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我曾经扮演过三布愣的未婚夫在伊宁市干了一件不可告人的事。伊宁市是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首府,和我们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紧挨着。有二百好几十公里的路程。一想起这件事,我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耻辱。我们当时太年轻,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因为这件事直接导致了三布愣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了。实际上我很早就有过扮演别人未婚夫的经历,干一些堕胎之类的勾当。很不光彩,也很耻辱。一方面,我当时很可能长得就像别人的未婚夫,另一方面可能很多女人当时就觉得我最适合扮演她们的未婚夫。所以,很多年以前,我曾经陪三布愣去伊宁市的一家医院去做人流手术。三布愣当时表现的十分勇敢,一滴泪都没流。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在穿越赛里木湖时,望着天一样蓝的湖水,她哭了。她哭得无声无息。因为这哭声不合法,仿佛来自于心的最深处,但更像一只闭着嘴巴的猫在哭。我这是第一次听到心的哭泣声,有一种被震憾的感觉。
其实我当时十分麻木。对三布愣的行为没有一点成熟的看法,除了觉得有些哥们义气之外,还觉得自己当时有点贱。除了觉得自己有点贱之外,还有很多兴奋感,因为对我来说毕竟是一个神秘的陌生领域。同时干这种事情风险也很大,所以就去别的城市。因为有很多兴奋点,所以就产生了很多刺激的念头,实际上我很早就有些性变态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但是,对于那次去伊宁市,我的心情从开始到结尾都是矛盾的,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相当的纠结。
从那之后关于流产的问题就简单多了,我曾经和在文联工作时的一位女同志去过精河县,说是去调研精河县的戏剧发展情况。一下车女同志就把我给甩了。她独自去了县医院,回来的时候走路的姿势一拐一拐的跟瘸腿鸭差不多。她的状况和三布愣在伊宁市有许多相近的地方,只是她比三布愣更会调理自己,一会让我去买羊肉汤,一会又让我买鸡买鱼。我们在精河县住了一个星期,女同志在宾馆的房间里支了一个煤油炉,烟油子里面飘着各种香味儿。女同志把我当成了她的佣人。我十分热心地伺候了女同志一个星期,却百分之百地瞧不起自己,可是又没有办法,谁让我在文联工作,而且又是个临时工呢?我知道女同志打掉的孩子是谁的,但我不敢说,这关系到两个家庭十来个子女的大问题。这两个精子和卵子的非法结合者都有各自的家庭,而且当时过得都很不错。这说明我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忠诚厚道,还有江湖义气。也是很多女人愿意在她们人生的紧要关头把自己交给我的原因之一。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还陪过几个风流女子去过医院。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所陪的女人,她们的肚子里没一个是我的种;而且还需要说明的是,她们当时个个都喜欢舍近求远,要么去换一个城市,要么去偏远的乡村卫生所。当时的医疗条件比较差,堕胎女人除了要冒名誉上的风险,还要冒生命的风险。而前者大于后者。那时候为了捍卫自己的名誉,人们宁可搭上性命,这在现在的人看来肯定把大牙笑掉。现在世风日下,初中生去堕胎都见怪不怪。不过话说回来,中国人就喜欢在桌子下面干事,一旦情形败露,从古到今,大家采取的办法有很多相同之处。要么去死,要么一走了之。那时候人们基本上活得比较自尊,不像现在,厚着脸皮活着的人,像蛆一样密密麻麻地在你的四周蠕动。感觉你不坠落一下都对不起我们这个伟大时代似的。
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我扮演未婚夫的角色可能还会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
有一个寡妇,就是寡妇木屋里的那个寡妇,我当时陪她去草原工作站做人流(因为我当时已经无处可去,有好几家医院的妇产科医生都认得我。而且由于经费有限,我们不可能跑得更远),这次我们去的地方是阿克托热牧场,比较边远,几乎就在边境线上。那地方在中国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在新疆地图上也找不到,只能在州里的地图上才能找到,但在当时是军事秘密,全州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有权在地图上看阿克托热牧场究竟在什么地方。当时中国和苏联的关系还是很紧张的。但是,对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来说,阿克托热海牧场简直是小菜一碟。坐车3个小时就到场部了。
我们那天的运气特别不好。为了省钱,我们没有去场部医院,那天正好在场部广场停着一辆计划生育流动车。免费打胎。我和寡妇商量了半天,当时她身上就几块钱,省下来可以办好多大事。于是我们就上了流动卫生车。上去之后才知道,这是一辆从州里来的计划生育医疗巡诊车。当时下面的人对计划生育不感兴趣,因为政府的生育指数也不严格,只要养得起想生多少都没人管你。所以在当时,只要遇上节育手术什么的,往往是做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那天围观的人就特多,种地的放羊的,骑马的骑驴的,蹲着的站着的,大家闲着没事干,足足有百八十号人把从州里来的计划生育巡诊车团团围住。
其实,刚开始情况不是这样的。我和寡妇下了班车后,来到广场。所谓广场,实际上是一个集市,那天正好赶集,所以人很多。谁也没有注意我们的存在,所有的人都在逛市场,场景也很逼真。我和寡妇也没心思注意周围的情况,我们是在严密封锁消息的情况下上的巡诊车,可是上车之后才发现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和寡妇一上车,我就感到广场里的情况瞬间发生了变化。这让我想起了抗日电影里的镜头,风平浪静的集市上,老乡们都假装在做生意,其实里面有好多化妆成老百姓的八路军。有两个鬼子来到人群中,时机成熟,不知谁一个暗号,人们扑上来立刻就把两个鬼子干掉了。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的,我们一上车,好好的集市一下子就散掉了。所有的人都跑过来,他们把计划生育巡诊车团团围住。起哄。吹口哨。说各种下流话。我感觉到自己被装进一个口袋里,一切都是策划好的,那个假装的集市,还有集市上所有的人,他们联合起来给我和三布愣布了一个局。至少有四个民族以上的人参与了这次行动。他们中间有蒙古族汉族维族哈萨克族回族锡伯族,他们好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这种事情了,当时的场面十分混乱。
上车之后我们就后悔了,下车已经来不及了,车门被反锁上了。这下可逮住两个了。小时候我经常见骟猪的,把两个蛋弄出来往房顶上一扔就好了。小猪叫得撕心裂肺。我当时十分恐惧,感觉不是在陪寡妇。
倒霉的事都碰到了一起,先是上错了车,后来,谁能想到主刀的医生竟是那寡妇的亲姐姐!亲姐姐把亲妹妹一顿暴打,亲妹妹被亲姐姐打急了就开始奋力反抗,俩人抱成一团。寡妇从来没给我说过她有个当医生的姐姐。因为寡妇的名声不好,家里人都以她为耻辱,从不和她来往。现在凭空冒出个姐姐,真是吓死我了。从车外面听上去还以为是两只疯狗在打架,根本听不出一点人类的声音。姐姐因为代表正义一方,用尽了当时最流行的骂人脏话,但发音却极其不标准,刚开始用汉语,后来汉语里面开始出现好多少数民族方言俚语,既过瘾又解气。只有我和被打一方才能听得懂。因为家丑毕竟不可外扬的,所以妹妹被姐姐打的时候一声不吭,甚至一脸愧色。不过她却十分灵活地躲闪着,不时流露出一种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假动作。可是寡妇在肢体行为上表现得毫不示弱,可以说基本上没吃亏。
趁着姐妹俩打得正热闹的时候,我从计划生育车里面逃了出来。我逃出来以后,寡妇的亲姐姐也跟着追出来。她拿着手术刀在草地上满世界追我。我一边跑一边解释,可是那女医生已经疯了,根本就不相信她可爱的妹妹肚子里的种竟然不是我的。她不光骂我,还把我的祖宗也捎带着一起给骂了。她是用标准的汉族普通话骂的,里面捎带着河南方言,有些音拖得很长,像针一样句句扎在我的心里。
那天我很惨,有很多人跟在我们后面瞎起哄,整个一个各民族大聚会。他们骑着马,或者骑驴,还有骑骆驼的,还有奔跑的人群。他们像马蜂一样紧跟着我们。我的新皮鞋粘了好多牛粪,牛粪冒着热气,一团一团地甩了我一脊背。后来,女医生把我逼进一个马号里,那里面刚好有几匹马正在相互撕打,其中有一匹力大无比的马正强行爬上另一匹马的背上,毫无顾忌地做着一些无比下流的动作。女医生触景生情,手术刀顿时变成了牧人用的大钐镰,唰唰唰寒光闪闪,场面别提有多惊险了。
经过那次惊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扮演别人的未婚夫了。
那寡妇的结局后来也不太好,因为城市太小,大家都知道了她的事,所以她在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来,长期生活在郁闷之中。而且人们知道她的事后,就自发对她的不道德行为实行了一系列制裁行动。她的羊她的牛她的猪甚至她的牛奶,统统没人买。有些闲得发慌的人甚至想一把火烧掉她的木屋,有很多女人像恨博尔塔拉河一样恨她,因为她们的儿子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变坏了。
寡妇在这个城市实在呆不下去了,后来干脆一下子从这个城市消失了。和我在文联一起工作的女同志的下场跟寡妇差不多,她的事虽然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也是为了一件风流事,但是最终还是被迫离开了这座城市。
女同志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离开这个城市的,只有我为她送行。当时女同志已经名声狼藉,好朋友都离她远去了,丈夫和她离婚了,孩子也抛弃了她。她现在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但她嘴又特硬,始终不承认和那个男人有那档子事。全世界都知道她和那个男人有那档子事,只有她的丈夫被蒙在鼓里。上车的时候女同志很激动,想想她在我身上做的好多不公的事,除了对我一再声明自己是无辜的和被冤枉的之外,还对我说了一大堆对不起的话。一切都已被原谅,原谅之后就会被彻底遗忘。确切地说,我现在几乎记不起那个女同志的模样了,那些必定会得到原谅的人和那些必定会得不到原谅的人,有谁还能经得住岁月的打磨,在大脑里哪怕是留下一丝痕迹呢?岁月是一个成功的手术师,它不需要让你开颅不需要让你流血牺牲,就会让你失去记忆。死去的人为真理或者为理想而死去了,活着的人却尽量忘记已经发生过的事。在不计其数的面孔中,今天的人在道貌岸然的生活中,仍然把自己用严密的面纱秘密包裹起来。没有海的地方,生活就像一条河,或者一个湖,要么就是一个臭水洼,把它说成是沼气池也不为过。男人和女人总是要搞在一起的,合法不合法是另外一回事。
曾经和我在文联一起工作的女同志,还有许多被各各击破的女强人,她们在事业上成功了,家庭却完蛋了。被上司搞过的女人很快像一棵大树成长起来了,让那些没有被上司搞过靠自己力气爬上来的女人气愤不巳。在相互猜疑中,大家谁也搞不清楚谁被上司搞过了。女人渐渐对性生活失去了乐趣。既然头儿搞不上,或者没把头儿搞上,和老公搞也就没多大意思。既然和老公搞没多大意思,和头儿胡搞更没意思,可是作为一个高级动物又不能回避这个要命的问题,所以一部分女人就选择婚外恋作为她们的生活方式。而那些谁都没有搞过的女职员,因为她们自身的过失,生活悄悄地为她们组织了一只庞大的捉奸队伍。想不和别的男人胡搞都不行。大家说说女人的成长过程有多艰难呀,仿佛她们天生就和绯闻有缘似的。我认识的女人有很多都是在绯闻中成长起来的,她们有的和别人胡搞,有的被别人胡搞,有的和谁也没有胡搞,但人人觉得她们生活作风有问题。可是不管如何,她们每个人活得就像八月的向日葵那样健康结实。
很多年以后,人们还会像当初那么善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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