她的眉目那样传神;后来,她得到了确切的回答,便使劲用冬青枝条马鞭猛抽自己的坐骑,直奔而来,不前不后,恰好在托马斯.内维尔爵士和奥索下榻的旅馆门前停下.在那儿,年轻女郎与店主交换了几句话,便轻松自如地下了马,坐在门面旁边的一条石板凳上,她的随从骑士则牵着他们的马到马房去了.莉迪亚小姐穿着巴黎时装从新来女客前面走过,她竟然连眼睛都不屑一抬.过了一刻钟,莉迪亚小姐打开窗门,看见"美扎罗"女郎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还是那个姿势.不久,上校和奥索打猎归来.店主立刻对戴孝小姐说了几句话,并用手指了指年轻的戴拉.雷比阿.姑娘脸一红,急忙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却又止步发愣.奥索就在她身边,好生奇怪地打量她.

  "您是,"她声音激动地说,"奥索.安东尼奥.戴拉.雷比阿?我,我是高龙巴."

  "高龙巴!"奥索叫了起来.

  他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亲切地拥吻着她,这使上校和他的女儿颇为惊讶,因为在英国,人们不当街拥抱.

  "哥哥,"高龙巴说,"您原谅我吧,您没叫我我就来了;可朋友们告诉我,说您已经到了,看到您对我是多大的安慰......"

  奥索又拥吻了她一下,然后转身对上校说:

  "这是我的妹妹,要不是她自报家门,我简直不敢认她.......高龙巴,托马斯.内维尔爵士上校.......上校,实在对不起,今天我不能陪你们吃晚饭了......我妹妹......"

  "哎,你们上哪个鬼地方吃晚饭去呀,亲爱的?"上校嚷了起来,"您知道,在这个该死的旅馆,只有一桌晚餐,我们包下来啦.小姐光临,我女儿一定很高兴."

  高龙巴看看哥哥,哥哥没太客气,于是大家一起进入旅馆最大的一间厅堂,此间既作上校的会客室,又作餐厅使用.戴拉.雷比阿小姐被介绍给内维尔小姐时,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却一句话也没说.看得出来,她非常紧张,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在上流社会外国人面前露面.但她举手投足没有丝毫的土气:在她身上,堪称以奇救拙.莉迪亚小姐喜欢她也正因为这一点.旅馆已没有别的空房,都被上校及其一行包下了,莉迪亚小姐不惜屈尊俯就,或者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居然主动邀请戴拉.雷比阿小姐到她房间去住,叫人搭一张床就是了.

  高龙巴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连忙跟着内维尔小姐的女仆去盥洗室梳洗一下,她一路骑着快马,晒着太阳,风尘仆仆,需要稍加整理.

  回到客厅,高龙巴看见上校的枪支,不由停下脚步,两个猎人刚才把猎枪放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

  "好漂亮的武器!"她说,"是您的,哥哥?"

  "不,这是上校的英国枪.既好看,又好用."

  "但愿您也有一支这样的枪."高龙巴说.

  "这三支枪中,当然有一支是属于戴拉.雷比阿的,"上校大声说道,"他枪打得太好了.今天打了十四枪,打中十四发."

  于是双方展开了一番慷慨与大度的争夺战,奥索终于被说服了,妹妹感到心满意足,看她的表情就不难发现,刚才她还一本正经,现在却喜气洋洋,高兴得像小孩一样.

  "挑吧,亲爱的,"上校说.

  奥索推托再三.

  "那好吧,令妹小姐为您挑选."

  人家二话不说,高龙巴就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支毫无华丽装饰的长枪,但这却是一支芒通大口径上等好枪.

  "这一支,"她说,"上子弹准好打."

  她哥哥怪难为情,道谢不迭,恰好晚餐饭菜上桌,使他摆脱难堪.莉迪亚小姐看着高龙巴更是入了迷,只见她再三推辞不肯入座,她哥哥给她递了眼色才坐下,吃饭前还按照正统天主教的教规画了十字.

  "好,"她内心自语,"这才是原始风味."

  于是她打算继续进行一番有趣的观察,在这位代表科西嘉古风的年轻人身上下点功夫.对奥索来说,他显然有点不自在,生怕妹妹言行粗俗村野.但高龙巴却不断地观察着哥哥,一举一动都以哥哥为规范.有时候,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露出奇怪的伤心表情,此时,奥索的目光偶尔与她的目光相遇,他便立刻转移自己的视线,仿佛故意回避他妹妹心照不宣的提问,因为他对问题太知根知底了.大家说法语,因为上校意大利语表达太糟糕.高龙巴听得懂法语,有时不得不与主人交谈几句,发音还相当不错.

  晚饭后,上校发现兄妹俩有些拘束,便以一贯的坦率,问奥索是否想同高龙巴小姐单独谈谈,为了方便,他带女儿到隔壁房间去.奥索连忙道谢,说他们在比埃特拉那拉还有时间谈话.这是村名,他就要在那里定居.

  上校习惯地坐到沙发老位置上,内维尔小姐设法转换多种话题,但大失所望,到底没能使美丽的高龙巴开口说话,于是,请奥索念一首但丁的诗歌;这是她偏爱的诗人.奥索选了《地狱篇》中关于弗朗瑟斯卡.达.丽米妮的那一段,便开始朗读起来,尽可能把雄浑有力的三行体音韵读得抑扬顿挫,把一对恋人共读爱情之书的风险表达得淋漓尽致.随着哥哥的郎读,高龙巴靠近桌子,原来一直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发出异乎寻常的光芒;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激动得坐不安席.意大利人天生诗才横溢,理解诗歌之美,竟然无师自通.

  诗一念完,高龙巴便高喊起来:"太美了!谁做的,哥哥?"

  奥索有点难堪,莉迪亚小姐却笑着回答说,这是一个佛罗伦萨诗人写的,死了好几百年了.

  "我教你读但丁的诗,"奥索说,"回到比埃特拉那拉后吧."

  "我的主啊,那太美了!"高龙巴连连称快,她脱口而出,背诵了刚刚记住的三.四节诗,开始轻轻低吟,后来,诗兴大作,竟然高声朗诵,表情丰富,比她哥哥念得还好.

  莉迪亚小姐不胜惊讶.

  "您好像很喜欢诗歌,"她说,"我多么羡慕您,您初读但丁,自会乐在其中!"

  "您看,内维尔小姐,"奥索说,"但丁的诗神通广大,一个只会念天主经的野姑娘,竟会如此感动......噢,我糊涂了.我记得高龙巴是内行.她还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就如饥似渴地写起诗来了,家父写信告诉我说,她是比埃特拉那拉最伟大的'沃瑟拉特里奇,(哭丧歌女),方圆十几里没能比得过她的."

  高龙巴恳求地看了她哥哥一眼.内维尔小姐早有风闻,说科西嘉妇女善于即兴唱和,她死也要耳听为实.因此,她迫不及待地请求高龙巴为她略展歌才.奥索后悔不迭,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起妹妹的诗歌天赋,于是连忙进行解释.他硬说科西嘉的巴拉塔再平淡乏味不过了,还强词夺理,说听过但丁神曲之后再听科西嘉诗歌,简直是给家乡抹黑,但他的解释适得其反,一席话反倒激起内维尔小姐心血来潮,非听不可,最后,他只好对妹妹说:

  "那好吧!随便诌几句,但一定要短."

  高龙巴叹了一口气,定睛凝视着桌毯足足一分钟,然后又看看天花板的横梁,最后用手遮眼,好像自欺欺人的鸟儿,看不见自己时,便以为也不会被别人看见,壮着胆子唱起了小夜曲,或者不如说是高声朗诵,声音颤抖不定,唱词如下:

  小姑娘和野鸽子

  在远山背后的山谷里,

  太阳每天只来一小时.

  山谷里有间昏暗的屋子,

  杂草丛生爬上了门槛.

  门儿,窗子,老是紧关,

  屋顶上不冒出一丝炊烟.

  可是,中午,太阳来时,

  有一扇窗子终于打开,

  孤女坐下,摇着纺车纺线,

  她一边干活一边唱歌,

  唱着一支悲伤的歌.

  却没有别人与她唱和.

  有一天,春天的一天,

  附近树上飞来一只野鸽,

  野鸽子在听小姑娘唱歌.

  小姑娘,你不要独自悲伤,它说.

  一只凶狠的老鹰夺走了我的老伴.

  鸽子啊,把老鹰强盗指给我看;

  即使它展翅高飞在云端,

  我也要立即把它打落到地上.

  可我,谁还我哥哥,可怜的姑娘,

  我哥哥现在仍然远走他乡?

  小姑娘,告诉我,你哥在何方,

  我有翅膀,可以飞到他身旁.

  "果然飞来一只有教养的野鸽子,"奥索嚷着拥抱自己的妹妹,故意用开玩笑的口气,实际上内心非常激动.

  "您的歌动人极了,"莉迪亚小姐说,"我要您把它写在我的画册上.我要把它译成英语,并且谱成曲."

  厚道的上校一句话也听不明白,只是附和着他女儿赞不绝口.不过,他画蛇添足说:

  "小姐,您所说的那只野鸽子,会不会是我们今天烤着吃的那只鸟儿?"

  内维尔小姐取来她的画册,令她不胜惊讶的是,看到这位即兴歌女在纸上写自己的歌可谓独树一帜,特别节约纸张.诗句开头字母不大写不分行,只管一句接一句往下写,纸有多宽写多宽,全然不符合诗歌创作公认的定义:"行行小句,长短有序,上下左右留余地."对高龙巴小姐有点随心所欲的拼写方法,自然还有可挑剔之处,令内维尔小姐忍俊不禁,而当哥哥的奥索却感到无地自容.

  睡觉的时间到了,两位女郎退入她们的卧室.在里面,莉迪亚小姐摘下项链,耳环,手镯,发现伙伴从裙袍里抽出一件类似胸衣撑的长东西,但形状却大不一样.高龙巴小心翼翼而且几乎是偷偷摸摸地把它藏到摊在桌上的"美扎罗"底下;然后双腿跪地,虔诚地做起祷告.两分钟后,她上了床.莉迪亚小姐生性好奇,再加上英国女人脱衣服本来就好磨蹭,只见她靠近桌子,假装寻找一枚别针,顺手掀起"美扎罗",发现是一把挺长的匕首,镶珠嵌银,工艺巧夺天工,是一件稀罕的古老武器,大有收藏价值.

  "小姐们都在胸衣内揣这小玩意儿,这是本地的习俗吗?"莉迪亚小姐笑着说.

  "不带不行呀,"高龙巴叹气回答,"坏人太多了!"

  "您果真有勇气就这么给人一刀?"

  内维尔小姐手握匕首,做了个打击的动作,像舞台上那样,上举下刺.

  "是的,如果必要的话,"高龙巴说,声音柔美动听,"为了自卫,也为了保护朋友......但不该像这样拿刀,如果您要打击的对手往后一退,您就可能刺伤自己."说着,从床上坐起来:"瞧,是这样,向上一捅.据说,这一招可以置人死地.不需要用这种武器的人有多幸运!"

  她叹了一口气,脑袋往枕头上一倒,闭上了眼睛.这样漂亮.这样庄重.这样纯洁的容貌,也许再也找不到了.菲狄亚斯如果现在雕塑他的《米涅瓦》(菲狄亚斯,古希腊雕塑家,擅长神像雕塑,主要作品有《雅典娜》铜像.《宙斯》象牙嵌金像.米涅瓦是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即雅典娜.),恐怕也不会要别人当模特儿了.

  

  $$$$六

  我是依照贺拉斯的古训,壮着胆子先来个"从中说起"(贺拉斯在《诗艺》一文中,称荷马讲故事"从中间说起".).现在夜深人静,而且美丽的高龙巴.上校及其女儿均已酣睡,我抓紧时间趁机把若干不可不知的特殊背景向读者做个交代,以便你深入了解这个真实故事.读者已经知道,戴拉.雷比阿上校,奥索的父亲,是被人谋杀的.不过,在科西嘉杀人,可不像在法国发生的那样,并不是由于服苦役逃犯因无法偷走您的银器才铤而走险,而是被仇敌所谋害;至于树敌结仇的动机,往往很难说清楚.许多家族互相仇恨只是出于老习惯,结仇的最早原因连传说也荡然无存了.

  戴拉.雷比阿所属的家族憎恨好几个另外的家族,而特别仇恨巴里奇尼一家;有人说,在十六世纪,一个戴拉.雷比阿的男人引诱一个巴里奇尼女人,结果被受侮辱的女方家属一刀刺杀了.老实讲,又有人说事情正好相反,声称是一个戴拉.雷比阿姑娘被勾引,被刺杀的是一个巴里奇尼男人.但不管怎样说,我反正认为两家有血债就是了.然而,与习惯相反,这桩命案却未引发另外的凶杀案;原因是戴拉.雷比阿一家与巴里奇尼一家都受到热那亚政府的迫害.年轻男子都被迫背井离乡,两家好几代都没有血性方刚的代表.上世纪末,戴拉.雷比阿家有一个在那不勒斯服役的军官,在赌场里同几个军人发生口角,有人骂他是科西嘉臭羊倌,他立刻抽出剑来,怎奈一对三寡不敌众,若不是还有一个外地人也在当场赌博,在紧急关头大喊一声:"我也是科西嘉人!"并立刻拔刀相助保护了他,他当时的处境就恐怕难过了.这个外地人就是巴里奇尼家的,只是未曾认识自己的同乡.于是双方互通情况,互相礼让,信誓旦旦愿结生死之交,因为在大陆,科西嘉人很容易抱成一团,但在他们岛上却正好相反.下面的情况就看得一清二楚了,戴拉.雷比阿与巴里奇尼在意大利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一回到科西嘉却很少见面,虽然两个人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听说他们死前已有五.六年没有互相打招呼了.正如岛上的人所说,他们的儿子也是互相敬而远之.一个叫吉尔菲奇奥,即奥索的父亲,是军人;另外一个,吉于迪斯.巴里奇尼,是律师.他们各自成家立业,各干一行,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也未曾听到别人说起对方.

  可是,大约是一八○九年,有一天,吉于迪斯在巴斯蒂亚的一家报纸上看到,吉尔菲奇奥上尉最近受勋,便当众散布说他不感到奇怪,因为某某将军是他家的后台.这话传到在维也纳的吉尔菲奇奥耳里,他又对一个同乡说,等他回科西嘉时,吉于迪斯也许腰缠万贯了,因为他不仅打赢官司挣钱,打败官司挣钱更多.永远也休想弄清他是否暗示律师靠出卖委托人挣钱,或者只是一语道破这个司空见惯的事实:案件越难办,司法人员越吃香.不管怎么说,巴里奇尼律师领教了这句讽刺挖苦的话,并一直耿耿于怀.一八一二年,他要求任命他当镇长,眼看就要如愿以偿,没料到,某某将军给省长写信,举荐吉尔菲奇奥妻子的一个亲戚;省长岂敢怠慢立刻照办,巴里奇尼一口咬定,他的落选必定是吉尔菲奇奥的阴谋诡计造成的.一八一四年,皇帝垮台了,那位将军撑腰的镇长被指控为波拿巴分子,并由巴里奇尼替而代之.在百日王朝(即拿破仑一世第二次统治时期,历时仅百日,故名.)时期,轮到巴里奇尼被革职了,但这风暴过后,他又大张旗鼓地夺回镇政府的大印和户籍登记册.

  从此,高照在巴里奇尼头上的福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灿烂夺目.戴拉.雷比阿上校却解甲归田,退居比埃特拉那拉,不得不穷于招架层出不穷的明争暗斗;一会儿,他受到传唤,因为他的马闯入镇长先生园子的篱笆墙,要他赔偿损失;一会儿,镇长先生又以修整教堂路面为借口,叫人掀走了戴拉.雷比阿家的一座坟墓的盖顶石板,石板已经断裂,上面刻有戴拉.雷比阿家的纹章标记.倘若有羊群吃了上校家的麦苗菜苗,羊的主人总可以从镇长先生那里得到庇护;经营比埃特拉那拉邮电所的那位杂货商,还有那位当上乡村警察的残废老兵,过去都曾受到戴拉.雷比阿的保护,如今先后被撤了职,统统换上巴里奇尼家的亲信.

  上校的妻子临终留下遗愿,希望把她安葬在她最爱散步的那片小树林子里;镇长立即声称,她必须葬身乡镇公墓里,因为上校还没有得到营造孤立墓地的许可证.上校怒不可遏,也声称,许可证尽管等待好了,但他妻子也只管安葬在她自己选择的地方,便让人在那里挖掘墓穴.镇长方面也不示弱,也令人在公墓里挖了一个墓穴,并召来宪兵,说是"为了显示法律的力量."出殡那一天,两派到现场拉开了架势,有一度人们真担心,为了抢夺戴拉.雷比阿夫人的遗体,双方可能会大打出手.四十来个农民全副武装,由死者家属带头,逼着本堂神甫一出教堂便走上通往小树林的道路;另外一方,有镇长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一帮亲信心腹以及宪兵等出来对着干.镇长亲自出面责令殡葬队伍往后退,但遭到一顿臭骂和恐吓;对方在人数上占上风,而且似乎已经下了决心.镇长才露面,好几支枪立刻推子弹上膛,据说,还有一个牧羊人朝他瞄准,不过上校推开了那支枪,说:"没有我的命令,一律不许开枪!"镇长像《巨人传》中的帕尼日,"生怕挨枪子儿",只好不战而退,带着自己的队伍走了;于是送葬的队伍出发,故意绕最长的路线,特意从镇政府前面通过.在行进途中,有一个蠢货加入了行列,竟然高呼"皇帝万岁!",而且得到二.三个人的响应;雷比阿分子群情越发激昂,恰巧遇见镇长家的一只公牛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于是,他们纷纷提出要把公牛宰了.幸好上校及时阻止了这种暴力行动.

  可想而知,政府当即开具违警通知书,镇长用他的生花刀笔向省长打了一个报告,描绘神与人的法律如何惨遭蹂躏,"他的尊严,即镇长的尊严,神甫的尊严,横遭蔑视和攻击,"戴拉.雷比阿上校领头策划了拥戴波拿巴的阴谋,妄图改变王位世袭秩序,挑动乡民武斗,触犯刑法第八十六和九十一条,罪名成立云云.

  诉状言过其实,效果反而受损.上校也上书省长和国王的检察长;上校妻子的一个亲戚与科西嘉岛一个众议员有联姻关系;另外一个亲戚是王家法院院长的表兄弟.多亏这些后台的保护,告状阴谋不了了之,戴拉.雷比阿夫人得以安眠绿树丛中,只有那个呼口号的蠢货被判处十五天的监禁.

  巴里奇尼律师对此案结果极为不满,便改变谋略,另图报复.他从故纸堆中翻出一份旧证书,对上校拥有的某条水渠所有权提出异议,水渠为一个磨坊提供动力.官司久拖不结.年终岁尾,法院准备判决,一切迹象表明,案情发展对上校有利,谁知巴里奇尼又把一封署名阿戈斯蒂尼的恐吓信交到了国王检察长的手里,阿戈斯蒂尼是一个有名的土匪,他在信中威胁镇长说,若不撤回诉讼,他便要杀人放火.众所周知,在科西嘉,人们千方百计寻找土匪的保护,为了答谢朋友的信赖,他们也往往干预私人纠纷.镇长正要利用这封恐吓信大作文章,不料中途又冒出一桩新的事端,把这个案子搞得更加复杂.土匪阿戈斯蒂尼写信给检察长,指控有人假冒他的笔迹,损害他的人格,把他看作出卖自己影响的人."一旦发现冒充我的家伙,"他在信末加添了一笔,"我将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显然,阿戈斯蒂尼并没有给镇长写过恐吓信;于是戴拉.雷比阿即控告巴里奇尼伪造信件,巴里奇尼也进行反控告.双方威胁恐吓咄咄逼人,司法机关莫衷一是,弄不清谁是真正的罪犯.

  就在这节骨眼上,吉尔菲奇奥上校被暗杀了.据司法部门档案记录,事实如下:一八××年八月二日,日落时分,一个叫马德莱娜.皮挨特丽的妇女,正送粮食到比埃特拉那拉,突然听到两声枪响,非常近,好像是从通往村子的一条路沟里开的枪,离她当时所在位置约一百五十步左右.枪响过后,她立即发现一个男人,猫着腰,在葡萄园的小路上,朝着村子奔跑.只见他稍停片刻,转身回头;但距离太远,皮埃特丽无法看清他的面目,何况那人嘴里衔着一片葡萄叶,几乎把他的整个脸都遮挡住了.只见他向一个同伙打了个手势,但证人没有看到那个同伙,尔后,此人便在葡萄丛中消失了.

  皮埃特丽女人放下担子,跑上小路,发现戴拉.雷比阿上校倒在自己流淌的血泊中,中了两枪,但还在呼吸.他自己的枪就在身边,子弹上了膛,扳机保险已经打开,好像正在抵抗正面一个人的攻击,却没有料到背后有人给他一枪把他打倒了.他嘶哑地喘着气,垂死挣扎着,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医生后来解释说,这是因为伤势所致,两个伤口都洞穿肺部.流血过多使他窒息;血缓慢地流着,粘糊糊的像一摊红苔藓.皮埃特丽女人怎么也没能把他扶起来,问了他几句话也没用.她分明看他有话要说,但无法让人听懂.她又发现他极力想伸手掏口袋,她急忙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活页本,打开放在他面前.伤员拿起夹在活页本里的铅笔,竭力要写字.的确,证人亲眼看着他很费劲地勾画了好几个字母;但她不识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上校已筋疲力尽,让活页本留在皮埃特丽女人的手里,还拚命抓住她的手,脸色异乎寻常,好像他想说的是,证人如是说:"这很重要,这是凶手的名字!"

  皮埃特丽女人进村时,正好遇见镇长巴里奇尼和他的儿子万桑泰洛.当时,天差不多黑了.她讲了她刚才看到的事.镇长拿到活页本子,立即跑到镇政府披挂他的镇长肩带,把秘书和宪兵通通叫来.只留下玛德莱娜.皮埃特丽和年轻的万桑泰洛在一起,她希望他赶紧去救上校,也许他还活着;但万桑泰洛却回答说,上校是他家的冤家死对头,如果他接近死者,人们非指控他杀了上校不可.过不久,镇长赶到了现场,发现上校已经死了,便叫人抬走尸体,并记录在案.

  在当时的情况下,巴里奇尼先生尽管难免手忙足乱,但他还是急忙封存了上校的活页本,并尽自己的职权进行各种调查,但没有任何重大的进展.预审法官到了后,便打开活页本,发现有一页血迹斑斑可以看见上面有几个字母,显然是一只有气无力的手勾画出来的,不过字迹清楚可认.上面分明写着,阿戈斯蒂......法官断定无疑,上校指明凶手是阿戈斯蒂尼.然而被法官传讯的高龙巴.戴拉.雷比阿,却提出要求,希望亲自查看活页本.她一页一页地翻了好长时间后,忽然伸手指着镇长叫了起来:"凶手是他!"她虽然陷入悲痛欲绝的境地,但头脑却惊人地清醒而明亮,她说,几天前,她父亲收到儿子的来信,看完就烧了,但烧信之前,他用铅笔在活页本上记下了奥索的地址,因为奥索最近刚调防.现在,这个地址不见了,高龙巴认定镇长把写有地址的那一页撕掉了,也许撕掉的这一张正是她父亲勾画出凶手名字的那一张;按照高龙巴的说法,是镇长偷梁换柱,在另外一页上仿照着写上阿戈斯蒂尼的名字.法官果然发现,活页本的确缺少了一页;然而,突然又发现,活页夹里另外几本笔记也同样有缺页痕迹,于是证人纷纷证作说,上校养成习惯,每当要点雪茄烟时,就从活页夹里撕纸引火;因此,极有可能是上校不小心,把他自己抄写有地址那一页给烧毁了.而且,有人指出,镇长接过皮埃特丽女人交的活页本时,他根本不可能看到上面的字迹,因为天已经黑了;还有人证明,镇长一路一刻也未曾停步,一直到镇政府,而一到了镇政府,那位宪兵下士一直跟着他,看见他点亮灯,把活页夹塞进一个文件袋里,并亲眼看见他加了封印.

  宪兵下士作证完备,高龙巴怒不可遏,一头扑倒在他脚下,求他凭良心对神发誓赌咒,声明他到底是不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镇长.下士犹疑了片刻,显然被年轻姑娘的义愤所打动,终于承认他曾到隔壁房间去找一张大纸,但他在那里没有呆一分钟,而且当他在抽屉里摸索着找纸的时候,镇长一直跟他说话.此外,他还证明,回到镇长身边时,那本血迹斑斑的活页本仍然放在桌子的原来位置上,就是镇长进门时扔下的老地方.

  巴里奇尼先生心平气和地进行作证.他说,他原谅戴拉.雷比阿小姐的感情冲动,很愿意屈尊为自己辩护,他作证说,那天傍晚,他一直呆在村子里;罪行发生时,他儿子万桑泰洛同他在一起,在镇政府前面;还有,他的另一个儿子奥朗迪奇奥那天正在发烧,躺在床上没有挪过窝.他出示家里所有的枪支,没有一支是最近开过火的.关于活页本子,他补充道:他当时立刻就明白其重要性;他加了封印,交到副镇长手里,早就料到,因他与上校有隙,他有可能受到怀疑.最后,他提醒说,阿戈斯蒂尼曾经扬言,要杀死以他名义写信的人;言外之意是,这个家伙可能怀疑是上校所为,于是便把他杀害了.从土匪的习惯看,出于类似的动机而进行报复的事件并非没有先例.

  戴拉.雷比阿上校死后第五天,阿戈斯蒂尼遭遇到一支轻步兵小分队的突然袭击,困兽犹斗,最后还是被打死了.从他身上搜出一封高龙巴的信,求他公开声明,他到底是不是像归罪于他的那种杀人凶手.既然土匪没有答复,只好泛泛而论,称土匪没有勇气向一个姑娘承认是他杀了她的父亲.不过,那些自称了解阿戈斯蒂尼性格的人,却悄悄地说,假如是他杀了上校,他肯定要自我吹嘘一通.另一个土匪,赫赫有名的布郎多拉奇奥,寄给高龙巴一份声明,他以荣誉担保,证明他的同行清白无辜,但他提供的唯一的证据是,阿戈斯蒂尼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他怀疑上校.

  到头来,巴里奇尼一家安然无事;预审法官对镇长倍加称颂,而镇长采取了高姿态,主动放弃他与戴拉.雷比阿上校争水渠的所有要求,从而为自己的美丽行为戴上了桂冠.

  根据当地的习惯,高龙巴在父亲遗体前,当着亲友的面,当场哭灵唱出了一首巴拉塔.她倾诉了对巴里奇尼一家的满腔仇恨,明确指控他们是杀人凶手,威胁他们等哥哥回来必定报仇.这支巴拉塔,后来家喻户晓,水手在莉迪亚小姐前唱的正是这支挽歌.当时,奥索在法国北部值勤,听到父亲死讯后立即请假,但没有得到批准.开始,根据他妹妹的一封来信,他相信巴里奇尼是凶手,但不久,他收到预审此案的全部文件副本和预审法官专门写给他的一封信,使他几乎又相信,土匪阿戈斯蒂尼是唯一的罪犯.高龙巴每隔三个月给他写一封信,重复她的所谓证据,实际上还是她的怀疑.这些指控,每每使他科西嘉的热血不由自己地沸腾起来,有时候,简直与他妹妹抱着不相上下的成见.然而,他每次给她写信,总说她的断言没有任何可靠的根据,不足为信.他甚至不许她旧话重提,但无济于事.两年就这样过去了,两年后,他领了半饷,才想到回家乡看看,全然没有报复无辜的意思,而是为妹妹完婚,变卖他的仅有薄产,如果够他在大陆维持生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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