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杨铁塔大步流星走出了工业局的大门。

  他口里小声的哼唱着志愿军军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一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骑上自行车,一路打着铃铛,一边唱着歌儿,心情舒畅极了。奔跑在大街上,他感觉车子像风一样的快,一路上坡,一路下坡,不一会儿就到了厂大门口。

  值班的门卫老李头老远就看见了他,就在向他挥手打招呼:“杨厂长…,杨厂长!你的信、有你的信,是东…东北那边寄过来的牛皮纸挂号信,快点来拿哟!”

  “好呢!”

  他从老李头的手里接过信,看了看:“嗯,是东北的。一定是部队的老战友写来的,好久都没有他们的音信了,但不知道是谁写的。”他心里想着,顺手把信封叠好,揣在了上衣口袋里。

  晚上,去食堂吃过饭以后,他很列外的没到办公室去看书,而是径直回到了宿舍。

  这时,他心里确是在考虑着、惦记着刘书记和曹局长们给他说的事情,自己是答应过他们的,早点答复,千万不要搞忘记了!

  回到单身汉儿宿舍,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到那些单身汉儿娃儿们的寝室那里去串门、聊天、下棋。而是一进门就把碗筷放下,坐在藤椅上,点上一支价廉物美的经济牌香烟。

  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信,撕开信封,快速的看起信来。翻了一下,有五页之多,那一行行、一排排他熟悉的钢笔字体,映入了他的双眼。

  “喔,是老丁!丁指导员写来的。”他迅速的、仔细的看着信的内容,恨不得一口气就把它读完。

  丁指导员在信中详细的询问了他转业后到地方的情况。问他在那个部门工作?结婚没有?老婆漂不漂亮?有小孩儿没有?是男孩儿还女孩儿?工作是否满意,是否顺利等等?

  同时,丁指导员也向杨铁塔汇报了部队的一些情况,都是一些令他高兴的事儿。比如说他自己已经被提到副团长的位置了,军衔是中校;还有就是部队大比武事儿,郭祥福的事儿...。

  读着读着,杨铁塔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友们,还在如此的关心着自己、爱护着自己、特别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儿,怎么能够不高兴、不激动呢?除非他是一个低级的、没有人性的冷血动物!

  想到这儿,他展开信笺,提起笔来,顺着思绪,奋笔疾书,把想要说的话儿,一口气就写了出来,洋洋洒洒的,也有好几大篇…。

  写完后,他放下笔、抬起头,用手拍拍了脑袋,然后,用浆糊把信封好,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又傻呆呆的在藤椅上坐了一会儿。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四周一片寂静。

  他简单的洗漱后,就倒在床头睡觉。结果,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他头脑里想起了刘书记和曹局长说的事儿,以及厂里和局里那几个姑娘的照片、相貌;她们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都是一些风华正茂、豆蔻年华的好姑娘,丢掉哪一个都觉得可惜,那比起老家那个土里吧唧的秋菊姑娘,不知要漂亮好多倍哦!

  “过去没球出过远门,以为天只有簸箕那样大,地球只有汤圆那样圆!哪晓得这天底下,美丽、漂亮的姑娘是成千千万、上万万的…。”

  但是,自己不可能人人都要啊!这又不是封建社会、能够娶三妻四妾;自己也不是皇帝老汉儿,可以修三宫六院、养七十二嫔妃?

  他甚至想到了:妈妈的,如果我是孙猴子、孙悟空就好啦!可以七十二变,把自己身上的汗毛扯几根,拿在手板儿心上吹一吹、抖一抖、摇一摇,就可以变成好多个“杨铁”来哦,那几个姑娘不全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呀?

  “哈哈哈...,哈哈哈...,日妈的,城里的姑娘又咋个的呢?还不球是人变的、妈生的!原来说得个屁鲜鲜的,有一天还不是要和我老杨同床共枕、生儿育女?”

  他想起他老妈子给他说的:“做夫妻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前世今生的一个缘分。你想嘛,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咋个你两个人能够做夫妻,和别的人就不能够做夫妻呢?”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

  人都是这样子的,特别是那些当官儿的人、多少有点知识、有点文化的人。表面上,都是一副道貌岸然、文质彬彬、正人君子的样子。

  其实呢?在他们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就是灵魂深处,肮脏龌蹉、难以启齿东西多的是,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所以说,每个人,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具有复杂的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也就是一个人的两面性。

  真实的、善良的、美好的一面,不遗余力的展现给社会和别人;虚假的、丑恶的、伪劣的一面,隐藏起来,遗传给自己以及下一代的下一代。而且,生生不息,代代相传,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想到此,他用右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粗壮而结实的大巴腿,“哎哟!好痛哦!”自己是清醒的,没做梦呀?那你还在朝三暮四,胡思乱想!?

  他又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把那五个姑娘各方面的条件和情况,又重新做了几番对比。他要像在朝鲜打仗那样,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头脑里,他在快速的搜寻着。就像数一、数二、数三、数N,读秒那样,停!

  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安静!哦!就是她了!我属龙,她属马,按属相来说,这是天下第一绝配!别再犹豫了,明天就给曹局长汇报,也好给关心他的刘书记们一个彻底的交代。

  因为,在局里开会时,他在走廊里遇见过安静的。

  给他的感觉是:此女子身材苗条、文静秀气;薄唇红润、鼻梁挺阔;眉毛修长、眼睛迷人,简直就是七仙女下凡中的那个五公主———青儿!美丽而圣洁、高雅而珍贵。

  “如…如果我杨铁,这一辈子要…要是能够娶到了她的话,为她洗衣煮饭、变牛做马我都是心甘情愿、毫无任何怨言的!”他在开会,却好像在梦呓一般。

  会议进行时,他尿逼急了,赶快出来上厕所,刚好又撞见她。

  趁人家姑娘不注意,他把安静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好好的看了几遍;同时,又从侧面和背后,偷偷看了人家几眼,觉得还是没有过到瘾。

  “要是自己的婆娘就好啦!再叫她给我生几个娃儿女子,那多安逸,简直是爽呆了!”他双手一拍、双脚一蹲,差一点没喊出声来。

  姑娘回头看了看他,见是东方红机械厂的杨厂长,以为他在拍手打苍蝇、或者是打蚊子,冲他一笑,款款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就是安静姑娘这难得的一笑,给杨铁塔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想着想着,他也会心的笑着。

  “我自己这儿算不算是单相思哦?人家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要是人家不答应,我又该咋个办呢?”前后左右他都想到了的。

  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犬吠声。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自己还在思前想后、想这想那的,简直是好笑!

  于是,他翻了一下身,用棉被把耳朵蒙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起了床。

  沿着球场边跑了三圈半,有点冒毛毛汗了,就停了下来。他从操场往食堂那边走过去,一边吹着响亮的口哨,一边用毛巾擦着汗水,去食堂里打饭。

  刚走到大食堂的门口,工会吴主席就把他拦住了。悄悄的说,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杨铁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老吴,今天你咋个来得这样早啊?是啥子事情嘛,还给我卖关子嗦!整得这样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

  吴主席默不作声,紧紧拉着他,环顾四周。然后,悄声说到“哎,老杨,你知不知道,彭德怀元帅被打倒了哦?”

  杨铁塔听到这个话儿,不啻是天打五雷轰!他不但感到有些惊诧,而且,反映十分地强烈。好像天在旋、地在转,整个头脑,一片空白…。

  一不小心,打饭的那些碗筷,全部都掉在了地上。那个搪瓷碗碗,还顺着地面的“三合土”,转了好几个大圈圈,才晃晃悠悠的慢慢停了下来。

  他像一尊神雕侠侣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见到这儿,吴主席立即跑去帮他把碗筷捡起来,又对着他耳边说:“说他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恶毒攻击‘三面红旗,’在党内组成了一个反党集团。喔,还有一个里通外国的‘军事俱乐部’,罪行大得很哟!”

  彭德怀元帅的大名,威震四方、如雷贯耳,杨铁塔咋个会不知道呢?他是志愿军的司令员呀!人称彭老总,现在又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啊!咋个一夜之间,就成了罪恶滔天、十恶不赦的反党、反毛主席集团的罪恶首犯了呢!?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骋;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在解放军十大元帅中,毛主席那样赞美一个的英武大元帅,那是相当难得的。

  可谓:少之又少、凤毛麟角。难道他就变得那么快啊?

  杨铁塔借助伙食团里,电灯泡反射出来的强烈光线,十分焦急的说:“吴主席,你是咋个知道的呢?可不要乱说哦?这么大的事情,我啷个不知道呢?上级也没有传达下来呀?”

  吴主席狠狠地瞅了他一眼,说:“革命这么多年,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我还不知道吗?在重大原则问题和大是大非问题上,我还能乱说啊?”他十分严肃、慎重的对杨铁塔回答道。

  “那你是咋个知道的呢?吴主席?”他心想:我一个堂堂皇皇的大厂长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一个工会主席,却比我先知道,这哪有这个道理呢?

  “是地委组织部一个老战友,前些天到我家来串门时,悄悄告诉我的;可能今天上午,局里就要派人来厂里传达了。”

  吴主席这样回答杨铁塔,看来他有些生气,可能认为杨铁塔不是很信任自己。于是,板着一个马脸孔、夹着牛皮公文包,就急匆匆地走开了。

  吃完饭,杨铁塔心事重重的来到办公室。

  厂广播室的高音喇叭,正在不断地播放革命歌曲:“咱们工人有力量!嗨!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嗨!每天每日工作忙,盖起了高楼大夏,修起了铁路煤矿…。”

  完了,就听到播音员小秦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播送通知,语气有点急促:“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同志们、同志们!今天上午地委工交政治部和局里的领导同志,要到厂里传达上级的重要文件精神,请各车间的党支部书记,通知大家八点半钟准时到达大礼堂。不得缺席、迟到,早退和请假;到时厂里要清点人数,一一报告上级的…。”

  来到厂里的会议室。机关的人员坐在前排,各个车间的工人同志们,依照车间的牌号秩序坐在后面;会场上,出奇的安静,大家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已经知晓到了什么?

  这时,地委工交政治部主任将光前同志,夹着一个公文包、黑着一个脸、一声不吭的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央。他用审视的眼光,扫视了会场一圈,又抬手看了一下腕表,甲了一口茉莉花茶,装模作样的干咳了几声嗽。

  主席台上,还坐着局里分管组织人事和思想政治工作的江副局长、组织人事科的蒲科长、厂里的刘书记、杨铁塔、冯谦付厂长、吴主席等几个人。

  刘书记知道将光前开会前要讲话、要作重要指示这个臭习惯的。

  于是,他对着麦克风高声宣布:“同志们,现在开始开会!请地委工交政治部蒋光前主任,传达上级重要文件精神,请大家注意纪律、保持安静。”

  蒋光前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坐在主席台上的人,又来回扫了一下坐在台子下面所有人一眼,清了清嗓子,这才慢腾腾地从公文包拿出了一张红头子文件。

  然后客气地说道:“请大家不要讲话、不要议论、也不要做记录,注意会场纪律。下面,我正式宣读中共中央文件。”

  大家摒心静气,全神贯注的在听…。

  “中共中央关于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问题的决定…。”听到这话儿,会场上,马上就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看到这个场面,蒋主任用手狠狠地敲了几下桌子,又拍了拍几下话筒,“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会场上才安静下来。

  开完会,各个车间的工人们,三三两两的回车间去了。厂部的人员也低声的议论着,分别回到了各自的科室。

  杨铁塔最近遇到提亲的喜事儿,就像是那红红的、甜甜的冰糖葫芦一样,一串接一串似的;今儿个,一个早起,心情也是格外的清爽、舒服的。

  但是,在食堂前遇到工会吴主席说的那些话儿,加上蒋主任到厂里来宣读文件后,心里就像灌了铅一样,一下子就沉重了下来,脸上也少了以往的笑容。

  送走蒋主任、江副局长、蒲科长等人以后,他到各车间去转了一遍。工人们有的在干活,有的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看见他走过来,就朝他笑笑,自觉地干活去了,也没和他搭讪。

  杨铁塔迈着四方大步,抽着烟,低着头,一个人来到刘书记的办公室。刘书记也在抽烟,看他进来,就指了指半边的椅子。

  杨铁塔坐下后,两个人就心照不宣的摆谈了起来。

  他说:“最近听广播、看报纸说,要‘刹刹车’,放慢一下前进的速度,反反‘冒进’和‘左倾’,我心里头还在高兴呢,咋个一下子又开始在‘反右’了呢?思想上,简直不好理解,也搞不太清楚、解不开这个疙瘩,想和你老书记摆谈、摆谈,心里边痛快点!”

  刘书记慢慢掐灭了烟头,低着头,回答道:“听人家说,彭德怀同志率中国军事代表团,从东欧的一些国家考察回国后,回湖南老家去了一趟,他是在会议的后期上的庐山。他和毛主席、刘少奇主席都是湖南老乡。他把自己在家乡看到的严重情况,写了一封信交给毛主席。主要是说当前整个国家从上到下,普遍存在着领导人头脑发热、欺上瞒下、瞎指挥、浮夸风、高指标,严重的脱离了实际的问题。”

  “同时,他还向毛主席汇报了大炼钢铁,是‘得不偿失’和公共食堂‘办糟了’;农民莫得吃的、莫得穿的,都有饿死人的现象等问题。在庐山开会的许多中央领导人,也有同感。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人也主张把这个事情给毛主席汇报清楚,免得我们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在经济建设中走弯路、犯错误。”

  听到这儿,杨铁塔在想:原来厂里边还有人说,刘书记那两刷子,根本就斗不过老谋深算的吴主席。依我看啊,吴友贵同志那两刷子,根本就不是老刘的对手。要是那个不信邪的话,咱们就“骑坐毛驴看唱本儿———走着瞧”!

  你看他哥老倌看似老实、木讷,而内心呢?却不露声色,只一个鬼点子,就可以把你娃娃搞定。你看看,这样大的原则和是非问题,他先前一直稳起的,连我都不告诉一声,是做大买卖、办大事情的人啊!

  耳边,还是刘书记的声音。

  “据说,毛主席在会议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当前应该纠正一下‘左’的东西,避免过快、过热。其他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见风使舵,不敢说。他站出来,代表大家说了,结果就倒霉了。这些情况,我也是最近才在一个老上级的家里,听他亲口对我说的。”

  杨铁塔听到这儿,颇有同感。

  “刘书记,不瞒你说,虽然我刚转业回家不久,但看到有些东西就是是错的,自己心里也很矛盾、纠结。你看嘛,在上级的高压政策下,我们厂里出现的情况,就很能说明问题的。”

  “嗯,浮夸风、高指标、不从实际出发、不做调查研究、不顾客观实际等等问题,眼目前,确实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刘书记吧嗒着叶子烟,附和着。

  “最近,我又认真看了看厂里的生产记录,又查了一些历史资料,一年之中,我们厂里就是加班加点往前赶,按照我们目前的技术条件和装备水平,最多能够生产机床150台、铣床150台;再有就是纺织机械产品300件次,拖拉机零配件20000件次。也就是说,全年的工业总产值最多能够达到1500万元,利润200多万元。”

  “结果呢,上边一个劲儿的给我们分指标、压任务,完全是瞎指挥,胡闹!前一段时间,厂里的产品质量老是出问题,发往川西北、川南以及省外其他一些地方的产品,被一批一批退了回来,堆在几个大仓库里面睡大觉。这就是不顾实际的瞎指挥和高指标造成的,我们这些人又有啥子办法呢?”

  “我看啊,从上到下,这些问题如果不彻底解决,我们国家迟早都是会出大问题的…。”杨铁塔看着刘书记,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他走过去把门关上,说:“我操,现在这个情况,那个还敢提意见嘛?一提不同意见,人家就说你思想右倾、保守、落后,这是轻一点的说法;严重的就说你是反对‘三面红旗’,是‘三反分子’,要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还要坐监牢,那个遭得起哟!?”

  室内的空气有点沉闷、压抑…。

  刘书记怕了拍他的肩膀,说:“哎哎哎,说点高兴的事儿,别尽说这些扫兴、丧气和倒霉的话儿。喔,对了,前几天给你说的事儿,你该给俺扯个回应了吧?”

  杨铁塔苦笑了一下,说:“书记,现在这种状态、这个样子,我那还有心情去谈那个事儿哟!”

  刘书记说:“别给我无精打采的哈?工作了工作、生活了生活。难道中央出了大事、有了问题,我们普通老百姓就不生活了呀?就不谈情说爱?就不要家庭、女人和孩子了呀?我看还没得那样严重哟,共产党也不是这个搞法啊!?”

  其实,刘书记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里也是很无奈的。

  难道自己经历过的事还少吗?还去责怪和劝说人家,他这样在心里问自己。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农业合作化、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反右等等。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浪潮一个接着一个打来,他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赶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了,思想是不是有点落伍了哟!?

  但是,为了给年轻有为的杨铁塔鼓劲打气,他不得不说些很违心的话儿。杨铁塔看到他的眼神,也知道他心里可能也有苦衷,只是不好完全说出来而已。

  于是,杨铁塔说:“等一段时间再说吧,你忙,我走了。”

  刚走到门口,他又回过身来,对刘书记说:“喔,春节期间,我要回趟老家。主要是去看看老母亲,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厂里的事情,就完全拜托给您哦?”

  刘书记点了点头,朝他说:“代俺向你娘她老人家问个好,祝她老人家身体健康,节日快乐!听说她身体不好,俺这儿还有一斤半红糖,你回去探亲时,帮俺捎给你老娘吧!”

  杨铁塔双手接过那包红糖,连声说“我代表我老母亲,谢谢您,谢谢!”

  这个“谢谢”的字还挂在嘴边,工会主席吴友贵同志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推门进来了。

  “想不到啊,真的是想不到!他彭德怀都当这样大的官儿了,还胆敢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反对‘三面红旗’,简直是狗胆包天、真正是自不量力!”

  杨铁塔和刘书记都不晓得他进门来还想说啥子,四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他很神秘把门重新关上、锁好,又反复检查了一遍插口。

  “这儿只有我们三个领导干部在场哈!我给你们私下透露点消息,千万、千万不要向外传喔?出了事情我们都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你们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和危害性的。”

  “哎呀!我说你个死龟儿子,这热豆腐都快凉了,莫要啰里啰嗦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操,要不然,我就走球了!”请注意,这里他没说“俺”,用的是“我”。

  因为,以前两人为工作问题发生矛盾时,吴主席曾经反复洗涮过他的。“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一天到晚‘俺俺俺’的,俺个球啊俺!这又不是在你那个山东山西、河南河北!”

  说实话,吴友贵同志的地域观念实在太强了,歧视外省人、看不起外省人,是他为人处事、接人待物的一个通病。当然那,也为他今后的倒霉,埋下了伏笔。

  现在,年轻力壮、英武潇洒的杨铁塔,来厂里当厂长了。吴主席的希望,一下子就落了个空,两人的关系,反而还好了一些,你说怪不怪呢?

  “老刘,你别急嘛,急个球啊?完全是军队内部渠道来的消息,你听不听随便你?”刘书记吧嗒着叶子烟,杨铁塔在喝茶水。

  “我那个小老乡,就是给军分区朱司令员当秘书那个小肖,他不是找我老婆曹述清给介绍一个对象吗?据他说,去年五月份,中央在上海开会,彭德怀说他下届不当国防部长了。毛主席当众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副总理兼国防部长,难道还嫌小了?’噎得彭德怀当时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他从国外访问回来以后,当众或私下逢人就说:‘革命成功了,全国解放了,加上建国以来取得了一系列巨大的成绩,我们中央的领导人,包括下面的同志,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瞎指挥、高指标、‘浮夸风’,完全脱离实际,听不得不同意见,高高浮在上面,咋个不犯错误呢?’”

  以上这些话,明眼人一听,就是冲着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来的。因为,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当这个国家的家啊!

  “甚至于他在火车上还对人说:‘我们国家目前的这个严重困难局面,恐怕只有请苏联红军过来帮忙,才解决得了哦!’据说,连中央书记处总书记邓小平同志都说他,‘说话欠妥,祸从口出。’”

  刘书记听得很认真,杨铁塔也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这些属于绝对高度机密的消息,也有点好奇,都没有搭话,生怕听漏了或者是少听了。

  吴友贵同志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的面部表情,觉得他们没有见过好大的世面,更加洋洋得意,摆起了臭架子,慢慢喝了两口浓茶,韵了韵味儿,然后继续说道:

  “再加上,彭德怀在当国防部长期间,凡是军队的重大问题,从来不请示、不报告毛主席。而毛主席呢!他是一个非常重视军队的领袖,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不管、也不问,但军队的问题,那绝对是不行的,他非管不可,绝不能放任自流。”

  吴友贵同志做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动作,仿佛他就是毛主席的化身一样,那样子骄傲得很哦!刘书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在心里恶狠狠的骂道:我操!你小子拿鸡毛当令箭,拉虎皮做大旗,你以为你是他妈的谁呀!?难道你个龟儿子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啊!?

  吴主席正在兴头上,那在注意这些细节呢?继续侃侃而谈,好像他亲自到了北京,亲自参加了党中央一级的绝密会议一样。

  “毛主席听到他说的这些话、看到他做的这些事,心里早就对他产生了警觉。再加上1935年‘会理会议’那个事情,对他一直怀恨在心里。所以,在他写的信上批上‘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印发同志们,请传阅。’其实,这就是要打到他的一个明显信号。”

  那个时候,啥子消息都靠上级宣布,而后一级一级传达下去;刘书记和杨铁塔在那里知道“会理会议”那个事情嘛!因此,说得他们两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还有一件事情,你们知道不知道?”

  老吴在问自己身边这两个听得津津有味,而且已经入了迷的人儿。看他们都很佩服自己的样子,知道这样多党和军队的高层机密,继续说道:“庐山会议结束后,下了山,中央军委又根据毛主席的重要指示,在北京城里面,又开了一个秘密的军委扩大会议。”

  “是专门揭发、批判、帮助彭德怀的。据说中央书记处按照毛主席的意见,由林彪元帅主持会议,康生、柯庆施和陈伯达都参加了会议的。另外,军委各总部、各大军区、野战军到师一级的首长,除留一人在家战备值班外,也全部参加了会议的。会议上,许多的元帅、大将、中将和少将们,怀着对毛主席的无比崇敬和热爱、对党的事业的无限忠诚,都站出来发了言的。”

  “对他进行了耐心的帮助,也进行了口诛笔伐,彻底揭发、批判和清算了他反党、反人民、反毛主席的滔天罪行。整个会场上,没得那个人同情他,唯一为他说话的是北京军区的一个参谋长,据说是个少将,叫钟伟。结果呢?当场就被拷了起来,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

  说个实话,刘书记和杨铁塔这两个从军队里,转业下来的最最基层的干部,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军队统帅部最最高层的这些事情,的的确确是已经听入了迷。

  这个谜,就是吴友贵同志给他们灌了一阵“庐山会议” “迷魂汤”似的彭德怀反党、反毛主席、反“三面红旗”的反革命重大政治事件。

  “据军队的同志讲啊,彭德怀这个人之所以犯错误,主要有三点:一个是对上大不敬。自以为自己资格老、功劳多,对中国革命有贡献大,那个都看不起。不光是对那些老帅、将领,就连毛主席、刘主席,他都敢顶撞;二是对部下过于严苛。动不动就爱发脾气,训人、甚至于骂人、骂娘,积怨太深;三个呢?那是他性格孤僻、古怪,合不拢人造成的。所以,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可耻下场。”

  他龟儿子好像是中国最高军事检察院和最高军事法庭的检察官和法官一样,在起诉和审判彭德怀元帅,给彭德怀元帅定罪。

  末了,他还酸不溜就的丢下一句:“凡执事不敬者,岂有不败之理?”

  杨铁塔仔细看了看吴友贵。

  此人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瓜子脸、鹰钩鼻,眯眼睛,脸皮子有些白白净净的;和军队转业下来的其他干部相比,他显得有些文字彬彬、知书达理的样子。

  他那已经洗得发白、褪色的旧军装上衣口袋里,始终插着两支上海出产的、黑色泛亮的“幸福牌”粗钢笔。以此来显示他自己是受过一定教育的共产党军队里的革命干部,而不是那些没得多少文化的、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土包子农民。

  看来这个人在部队,是一个吃“笔墨饭”、搞参谋工作或者是文艺宣传工作的人,心里面多多少少都有点鬼把戏。

  你看嘛,这样高度绝密的事情,他都打听得到。这天底下,他还有啥子不知道的事情呢?对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离他远一点,防到他一点为好。

  我妈原来在我面前不是说过吗?“欺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看老刘的样子,听了老吴说的这些绝对机密事情,既有点惊奇又有点害怕,手脚都在微微发抖。他好像是在听神秘的“地下”报告会一样,大气不敢出、二气不敢吭,一直低着一个头,在老老实实地听老吴说教。

  仿佛之间,他感到这个老吴有点像天外的来客,在诉说一段离奇古怪的“天方夜谭”,他太佩服他了,也太不了解他的过去了。

  明明是他龟儿子知道的、了解的党内上层斗争的事情,比我这个大老粗多得多,却还要假装糊涂的跑来问他。“我操,这个龟孙子,‘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还拿我老刘当猴儿耍呀?真不是他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在心里愤愤地骂道,但脸上却挂着一丝难得的笑容。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马上拜他为师,自己也好多了解一点党和国家的最高机密呀!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可以讲给人家听,多少也有点卖弄的资本啊?

  可是,两个人的秉性、爱好、脾气迥然不同,为人和处事的方法各异,走的不是同一条道儿,重要消息来源的渠道那也就各不相同了。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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