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经过两年的刻苦学习,杨铁毕业了!

  他是幸运的,也是成功的。因为,在一百多名学员中,他的各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同时,又被评为学校的“优秀学生”和“优秀学生干部”。

  而有十来个学员,由于基础知识实在是太差劲儿,加之自己努力不够,贪玩好耍,谈情说爱。结果呢?中途被退学的有八个人,临到毕业,只拿到了结业证书的还有七个人。

  他为他们感到惋惜,学校领导和班主任老师董培,包括那些任教的专家、教授们,也为这些人感到惋惜;白白的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年华,白白的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是啊,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踏踏实实地学习,咋个就学不好呢?可惜了党组织的培养、教育和信任;可惜了父母双亲和家人、以及恋人的重托;他在心里也为这些人感到悲哀。

  那几年,在新中国的发展历史上,书写下了辉煌而壮丽的诗篇。

  全国人民团结一心、艰苦奋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都在为年轻的共和国出力流汗、添砖加瓦;各行各业、各条战线,喜讯连连,捷报频传,形势喜人。

  工业生产迈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

  新中国终于生产出了自己的机床、汽车、拖拉机、飞机、坦克、大炮、发电机组、汽轮机组、万吨巨船;开发出了“大庆”油田,彻底甩掉了“贫油”的落后帽子。

  农业生产喜讯连连。

  在结束了“三年自然灾害”以后,连年喜获大丰收,就连毛主席都喜不自禁。连夜挥笔写下了“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美好动人诗句,极大地鼓舞和调动了亿万农民群众的生产积极性。

  教科文卫体战线硕果累累,繁花似锦。

  出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推陈出新”的大好局面。涌现出了一大批深受群众喜闻乐见的小说、戏曲、电影、音乐、诗歌等。

  中国运动员在男女乒乓球、举重、自行车、田径等项目,屡屡打破亚洲和世界纪录;登山运动员还几次成功的登上号称“世界屋脊”的珠穆拉玛峰,彻底的甩掉了“东亚病夫”的帽子!

  国防科技战线取得了重大突破。

  1964年10月16日,新中国在我国西部戈壁沙漠的上空,成功的爆破了第一颗原子弹,彻底打破了美帝国主义和苏联修正主义的“核垄断”和“核讹诈”。

  喜讯传来,人们热泪盈眶,奔走相告,彻夜难眠;游行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长的巨龙,在白天和夜黑,高举红旗、呼喊口号、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共同庆祝伟大祖国取得的这一辉煌成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这铿锵激越、振奋人心的歌声,响彻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全国人民深受鼓舞和鞭策,都在为下一步实现共产主义社会描绘着美好的宏伟蓝图。

  那一时期,科学家钱学森、李四光…;“铁人”王进喜…;体育运动员庄则栋、容国团…;解放军战士雷锋…;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电影演员王心刚、王晓棠、黄婉秋…的名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人们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丰富多彩,空前提高,精神面貌,为之一新。

  看到祖国大地发生的这些神奇的变化,杨铁激动万分,热血沸腾;他想甩开膀子,准备好好生生地大干一场…。

  那天晚上,他和安静、女儿娟娟,在人民电影院看完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后,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哦!

  他学着著名播音员林中华同志的腔调,当即给安静和娟娟朗诵起那里面的开场白:“在毛泽东时代,祖国的人民,多么幸福;祖国的江山,多么壮丽;可是,我们怎能忘记过去的苦难,怎能忘记毛主席,带领我们跨过的万水千山......。”

  那浑厚响亮的嗓音、高亢激昂的音调,感情激越丰富的台词,不但震撼了安静,也震撼了娟娟。因为,那段朗诵词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太振奋人心了,那样长的台词,杨铁他又是咋个记住的呢?

  不光娟娟佩服自己的爸爸,安静也对自己的老公刮目相看:“这个铁娃子记性真好,硬是能够过目成诵哈?如果是生在我们家里面的话,可能早就是大学教授和专家了哦!”

  她热爱自己的丈夫,喜爱自己的女儿,那喜悦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回到局里宿舍,娟娟在一边看儿童连环画“小蝌蚪找妈妈”,安静在厨房烧洗脸水,杨铁在里屋翻看刚买的一本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金环和银环两姊妹的故事,吸引着他的眼球。

  小家庭显得温馨而又幸福,生活的道路是那样的宽广和美好。

  “安静。”“嗯。”

  “给你商量个事情。”“说嘛,啥子事?”

  他想去搂抱她,她指了指娟娟,他赶紧放开手,笑了笑,说:“昨天下午,地委任书记找我谈话,可能曹局长的工作有一些变动;我呢,领导叫我下乡去接手搞‘四清’运动的扫尾工作,地点在临江县芦苇区金泰公社,时间不长,就半年,你的意见如何呢?”

  “杨铁。”“嗯。”

  “我说你读书刚刚才回来几天?好不容易才把厂里的事情交脱手,这才几天时间,又要叫你去下乡,搞‘社教’运动,他们是不是成心欺负你这个老实人,‘半夜起来拿桃子———尽找杷桃子捏’哟?”

  “我的乖乖,你咋个能那样子想呢?这是地委和专署领导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啊!难道你听不出任书记说话的意思?亏你还是我杨铁的老婆哟,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得。”

  “我晓得你还想往上爬。但是,你也要顾及顾及我的感受啊?目前,娟娟在上幼儿园,勇勇才一岁多一点点,我一天到晚里里外外、忙上忙下的。你倒好哟,不是出差,就是开会;不是学习,就是下乡;娃儿你又不管,要不是爸爸、妈妈帮忙,我看你咋个整得赢。”

  “那是、那是的,我心里有数。这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你看,要不是我出来闯、在官场上混,我们一家人,说不定现在还在农村老家的深山沟里鼓起跨起呢!再说了,如果我不发奋努力、勤俭持家,在那里讨得到你这样的好老婆呢?恐怕就连张妈和小梅那件小事情都办不好,还不要说是办啥子大事儿,你说呢?”

  “是是是…,好了嘛。我这一辈子嫁给你,就算是嫁给你的工作了。”“你同意了?”

  “我同意和不同意,又有啥子区别呢?你不是说这是他们对你的关心吗?”“我老婆真好,不仅理解我、体贴我,还在生活上工作上照顾我,此生足也!”

  “杨娟…娟娟!”“哎,妈妈。”“快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

  “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觉觉,我怕。”“怕啥呢?是麻老虎呢,还是大灰狼啊?”“啥子都怕。”

  米娃儿就是这样子的,如果大人给她讲了“丰都鬼城”的故事、或者是“大灰狼吃人”的故事,她一辈子也是忘记不了的。一到漆黑的夜晚就害怕,特别害怕着一个人出门,睡觉那是根本就离不开大人们的安慰和呵护的。

  “乖孩子,听话哈,你一天天的长大了,总不能老是跟到爸爸、妈妈一起睡觉觉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我的小宝贝、小乖乖?”

  “嗯,那个喊你们要给我讲鬼的故事嘛?”娟娟多少都有些不情愿的意思在里面。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她不明白,我咋个就不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睡觉觉呢?

  “我们娟娟真乖,现在妈妈和你睡觉觉,等一会儿呢,你就自己睡哈?”“要得,那爸爸呢?”

  “爸爸不听话,让他一个人睡。”“喔喔喔,爸爸不听话,一个人睡觉觉喔。”

  看到漂亮的老婆和乖巧的女儿,杨铁会心的笑了,那笑声是甜甜的。因为,它是发自内心的、肺腑的。

  下乡那天,杨铁脚穿一双“回力牌”胶鞋,背起个大背包,满头大汗的来到“四清”工作队队部。这个工作队,男女老少一共有三十二个人,他们来自全专区各个党政机关和厂矿企事业单位。

  下去时,正是夏收时季。

  远远望去,田野里,麦浪翻滚,稻菽飘香,包谷和高粱已经长到齐腰深,眼前是金灿灿的一片。那些农民朋友们,有的头戴草帽、有的没戴草帽,一个个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手拿镰刀,挥舞汗水,正在忙着收割麦子,插栽水稻。

  看到这一幕幕丰收在望的场景,杨铁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家乡的日子。那时,虽然生活艰辛,却也简单、愉悦;不像现在,自己要面对许许多多、方方面面十分复杂的人和事儿。

  但转念又一想,城市的人,生活得好风光、好自在、好体面、好潇洒嘛?

  吃的米面油、喝的自来水、住的大瓦房、走路有脚踏车;上班有工资关、劳保福利拿。总之,一切的一切,国家都有定量供应。毛主席不是说了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不像农民,自古以来,他们过的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艰难日子。

  他们从早到晚的劳作。一年四季,无论是打霜落雪、数九寒天;还是艳阳高照、酷暑逼人;都要起五更、睡半夜;风里来、雨里去。简直比牛马都不如!这要到啥子时候,才能够从根本上改变这一贫穷、落后的面貌呢?

  说是要缩小城市和农村之间存在的“剪刀差”,彻底改变“二元结构”。眼皮子底下,连社会主义都还没有搞好、搞明白,还摇唇鼓舌、大肆吹嘘说要实现未来美好的、令人十分向往的共产主义,实行所谓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制度呢!

  这是叫大家画饼充饥呢?还是叫大家望梅止渴呢?他在心里面反复地问自己。这个犹如海市唇楼和迷幻般的共产主义,他哥子认为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简单、古朴的道理,世间男女老幼皆知。难道那个是傻子吗?把自家屋白晃晃的大米,拿去换别个屋里的粗糠壳壳?”

  当然那,他既不是社会主义理论和共产主义理论的奠基人和创立人,也不是这些理论的原始翻译者和传播者。他和绝大多数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一样,只是一个盲目的尊崇者和殉道者。

  近处,一个老农不断地挥舞着手里的竹鞭子,大声地吆喝着一条肥大、壮硕的黑水咕牛,来回在翻地犁田。附近的水田里,有的已经栽下了嫩禄的秧苗,禄悠悠的一大片。

  但是,它们还十分的幼小,显得非常的脆弱。

  浑浊的秧水,淹没了它们细细的、长长的脖子,那些嫩禄的枝叶,一片一片的漂浮在水面上;似乎也在顽强的、骄傲的生长着。生命的力量是宝贵的、也是顽强的,就像襁褓之中的婴儿一样,需要得到人们的精心呵护和细心照料。

  “杨局长,你初来乍到,我首先给你介绍、介绍我们公社的基本情况,好有利于你今后开展工作,你看如何啊?”公社书记兼社长姚成心同志,在欢迎他的会议上如是对他说。

  “好啊!老姚,说来听听。”

  “我们这个公社呢,是个大社,在家的有正副书记、社长、武装部长等一共七个人。下辖九个大队,二十七个生产小队,人口有一万一千三百一十一人;耕地面积有十五万八千七百六十五亩,主要分布在浅山丘和河谷平坝地带。”

  “所以呢,这里地势比较平坦,另外,还有百分之十五的耕地在山上。主要农作物是水稻、小麦、玉米等,经济作物有油菜、花生,人均口粮有四百来斤左右…。”

  姚成心同志有点骄傲和自豪。

  你想一下嘛,那个时候的农村,人均口粮能够保持在四百来斤左右,是个啥子概念呢?好山、好水、好村、好社、好地方呀!他咋个能不骄傲嘛?

  “自从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以来,我们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四清’工作队的指导下,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红旗,始终不忘阶级斗争,对地富反坏右分子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和无情的打击,取得了一系列伟大的成绩…。”

  姚社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他准备一口气说下去。

  杨铁递给他一支烟,他赶紧接过去,埋头划燃火柴,大口吸了起来,顺势朝空中吐了几口烟子。随后,又用他那十分干瘪、瘦小的手儿,扇了扇风。

  还没等杨铁开口,他又一个劲儿的接着说道:“通过认真学习王光美同志总结出来的‘桃园经验’,清理和整顿阶级队伍,我们公社把‘四不清’变成了‘四清’。总之,形势一片大好,阶级敌人吓破了胆。”

  “是吗?形势这样好,那胡队长咋个一直闹着要走呢?”杨铁一半是认真、一半是在开玩笑,对在场的所有人笑着说道。

  “杨队长,这我就不知道了哟!听人家说,他和四大队一队地主家的那个余曼丽骚婆娘有一腿,还想去勾引人家的小女儿呢!”

  “老姚,你少在这里污蔑和攻击胡队长!胡队长为啥一直提出要离开金泰公社,你心里最清楚!你想在这里一手遮天,当‘土皇帝’办不到!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绝对不允许你这样胡作非为!”工作队副队长杨明凯同志,当场给老姚来了一个下马威。

  “老杨,谁在这里‘一手遮天’了?谁在这里当‘土皇帝’了?今天,当着新来杨队长的面,你得把话说清楚,不然这个事儿没法完!”会场上有点起哄,公社的人和工作队的人,阵线分明,火药味儿十足。

  两边的人,眼睛齐刷刷的,都在看着杨铁。杨铁抽着烟,脸上面带微笑,也看着在场所有的人面部表情。他想从这些人的表情中,挖掘出一些有用或者是有价值的东西来。

  他在想:这公社的人和工作队的人,都是吃国家、穿国家、为国家办事儿的人,任务和目标都是一致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水乳相融的,这咋个就成了水火难容了呢?

  看来,这里面是一定大有文章的,他想一探究竟,并且要揭开这个盖子。

  “好了!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再吵、再闹了!这像个啥子样子呢?嗯!”他伸出一双铁钳般的大手,向下边按了按,毫不客气的大声在招呼着两边的人马。

  “我今天刚刚来报道,你们就给我来个下马威,像不像话啊?都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多少都有点知识文化,素质这样低下,咋个去教育基层的干部和群众?咋个去做好群众的思想政治工作?又咋个能够完成上级党组织交给我们的‘四清’教育工作运动,这个十分艰巨而又光荣任务呢?”

  “从今天起,这种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一切从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以前,大家所做的工作,取得的成绩,好的我们要加以充分的肯定和发扬。但是,对于存在的严重问题、矛盾甚至于错误,我们要加以彻底地克服,纠正。”

  “好了,散会!”

  在公社礼堂的大门口,杨铁问老姚。

  “老姚,你刚才在会上说在我们工作队里,难道还有这种事情发生?简直太不叫话了!”

  “杨队,信不信由你,你可以派人去调查呀?”

  “古人说:‘清者自清,浊者更浊。’我相信,在公社党委和你的大力配合下,事情早晚是会搞清楚的,你说是不是啊,姚书记?”

  “我当然会尽力配合你的,但那就得看你杨队长的本事儿了哦!?”

  “是吗?”“是的。”

  第一次接触“四清”工作,他就感到这个地方情况复杂,问题很多,容不得自己有半点的疏忽和懈怠。

  他想,只有先把胡队长以前的事情搞清楚,彻底揭开问题的“盖子”,这场“社教”运动才能够打开局面,深入持久地开展下去,取得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否则的话,地委金泰工作队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将给农村广大的贫下中农群众和干部留下很坏、很坏的影响,一辈子想抹都是抹不过去的。

  杨铁看到眼前这个獐头鼠脑、长着一个鹰钩鼻子、身材十分瘦小的男人。居然敢把地委工作队的队长撵走,居然不把工作队的人放在眼里。而且,说起话来,贼眉鼠眼、东看西看,软中带刺,笑里藏刀。

  霎时,对他就反感到了极点。但,他没有发作,他觉得自己是会观看一点相貌的人,想再观察、观察他几天,摸摸情况,再做最后的结论。

  “杨队,今晚上我给你接风洗尘,怎么样啊?”姚社长的语气有点不温不火、柔里带钢,俨然以主人家的身份自居,高高浮在上面。

  此时此地,杨铁体会到了:“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阵势。

  “是公社党委呢,还是你自己?”

  杨铁心里咋个会不清楚呢?“龟儿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老子倒要看看,你是哪一路来的神仙?”

  “都是一样的啥。”“谢谢你的好意,我看就免了吧!”

  “食堂的饭菜都准备好了哟!高粱酒都摆好了的哟?浪费了怪可惜的?”“那我们就按规定办,只吃工作餐,不喝高粱酒,钱粮交清楚。否则的话,你们自己吃,别怪我第一次就不给你们公社的面子。”

  “那又何必呢?我们公社虽然穷,但是,这顿饭还是招待得起的。再说了,工作队的同志就是我们的亲人呐!”他用他双眯起一条缝的小眼睛,上下左右看了看这个新来的工作队队长。

  杨铁再没有搭理他。

  接下来,他利用那段时间,一是认真听取了工作队杨明凯同志的全面工作汇报;二是又再次听取了老姚和公社其他人的意见、建议和要求;三是调查走访了所有的大队和生产小队干部以及广大的农民群众。

  一看、二问、三听、四察,情况基本摸清了,心里也就有底了。

  因为,通过调查走访,他了解到,老姚这个人是靠打小报告、写黑材料、拉帮结派,翻身起家的一个“泥腿子”农民干部。

  由于他善于察言观色、吹牛拍马、见风使舵、能说会道,也在当地取得了一些民心,讨得了一些领导的喜欢和赏识,硬是从一个放牛娃儿,一步步地爬到了公社书记这个宝座上来的。

  与此同时,他善弄权术,拉帮结派,在当地也豢养了一批得力的爪牙和打手。凡是对他不恭不敬、敢于和他作对的干部和社员,无一幸免的遭到了冷落、疏远,甚至打击和迫害,俨然成了当地一霸。

  在这次“四清”运动中,有的干部和社员还是不畏惧他的淫威,毅然决然的向工作队报告了他截留私分、贪污挪用社有资产和公款的事情及种种罪恶言行。

  当然那,作为工作队队长的老胡,感到事态严重,怎么一个披着公社党委书记兼社长的革命干部、共产党员,胆敢干出这种于党纪国法、人间伦理所不齿的事情?

  于是,他连时连夜赶到区里和县上,分别向两级党委和政府的有关领导、工作队团部的领导如实做了汇报,同时,非常及时地提出了对他的处理意见。

  哪晓得第二天,这个家伙就得到了消息。霎时,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他气势汹汹的来到工作队队部,当面质问和非难老胡。而且,危言耸听的说老胡不相信和依靠当地公社党委、广大的革命干部、广大的贫下中农群众。反而是站在地富反坏右等“五类”分子的立场上,为坏人撑腰、替魔鬼说话。是阶级立场不稳、是非界限不分,是混进党内、政府内的坏分子,当场勒令老胡给他一个明确地回答和满意的解释。

  同时,他还动员和组织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公社、大队、小队的干部、群众,反复到工作队队部大吵大闹,四处写信到省委、省政府、地委、县委告老胡的刁状,说他包庇、重用坏人,生活作风下流,有严重的男女关系问题。

  另外,他还使出“杀手锏”,叫人写匿名信到老胡的老婆单位。说老胡利用“四清”工作队队长的权力,在乡下如何、如何贪污公款;如何、如何勾引地主家的老婆,还想强占人家的小女儿等等。

  老胡和他老婆这两个人,本来长期以来夫妻关系就不和睦,一直分居两地,还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离婚大战,她正愁没得办法修理老胡,这下好了!

  她好像是在绝望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于是,也到地委、专署、妇联和专区水电局,找到相关领导,要求为她主持公道,并把检举、揭发老胡的材料,一一誊写出来,拿给各级领导同志看。

  话说老胡,他是一个搞水利工程技术出身的人,一介书生而已。遇事讲规矩、办事讲程序,哪里见到过这种阶级斗争的阵势,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心里不知所措。

  为了证明他自己的清白,他也反复给各级领导写信、主动汇报思想、上门说明情况。结果呢?弄巧成拙,一时间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上面的领导为了息事宁人、安稳局势,也不问过青红皂白,把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通,调回原单位工作。老姚那一帮子同伙,看到老胡那种狼狈不堪、妻离子散的下场,心里暗自高兴、拍手称快。

  心想:你工作队又咋个的?在老子们的地盘上,你娃儿莫要兴妖作怪的。不然的话,老子八分钱一封信,就把你娃儿弄下台,叫你娃儿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滚蛋!敢跟我玩儿,你娃娃还嫩了点点!

  那小人得势的嚣张气焰,令人发指!

  从此,他更不把工作队放在眼里。而且,有意给工作队的同志出难题、下“面面药”。就连以往那些和工作队有来有往的贫下中农群众,也不敢在和他们来往,生怕惹出事非;今后工作队走了,老姚给他们“小鞋子”穿、砸他们的“乱石头”。

  杨铁抽出空闲时间,又非常仔细地询问了老胡和余曼丽之间到底是咋回事儿?

  老胡听了激动不已,悲愤难控,含着热泪告诉他……。

  “解放前,也就是四十年代初期,我和余曼丽同学都是西南联大的学生。且同系同班、学的又是同一个专业,平时彼此之间,关系都是很好的。

  结果,临到快要毕业时,她害了一场大病,就是肺结核,那个时候称为‘肺痨病’,是急性传染病。所以,她被迫休学,回老家去养病。”

  “说实话,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为她感到非常惋惜。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相貌出众的女孩子,一下子得了这么个怪病,我们简直觉得老天爷太不长眼睛了!但又有啥子办法呢?”

  “我们班上的同学和她有十来年都没有见面了,彼此,杳无音信。这不,这次组织上派我来到这个公社搞‘四清’运动,那次公社逢二赶场,你说也怪,咋个无意之中就碰见她了呢?”

  “问起她的景况,她黯然神伤…。我请她到队部去坐,她高矮不去,说是见不得那个披着狼皮的人。我问她是哪个?她直言不讳告诉我,就是那个姚成心!简直是太坏、太坏了,他不是人,是禽兽!”

  “我问他为啥?她说解放后,政府还是很照顾她的。听说她过去在西南联大读过书的,由于害病在家休息,没毕业,是肄业。于是,就把她安排到区上教书。后来,见她表现好,业务熟悉,又派她到金泰公社‘完小’做校长。”

  “哪晓得1957年‘反右’,我丈夫被部队开除军籍、党籍,遣返回老家务农。这一下,我们家的命运从此就悲惨了。他原来在海军政治部文工团工作,是拉小提琴的,人正派得很,还擅长作曲、写诗歌和散文,你说他回到农村能够干些啥子呢?”

  杨铁也晓得,那个拉小提琴的手,咋个有法去拿开荒、种地的大锄头嘛?但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现在是个啥子年头呢?

  “还好,我在学校工作,每个月有三四十多块钱的收入,一家人还过得去。可好景不长,那个人面兽心的姚成心,看我一个人长期住在学校的,就假装关心我,一副人模人样的。开始我还觉得,这个领导同志,虽然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但心地善良,是个可以信赖的好领导、好同志。”

  “哪晓得,一天深夜,他在公社喝完酒,假借以谈工作的名义,把我骗到他的办公室,欲行非礼之事。我当然是万万不可能答应他呀?他就口出狂言、不断地威胁我,说是不服从他的话,就要把我从学校里面赶出去。紧接着,他又厚颜无耻、死皮赖脸的说是他如何、如何的喜欢我、爱我,他这一生,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等等。”

  “我听了他说的这些话,浑身上下都起鸡皮子疙瘩,这样一个尖嘴猴腮、样貌丑陋无比的人,口里居然说得出‘喜欢我’、‘爱我’这样酸不溜就的话儿!他是啷个混入到共产党的队伍里来了呢?而且,还当上了公社的书记、社长?”

  “突然,他把门反锁起,强行抱着我上床,亲我的嘴巴、摸我的乳房和下身,妄想奸污我。我怒不可遏的、翻身起来,狠狠蹬了他几脚、又重重的扇了他几个耳光,然后,使出混身力气,一把将他推开,然后打开门栓栓,含着眼泪,一口气跑出了公社大门。”

  “从那以后,公社和学校里面,上上下下都说我和他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问题。而且,四处撒布谣言,说是我勾引他,得了他的好处;我真是有口难辩、无处容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不久,他率领一帮子地痞、流氓,到学校来宣布,说是由于我们老范是‘右派’分子,我和他没有划清阶级界限,经公社党委研究,报上级批准,决定取消我的校长职务,工资连降三级,即日起,调派到胜利大队去当代课教师。”

  杨铁听到这些情况后,从内心讲,他是十分同情老胡的,也对余曼丽一家人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眼里特别瞧不起那个整人害人的姚成心。

  “乘人之危,落石下井。”这算他妈的啥子本事儿呢?特别是对一个有才有貌、孤单无援的女同志。

  他心里想:对付这种势利小人,最好的办法是:一把掐住他的“命脉”,就像打蛇一样,专抓它的“七寸”,使他动弹不得,只有等死。

  再就是用“猛药”!急火攻心,叫他娃娃难受一辈子,永远记住这个血的教训!免得他以后再在公社继续作威作福、耀武扬威、欺男霸女、为害乡里。

  办法有了,他笑着拿起电话。

  “喂,是临江县委办公室吗?”“是啊,请问你找哪位?”

  “喔,我是专区工业局的老杨啊,麻烦你帮我找一下钟涛书记,叫他接个电话,我有个急事儿找找他,可以吗?”

  “好呢,请稍等。”

  “喂喂喂,请问你那里呀?”“哎,老钟,我是杨铁呀!怎么的了,听不出声音来了啊?你还认不认得我哟?”

  “看你老兄说到哪里去了?心里一直想到你的,就是工作忙,忘了给你打电话、报平安。对了,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点小事情,想麻烦你一下。”“你老兄尽管开口说,我正好还有事儿,还要给你汇报、汇报呢?”

  “你老兄真会开玩笑,尽拿我开涮。”

  “先说说你有啥子事情?我一定全力相助。”钟涛书记在打包票了,显然,他确实有事儿要求他的。

  “我到了你的地盘上了。”“是不是哟?”

  “真的,没和你开玩笑。”“那你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下来迎接你、为你接风洗尘呀?”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是兄弟,这日子长着呢,你说是不是?”“你说得对,我完全赞同,有道是来日方长嘛!哈哈哈…。”

  “这个芦苇区金泰公社的姚成心同志,你熟悉吧?”“熟悉呀,是我一手亲自提拔起来的干部呀,他怎么样啊?”

  “我们工作队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对他娃儿很不妙啊!”“老兄,你说说看,那小子有点像田坝里的泥鳅,滑得很哟!”

  “老钟,我不怕他滑,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就是专门捉泥鳅和黄鳝的人。”

  “哈哈哈…,你哥子真会开玩笑。那他小子是啥子事情,把你哥子惹到起了啊?你老兄可不能打埋伏喔,是否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可以啊!他可不是啥子小事情,而是大大的问题,有点严重,够他小子喝一壶的!说轻一点,开除他的党籍、公职,一点也不为过;说严重一点,是把他送进河对门监狱,坐几年班房,就恰到好处哦!”

  “哎哟,我的天,问题有这样严重!这芦苇区委、区公所太不像话了,咋个也不报告我一声呢?”

  “你不是说那小子滑吗?我们党里、政府里,有人为他说话、为他撑腰呀!”

  “那你们准备如何处理他呀,我想听听,杨局长?”

  “我这不是还在征求你的意见吗?”“谢谢你了,我马上和秘书赶过来。”

  “我等你。”“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在此恭候你的大驾光临,挂了,再见!”

  “好的,一会儿见!”

  这钟书记和区委、区公所的一行人马还没有赶到,姚成心同志一个人就屁滚尿流、哭哭啼啼地跑进了工作队的队部。

  见到杨铁,双腿跪下。

  他大声地哭喊道:“杨局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有…罪,我有罪啊,你一定要放我一马呀!我上有七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几个未成年的咪娃儿。如果是被组织上开除了,进了监狱,这一大家人还咋个活嘛,我干脆去跳西河,死了算球了哦!?呜呜呜…,呜呜呜…。”

  工作队的全部人马当时正在开会,安排和布置下一阶段要开展的各项工作任务。看到这个平时刁钻古怪、耀武扬威、瘦瘦小小的男人,现在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跪在地上,简直觉得有点不可理喻。

  “他是吃错了什么药吗?还是在外头又喝醉了酒哦?这样莫名其妙的跪在地上,口里还说那个、那个要开除他的党籍、公职,送他进监狱?”大家都在悄声地议论着、猜测着。

  “起来!这像啥子话啊!一个共产党员、革命干部,身子就这样贱、骨头就这样软?活得就这样没得尊严?一个大男人,当着大家的面跪在地上,这像话吗?”杨铁威严十足、派头十足,更加吓坏了廖成心的狗胆。

  他浑身上下,就像是在筛粗糠一样,大热的天,一直抖个不停…。

  “我也肯请、恳请,工作队的全体同志们原谅我这一次,放我过关。我是泥腿子出身的干部,没有文化,全靠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把我一家人,从苦海里解放了出来,要不然,哪有我姚成心的今天。我代表我们全家人,谢谢杨局长,谢谢工作队的全体同志们、亲人们!”

  说着说着,他在地上磕了无数个响头,震得地上和屋里“咚咚咚”直响。

  工作队的吴丽娟,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看见了他的头上已经有几道很深的血印子,额头鼓起了几个大青包,头皮都快要破了,赶紧上去拉他起来,他生拉活扯摊在地下,左右打滚,横竖就是不起来。

  “起来!”杨铁一声断吼、声如洪钟,震耳发聩。

  他就像是接到指令的机器人一样,规规矩矩的、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哭丧着一个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坐下!”他又老老实实的坐下,毫无愧色,但十分尴尬的、上上下下拍了拍自己满身的灰尘,又擦了擦汗迹和眼泪。

  “这个杨队长,使的是啥子魔法呀?咋个他喊老姚做啥他就做啥呢?他一定是掌握了老姚大量见不得人的材料。要不然,他咋个会这样老实、这样服服帖帖的,就像是一个犯罪分子,站在我们面前一样的?”

  不光吴丽娟女士一个人在这样想,就是全体工作队的同志,当时也都有这样的想法。看到这个可恶的、可怜的姚成心同志,大家既好狠又好笑,只是互相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天快黑了,钟书记一行人行色匆匆的,坐着北京军用吉普车,也到达了金泰公社。

  杨铁和钟书记热情握手,拍着肩膀,看来彼此已经很是熟悉了。

  “他都交代了?”“还没有。”

  “姚成心!”“到。”

  “老子革命几十年了,算是看错人了,你小子说一套、做一套;当面是人、背后是鬼;要不是革命群众大胆的出来检举、揭发你,你娃娃还要蒙混我一辈子哈!你说,是把你‘双开’呢?还是送你进河东监狱?你自己掂量掂量,我好让你真正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自己选择选择,看看走那条道路最适合你!?”

  看到老领导驾到,而且是亲自提拔自己的老领导,姚成心同志仿佛在绝望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求求钟书记,求求杨局长,求求各位领导的大恩大德。我姚成心不是人,我有罪,求求你们在这个关键时刻放我一马;我下辈子就是为您们变牛作马、淘屎挖粪,也完全心甘情愿,毫无半点怨言。”

  说着、说着,他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而且还在地上打起亮滚儿来,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你看、你看…,这这这…这叫,什么话嘛?他自己知罪不改,还赖着我们了。”

  “老钟,别管他!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让他尽量表演、装疯卖傻,也好解一解大家心里的怨恨。”

  不一会儿,他不动了、也不哭了、也不闹了。

  “姚成心!”“嗯。”

  “你今天表演够了没有啊?” 现场没有任何声音。

  “起来!”他眯起一双小眼睛,就像是被人抓住的老鼠一样,四下看了看,舔了舔自己的嘴巴,又拍了拍满身的灰尘,慢慢起来了。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反省反省,配合工作组的同志,把交代材料写好,然后交给杨明凯同志。听侯工作队、区委、县委的处理意见,你听清楚没得!?”

  “听清楚了,杨局长,还是求你们放我一马。”他低声下气的又一次向杨铁求情,又想下跪。但这个“软蛋”下得不是时候。因为,县委、区委好多人都在场,丢尽了钟书记那一大路人马的脸面。

  为啥呢?因为这是钟书记费尽心思在全县树立的一个先进典型、一个样板公社啊!典型和样板公社尚且如此,那下面一大批落后公社的情况,自不待提啦!

  “杨局长,你看怎么样啊?”

  “就这样吧,我们还是要始终牢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对待犯错误的同志,哪怕是犯了严重错误的同志,一定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既要允许他犯错误,也要允许他改正错误。这才是我们所要达到的真正目的。你说呢,钟书记?”

  “还不赶快谢谢杨局长,谢谢工作队的全体同志们?”钟书记厉声对姚成心一阵暴吼道。

  “谢谢杨局长,谢谢工作队的同志们。”

  他蹑手蹑脚的走上去,想和工作队杨铁队长握手。杨铁理都没有理睬他,他不知所措,东望望、西看看,同时,又想下跪了。

  杨铁和钟涛等人,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只留下个姚成心同志,孤苦伶仃、眼泪汪汪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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