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船厂关闭了。一群群矮小的燕鸥占据了船坞。船坞里没有一艘船在修。有个渔民躺在船舷边,好像在油漆。他的孩子们冒失地在船上爬上爬下。船在上次捕鱼时被撞坏了,船长辞掉船员后,自己也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的命运一定很惨。

  吊车已经很久没有人保养了。钢缆和铁链从无精打采的吊臂上垂下来。主码头当中的海关楼连门都没有,窗玻璃也被人卸走,屋顶的瓦片则被揭走。惟一当值的关员坐在一只空桶子上,背靠着墙。墙上的灰泥已经剥落,布满了腐烂的苔藓。关员的口袋里装满印泥已经干了的图章,他抽着烟头,等待惟一的那趟船到来。那趟船仍每周一次抵达小岛。他既不检查货物,也不检查游客,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使他得到了一些小费,权当工资了。当他感到烦闷时,他便用石头砸狗,以此取乐。总督匆匆逃离小岛忘了带走那只狗了。

  “我们的失败使你泄气了?”勒贝尔问他的中尉。

  “是你的急躁使我泄气了。我知道用什么药治你的病:把鹮派赶下台。他们让小岛死气沉沉,抹杀了我们的梦想,忘记了他们的允诺。重新斗争只取决于你和我们鹰派。”

  “你还这样认为?这一切不是很徒劳、很可笑吗?难道你不明白幻想伴随着……啊!那不是朱莉·克恩吗?她可是第一次参加庆祝独立的活动。”

  “你忘了她曾大力协助过我们?”

  “我什么都不会忘。请她来!”

  “你能肯定真的能请她吗?我们周围还有许多人。大家都看着你。”

  “这不是感谢她的一个机会吗?感谢她曾支持过我们的事业。”

  朱莉从来不参加游行。这并非敌视她曾满腔热情欢迎的战果,而是她很注意与当权者保持距离,采取中立。她对当权者十分提防,后者会充分利用别人的尊重来为自己服务。中饭后,她曾请皮埃尔陪她进城,遭到了皮埃尔的拒绝:

  “城市日趋衰败,与我极为相像,我不能对它作出任何贡献,也无法从它那儿得到任何东西。不,我和齐娅留在这里。我们看守别墅。啊!要是埃莱娜在,她会激动万分地跟你去的。她是那么爱凑热闹!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这两天就要到这里来?”

  “我跟你去。”康贝突然决定说。突然得使朱莉无言以答。“我得帮朋友竖起刻在树干上的图腾。太阳一下山,他们就得烧图腾。”

  中尉用手去拉朱莉。朱莉抵抗着。康贝忙上前干预。朱莉一把抓住他。勒贝尔站起来,让朱莉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含糊不清地道歉说:

  “我的中尉总是有点粗鲁,不仅仅是对妇女这样!他不像别人那样有机会去宗主国学习礼仪!”

  看热闹的人起初还有点害怕,他们慢慢地挤到咖啡店前,争先恐后地围在勒贝尔和朱莉四周。侍应不断地给勒贝尔和朱莉添酒。勒贝尔想干杯,众人大声附和。朱莉断然拒绝。她的酒杯滑到地上,打碎了。众人大笑。勒贝尔向朱莉伸出手,就像年轻时第一次碰她时那样,向她伸出手去。朱莉拒绝了。勒贝尔站起来,摇摇晃晃,靠在她身上,免得跌倒。朱莉避开了。勒贝尔钩住她的脖子,搂起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乳房,吻着她的嘴。

  在这之前,人们还好奇地围观,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但勒贝尔最后的举动引起了他们的愤慨,他们沉默了,惊呆了。犹豫片刻之后,他们便离开了露天咖啡座,走到对面的码头上静待事态的发展。

  朱莉一言不发。勒贝尔在慌乱中碰了她。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拒绝老板再给她添酒,然后带着康贝,脸带微笑,离开了咖啡店。

  “婊子!”中尉刚骂了一声,马上就挨了勒贝尔一拳,要他住口。“婊子!”他又骂了一句,很高兴有机会让他的首领当众出丑。“你呢,你丢了我们鹰派的脸!”

  朱莉头也不回,走开了,但走得太慢,没躲过向她飞来的石头。康贝试图保护她,结果额头受了伤,勒贝尔大怒,踢了中尉几脚,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摇摇晃晃地冲向人群。人们吓坏了,四散而逃,嘴里还给他喝倒彩。

  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了。他坐在码头边上,面对大海,悬着大腿。他昔日的战友,那个海关关员早已见怪不怪,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主人们相信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错了。你不像他们,但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却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那些人全都站在朱莉·克恩和你一边。他们不打扰你们,是因为你们小心谨慎。他们不能谴责他们没有看见的东西。今天,你使他们成了证人,成了一个被剥夺了权利的人的同谋。部落首领只有在部落内才能得到爱戴。他们也许会原谅你,因为他们爱你,更因为他们怕你。但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假如眼睛会撒谎,那就不能对着他的眼睛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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