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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那天我和三布愣分手的时候,并没有保留太多的记忆,整个情形都显得比较模糊。我们一边喝啤酒一边吃烤羊肉,我们说了很多有关上世纪70年代或者80年代的话题,期间好像还干笑了几次。然后就什么也没记住。

  倒是和我们无关的事记住了不少。其中有四个骑马的哈萨克牧羊人走进了“火马啤酒屋”,他们骑在马上的姿势非常迷人。他们年轻英俊,喝酒吃肉的动作特快。他们进来后飞快地说着哈萨克语,然后就哈哈大笑,他们一定为一件幽默的事而开怀。他们吃肉喝酒的速度和他们的语言一样快,他们一定有许多事要去完成。他们不时盯着三布愣看,目光里闪现着一些呆滞的念头,男人的想法我知道。脑子里立刻闪现出他们和三布愣做爱的情景,他们把三布愣当成射击的靶子,无须瞄准就能百发百中。在射击的过程中,他们四个人分别和四个不同的三布愣在一起,他们的性格取决于他们采取的方法。他们用歌声,用美酒,用皮鞭,用飞驰的弓箭,俘获了四个美丽的三布愣。他们一定勇猛无比,像野牛烈豹。这是他们的权力,我不能禁止别人的想法。至于三布愣怎么想,我就不得而知了。和他们相比,我肯定属于家猫家鼠之类的小型动物。只有在发情期才敢干些偷偷摸摸之类的事情。他们有多强壮呀,整天闻着大自然清洁的空气,吃羊肉牛肉马肉喝牛奶马奶骆驼奶,一年四季与草原雪山森林为伍,甚至连拉的屎都是“绿色”的,充满生命的活性分子。有酒有肉有女人,这就是草原的生活。

  三布愣很漂亮,长得脱俗而且性感。我不能禁止别人的想法。但老是去想别人对三布愣的看法,已经不是我的权力了。我凭什么去禁止别人对她的想法呢?因为这样我就会越想越来气。三布愣的名气很大,年轻时在这个城市里是个叱咤风云的主儿,整天和一些重量级的人物鬼混在一起,他们喝酒跳舞,干一些许多年轻人想干而不敢干的事。我对她始终都是爱羡慕嫉妒恨交织在一起,越是爱她就会把恨一古脑地发泄在别人身上,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变态分子了。但祸根却在三布愣那里,和她在一起,你只有吃醋的份。要想分享她的爱,对我来说实在有些为难。也怪我自己,年轻的时候太酸,老摆脱不了小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但是一旦娶了三布愣肯定要少活好多年,因为她的美貌总让男人爱得提心吊胆。

  此外,分手的时候我还记住了远处天边的霞光。天边像着了火似的,太阳仿佛要把一天最美的颜色全部浓缩在黑夜来临的那一瞬间,雪山森林草原以及所有的生灵都在这一时刻被融化了。在远处天边,在着了火似的太阳下面,有一个高山湖,名字叫赛里木湖,但我们更愿意把她叫成海西,这是一种古老的叫法。据说是王母娘娘经常在那里洗澡,而且每次都在傍晚十分。现在王母娘娘可能又去晚浴了,彩霞拥着气浪为天地间最高贵的女人漫卷起舞。那景色一定非常美丽壮观,高原地带的天空总是迟迟不肯进入黑暗,因为这是一天里最美的时刻。

  王母娘娘洗完澡,蹲下她娇贵的屁股,在草地上尿了一泡尿,她的“大姨妈”来了,尿里呈鲜红色。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生命还是这么旺盛。这也难怪,她吃的也全他妈的是“绿色”食品。

  而这座城市却已经快被黑暗吞噬殆尽了,天边那红色的晚霞是从楼房的夹缝里射过来的,光线越来越柔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这一天已经没有希望了,所有的事情已经有了明显的结局。

  这时,路灯亮了。

  其实,我并没有去找个地方大喝一埸,我现在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我没有理由用酒精折磨自己,这是一种不负责任和意志脆弱的表现。首先,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然后掏出家伙哗哗哗地尿个不停。“美丽的家乡,可爱的故乡……”我自编自唱,尿尿的声音有多么美妙呀,它能发出一种神秘的信息,仿佛来自宇宙天体。谁也听不懂,只有我可以听懂。还有它所散发的气息,会让一个有所准备的姑娘望眼欲穿。这河流般的气息,会长出茂密的青草。会长出一捧茸茸的草菇,很美但不能入口,人们管这叫狗尿苔。这是一片杨树林,我的尿射在一棵老杨树上,它冒着啤酒沬顺着树杆往下流,正遇上一群回家的蚂蚁。于是洪水涛涛,蚁群立刻全军覆没。

  我的尿液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啤酒花的气味。里面隐藏着迷人的骚气,散发着浓烈啤酒花气味的尿,肯定会使很多雌性动物魂不守舍。总有一天,那棵魂不守舍的花儿会从天边向我走来,她的身上散发的纯洁的香气,一路醉倒所有流浪的精灵。

  管他呢,反正是晚上,文明和矜持是没有用的。瞎尿就是为了一种喷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想法。有好几个像我一样的醉汉,也看不清谁是谁,都在干着一件同样的事。以前,在我们这座城市里,随地大小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大白天走到拐弯的地方,冷不丁就会碰到一个人在尿尿,哪个民族的都有。如果你碰到一个女的,碰巧她又蹲在地上,裙摆像伞一样把周围遮得严严实实,而她本人手头又在忙着一件安祥自然的事情(比如在织一件毛衣或者在吃一个苹果)。当她站起来走后,你才发现她蹲过的地方不是一滩尿迹就是一个屎橛子,遇到冬天那上面还冒着热气。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市公安局的阿不来提有一次喝热了挖苦我说:“你们汉族人牛逼得很,你们用报纸擦屁股的时候,我用土块擦;我学会用报纸擦屁股的时候,你们用卫生纸擦;我刚用卫生纸没几天,你们又用卫生纸擦嘴巴啦!”这个维族小伙子相当不错,我对他印象很好,只是他整天和猎人、捕鼠者混在一起,多少让我有些放心不下。关于猎人和捕鼠者的身份到现在我也糊里糊涂的,他们一会儿负责安全事务,一会儿又和治安案件搅在一起,从不知道他们究竟归属哪个部门。

  记不清是坐出租车还是走路。回家。中途遇到几个熟人,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和所有的醉鬼一样,我走路的样子肯定歪歪斜斜,高兴的时候还可能跳几下维族舞。大地在胃里翻腾,有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停地从嘴角上溢出来。羊肉,鸡杂 ,还有洋葱辣子,还有啤酒白酒红酒,不停地往上涌。我不得不把它们强行咽回去。在我爷爷的街心公园里又碰见几个熟人,但我还是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没有理他们。然后穿过一个卖馕的地方。维族人的馕坑里,有许多馕在往下掉,掉下去之后又自动弹上来。有个戴白帽留着小黑胡子的维族巴郎子在不停地喊,好的馕!热的馕!甜的馕!香的馕!你快来尝尝的馕!然后他向我哈了一口气,就有一股馕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竭力想回忆点什么,可是我的脑袋里黑乎乎的像一滩死水,无论你怎么搅,也无法泛起半点思绪的浪花来。只是,两行锁不住的热泪湿湿地往下淌。

  嗨,妈的,我今天这是怎么啦?赶紧擦去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嘛!有时候男子汉的硬面形像真让人怀疑,生活总是把男人放在一个显示坚强的天平上,而把脆弱让给了女人,真他妈的不公平!男人实际上是最脆弱的,东西射完之后就剩下一堆软乎乎的肉,想再来一次还需要好长时间的准备。因为男人比女人死得早,所以男人不应该是最坚强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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