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完手里头有关厂里的厂情介绍和各种技术资料,差不多快到十一点钟了。杨铁塔信步走出办公室,来到刘书记的办公室。
刘书记正在埋头看生产报表,见是杨厂长来了,立马起身,去给他倒开水、拿烟。他递给杨铁塔一支、点上洋火,自己也点起一支,大口抽了起来。
两人虽然年龄不同,出身地方不同。但由于都是军人出身,说起话来,对得到路,没得那些含含蓄蓄、弯弯拐拐的啰嗦话。
他操着他那浓重的鲁南普通话,手里不断地抖着烟灰灰,既在开玩笑,又是很认真地说道:“怎么样啊?小杨厂长,这下来到地方上还习惯吧?”
“习惯、习惯!总而言之,谢谢刘书记对我的关心和帮助,凡是该我想到的事儿,你都替我考虑到了,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杨铁塔笑盈盈地回答道。
刘书记也微微的笑着,口中吐着一个接一个的小烟圈,那些小烟圈,一串一串儿的在屋里到处乱飞,好像是魔术师,在舞台上耍魔术一般,烟味儿大得很哟!
可能是在杨铁塔来之前,他就抽了一两包烟了。要不然的话,他办公室里也不会这样烟雾缭绕、乌烟瘴气的。
他瞟眼看了杨铁塔一眼,笑了一笑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咱都是当兵的出身,俺回到地方的时间比你早,年纪又比你大一轮多到两轮,那是俺应该做的事儿,你往后可别跟俺客客气气的哈?有什么需要,就给组织上提出来,俺们一起商量着办,你看怎样啊?”
杨铁塔十分感激地抱拳答道:“一定、一定。我有不懂的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望刘书记多多帮助、多多指导。”
刘书记看看他,又说道:“你看看,这才说了好一会儿,又跟俺客气来了呢?”
说完,两人都互相拍了拍各自的肩膀,一阵大笑起来…。
杨铁塔开始转移话题了。
“刘书记,我想到生产科、技术科、设计室和各个车间里边去走一走、转一转,也顺便了解了解厂里的生产情况。另外,这段时间,我想下去蹲蹲点、摸些情况,搞点调查研究,以便掌握第一手资料;免得以后工作起来,尽说黄话、尽开黄腔,难以服众。”
“这很好嘛,我叫组织人事科的小蒲给你带路。这蹲点搞调查、摸情况的事儿,你是一厂之长,你自己安排、安排就行了,何必这样谦虚和客套呢?” 刘书记看到这个谦虚好学的年轻人,心里不由得欢喜起来。
“我操!老子以为谢忠诚走了,这个厂子从此就会一蹶不振、翻不到烧了。哪晓得这部里边、局里边,这么快就给我老刘,派了一个好助手来;这充分说明啊,我们共产党的队伍里,还是有明白人的。”
而且,他觉得更难为可贵的是:这个大个子“川耗子”耿直、大方、豪爽!不像那个龟儿子工会主席吴友贵,阴一套、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老是和老子对到来,心里别扭得很。
当然啊,杨铁塔也知道“万丈高楼从地起”这个道理的。
任何人,不管做任何事,你如果不了解最基层的情况、不和上级及同僚们搞好关系、不掌握第一手原始资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又有哪个服你呢?
随后,他和杨铁塔来到组织人事科。
刘书记对着一个年轻人的背影,大声喊道:“小蒲。”小蒲马上站起来,回过头来,答道:“到,刘书记,有啥子事吗?庞科长在里边整理汇报材料。”
刘书记说:“我不找她,我找你。你把手头的工作暂时放一放,马上带杨厂长到厂里去了解情况,他叫你到哪,你就带他到那,听明白没有啊?”
小蒲看着威武高大、人又年轻的杨厂长,一直在“嘿嘿嘿”的笑着。听了这话,立即回答道:“报告书记,小蒲明白了,保证圆满完成你交给我的光荣任务!”刘书记随口说道:“这个调皮鬼!今儿个就好好表现、表现…。”
杨铁塔和小蒲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起来到厂部办公大楼的一二三各个楼层,他们是从上往下看的。
走到三楼的设计室,门开起的。杨铁塔看见办公桌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大小不一的设计图纸。还有那些圆规啊、三角尺啊,大号铅笔啊,有黑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等等。
头脑里又浮现出在部队见到过的作战室,也有那些圆规呀、三角尺呀、红蓝铅笔呀…。
大家见是新厂长来了,纷纷起坐,看着他。
小蒲指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介绍起来:“厂长,这一位是范主任,叫范佑伦。川大毕业的,工程师,原来在省城工作,成都市人,家属是我们临江果城的人,前年才商调到我们厂里来了。这不,到我们厂工作快三年了,整了很多新名堂出来,曹局长经常在会上和不同的场合夸奖他、表扬他。”
杨铁塔赶忙走上前去和他握手,说:“范主任,辛苦你了!请以后多多关照、关照,同时指教、指教,因为我还是一个外行汉子。”
范主任用右手扶了扶厚重的近视眼镜,眨了几下眼睛。有几分矜持,又有几分崇敬的回答说:“你是战斗英雄,人又年轻,经过刻苦学习和劳动锻炼,迟早会成为内行的。领导嘛,只要动脑筋、相办法、出点子,带领我们前进就行啦,那用得着你亲力、亲为哟!”
知识分子就是这样的,明明说的是老实话,但咋一听起来,就有点酸不溜秋和话中带刺的感觉。初次接触,你不了解他,还以为他对你有成见似的,其实不然。大家相互之间处久了,熟悉了彼此的性格、脾气和爱好,也就无所谓啦!
和大家摆谈了一会儿,了解了一下设计室的工作情况,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杨铁塔就起身告辞。说有时间一定要专程来设计室,好好学习一下机械设计、制图和制造方面的专业技术知识。
隔壁化验室的几个妙龄姑娘和英俊小伙子们闻风而动。他们十分好奇的站在门口看着新厂长,他微微笑着,走上前去,和他们一一握手,但并没有进屋参观,也没有和他们交谈什么。
他们好像有些失望和失落的样子,一个小姑娘用手指戳了戳小蒲的后背,作了一个搞怪的动作,杨铁塔佯装没看到。他想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了解设计、生产和制造方面的事情;其他部门的事情,完全可以慢慢来过问、来学习的。
生产科和技术科都在一楼。杨铁塔和小蒲来到生产科时,沈科长和其他几个同志都到各个车间里去跟班劳动了,只有统计员何春梅在科里值班。
杨铁塔看了一会儿厂里的生产流程图和进度表,基本情况也知道了。因为,在特务连画图、看表格是最基本的常识,也是最能够清楚表达自己意愿的一种简单易行的方法,所以说不麻烦,一看就懂。
技术科里很热闹、争论得也比较汹。
看到小蒲和新厂长到了,大家立马就哑然无声了。杨铁塔看到这儿,笑了笑,说:“同志们在开会吗?我和小蒲也来参加参加,不会影响和打扰你们的工作吧?”
这时,苏科长站起来,对杨铁塔说道:“厂长大人,看你说到那里去了哦!且不说你抛下繁重的事务,光临我们技术科视察、指导工作,就使我们科室全体同志,顿感蓬荜生辉、荣幸之至!你就是随随便便打个电话,问候我们一声,我们啊,都是感到万分高兴的。同志们说是不是啊?”
“是是是…,热烈欢迎厂长驾到光临!”
“哈哈哈…,谢谢同志们!谢谢同志们的抬举!你们真会开玩笑。对了,你们刚才在讨论啥子问题呢?”杨铁塔乐呵呵的问道。
“报告厂长,我们正在讨论一个技术上的问题。你看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幺儿媳妇呢?大道理!”
说完,大家又一阵哄堂大笑…。
小蒲指着正在说笑话苏科长,介绍说:“这位就是全厂有名的技术和革新能手、劳动模范,助理工程师苏明亮同志。最近几年,他带领科里的同志,在各个车间组成老中青结合的三人小组。攻克了很多技术难关,搞出了很多新产品,为厂里节约了很多费用,创造了不少的经济效益。苏联专家都看好他呢,夸奖他说,在苏联像他这样优秀的革命同志,早该晋升为工程师或高级工程师了。”
“哪里、哪里哟!我一个工人出身,能够有今天,那还不是托毛主席和共产党的福!”老苏谦虚道。
杨铁塔紧紧握着苏明亮的双手,动情地说到:“明亮同志,十分感谢你和技术科的全体同志!我对你们这种认真负责的敬业精神、踏实肯干的工作态度、辛勤劳动所取得成绩,表示最亲切的问候和热烈的祝贺!到时侯,我一定要过来好好拜访、拜访你,请你务必要收下我这个大龄徒弟哟?”
“岂敢、岂敢,杨厂长说到哪儿去了哦!你这不是在将我苏某人的军吗?你是领导,我是丘儿,哪敢收你为徒呢?那岂不是闹了天底下的笑话了吗?”苏明亮也笑呵呵地回答道。
“哈哈哈…,有啥子敢不敢的呢?你们看哈,在咱们部队开展的‘大练兵、大比武’群众运动中,那个官教官、兵教官、兵教兵的情况多的是。”
“厂长,那是部队,这是地方啊?再说了,这部队和地方,有相同的地方,又有不同的地方。”苏明亮生拉活扯要和自己的新厂长扳一扳手腕。
“老苏、老苏,你耍滑头哈?哈哈哈…,咱哥俩有一磅、有一磅。”
“不敢当、不敢当!向厂长学习、向厂长学习!”
“对了,你们刚才主要在讨论啥子问题呢?”他问苏明亮。
“一个是机床齿轮的模具精度问题,一个是活塞模具的大小和偏差的问题。他们几个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架势,叫我来当裁判长,评判谁对谁错。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叫我咋个说呢?”
“喔,原来是这样哈?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实践出真知,群众是英雄’嘛!”他想起自己报到时,顾局长对他所说的话,此时正好用上。
“对对对…,厂长说得实在是太好啦!”稍稍顿了一会儿,苏明亮喝了几口热茶,接着说:“我叫他们好好生生到现场去看看,仔细观察、观察这几天刚刚生产出来的产品,再不就在实验室里自己做做试验,问题不是一下就弄明白了吗?”
“难道咱们国家和厂里,都没得一个统一的标准吗?”
“有有有,咋个会没得呢?他们几个故意卖关子、装傻子,想来糊弄我。”
“喔,你们这个‘大家庭’还相当的不错哈?既有严肃认真的工作态度,又有轻松活泼的工作环境。值得提倡、值得提倡!”
看见新厂长高兴,又在表扬技术科,说实话,大家都感到好高兴、好高兴。
杨铁塔看着苏科长,也看着大家,说:“技术问题,目前我还弄不明白、是个外行。但道理上,我觉得和我们当兵打仗是一样的。”技术科的同志互相看了看,又看着他,想听听他说个明白。
他接着说:“这和我们搞侦查、模敌情、打攻坚战是一样的。如果你不深入前沿阵地、不了解周围的敌情,是不能够打胜仗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苏科长笑着说:“杨厂长不愧是军人出身,啥事儿都可以和打仗联系起来,打比喻、作比较。这个比喻既生动形象,又通俗易懂。好好好,大家清楚没得呀?”
大家异口同声的都说:“清楚了!”
满意和愉快的笑声,荡漾在这间小屋子里。使人一下子就感到了新厂长的亲切、温暖和平易近人,以及深入基层、深入群众的工作作风,也一下子缩短了杨铁塔和工人师傅们之间的那段距离,完全没有了陌生感。
小蒲又带着杨铁塔分别来到了几个车间,见了几个车间主任、党支部书记。同时,仔细观看了一下生产流程和各种机器、设备的生产操着规程,询问了机械加工和制造中的一些自己闹不懂的问题。
机器的轰鸣声、马达声,加工机械磨具的刀削声等,响彻四周,震耳欲聋。人与人互相之间说话,只有嘴巴对着耳朵大声说话,那才听得清楚的;各个车间的生产现场,都是一派十分繁忙、井然有序的景象。
杨铁塔看了看,那一座座整齐漂亮的苏式厂房,其建筑的风格和色彩,十分端庄鲜明。有点像自己在东北当兵时,看到的那些建筑物,特别是那条记忆深刻的斯大林大街。
每个车间的大梁上和墙壁上,都挂着一些标语口号,红底白字,醒目得很。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万岁”等等。
机器擦得铮亮亮的,加工出来的产品堆码得也很整齐;那些不要了的废弃物、边角材料等,随时都有人在清扫,管理工作做得很规范、很到位的。
杨铁塔在心里感慨道:这些苏联专家、刘书记以及过去的厂长真是了不得哟!能够把这样大一座工厂,这样多的机器设备,这样多的工人老大哥,管理得井然有序,头头是道,真是不简单啊!
这种人,在部队好说歹说,也可以当团长、当师长,甚至于干军长的。你看嘛,我们在部队上那阵,按照军队内务管理条列,管理得那样严格认真、整齐划一,也就不过如此而已呀!
话说这个东方红机械厂,由于有苏联专家的缘故,名气在临江专区那是大得不得了的。专区和市县一级里的许多领导干部们,都想方设法的把自己的儿子女子和亲戚舅子老表往这里塞。
以往,每到周末,苏联专家住的那栋十分漂亮的三层小洋楼里,都要举行舞会,厂里厂外,热闹非凡。专区和市里的领导们、夫人们,纷纷慕名前来参加。于是,大家给那栋色彩鲜艳、风格迥异小洋楼,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小红楼”。
那意思不言而喻。
“红楼梦”里不但美女多,而且,稀奇古怪的故事也多。这天底下的人,不管他是国民党领导,还是共产党的领导,又有哪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想过好日子、不喜欢美女和帅哥呢?
彼得洛维奇和乌什科夫两个人,虽然都来自苏联,但是,两人的性格、爱好和志趣,却截然不同,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国家和民族。
不过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他们虽然都是斯拉夫民族,但那确实是两个不同的国家哦!
苏联,是在列宁、斯大林的领导下,推翻沙俄的统治后,联合十六个欧亚国家的共产党和工人党,联合组建的以俄罗斯民族为主体的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故而简称苏联。
那些加盟共和国,都有自己的首都,就是在举世闻名的联合国,也占有一席之地。特殊的政治体制,加上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世界上一个特殊的、十分庞大的国家,可以说是真正的超级大国。
二千二四十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不包括海洋的面积,三亿多的人口,时区跨越了十几个。试问一下,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有如此庞大的面积呢?
据说,彼得洛维奇来华前,在莫斯科红星机械厂工作,是厂里的一位高级工程师;妻子在莫斯科国家芭蕾舞团从事演艺工作,是一个著名的舞蹈演员,长得十分漂亮、迷人。
他为人热情善良、处事公道、作风正派,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所掌握的科学文化知识,全部传授给了中国的同志们。该同志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也不讲任何回报和价钱。
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老兄还拉得一手好手风琴和小提琴。业余时间,经常教厂里的那些年轻姑娘和小伙子们,学唱苏联歌曲,跳苏联特别是具有俄罗斯民族风情的舞蹈。
那快速的节奏、飞旋的舞步、响亮的踢踏声,把东方红机械厂的老少爷们看得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他确实在一心一意的帮助中国的发展和进步。厂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非常的喜欢彼得洛维奇。逢年过节的,特别是遇到苏联的重大节假日,总要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吃丰盛的中餐。
而那个乌什科夫呢?只是乌克兰基辅胜利机械厂的一个一般技术人员而已。此人没得好多本事儿,却养成了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习惯;一天到晚就只知道酗酒、跳舞,根本不干正事儿。
看到厂子里有漂亮的女性,他就不顾廉耻和外事礼节,发疯似的去追求人家。在每个周末的舞会上,也是出尽了洋相,引起了大家的强烈不满和以至于极大的愤怒。
对此,厂里数次派人向专区外事部门反映他的言行,专区也向省里的苏联专家组负责人马尔科夫反映情况,无赖还是没得任何办法,他又赖着不走。
据说,在苏联国内,由于他嗜酒如命、彻夜不归、露宿街头。妻子苦劝无果,含着眼泪,带着一双年幼的女儿,早就离开了他。
乌什科夫也知道人们讨厌他,他却假装没看见,仍然我行我素。有一次,他又喝醉了,死皮赖脸去追求厂里一个身孕达六个月的俊俏少妇;要不是刘书记亲自出面,差点被人家丈夫赶到嘉陵江,喂了王八。
好在杨铁到来之前,曹局长就给他说了此事儿。为了两国关系这个大局,曹局长忍耐了多时,他说要是乌什科夫是他的部下,早他妈的就见阎王去了,还容许他呆在这儿骚扰和调戏良家妇女?
杨铁塔是知道的,中苏关系自1953年斯大林元帅去世,赫鲁晓夫同志在苏共二十大,顺利当上苏共中央总书记以后,就一直处在争争吵吵、磕磕绊绊之中。
苏联军队从我国北方的旅顺军港撤走以后,一再提出要求,一是要和中国一起组建联合舰队;二是要建立共同的短波电台。美其名曰是为了抵抗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同时,也是为了伟大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事业的需要。
在这事关国家领土、主权、尊严和独立的重大原则问题上。毛泽东同志理直气壮、毫不犹豫的就一口回绝了苏联方面这个无理的建议和要求。
据说,他当着赫鲁晓夫和驻华大使的面,毫不客气地说:“赫鲁晓夫同志,你们是什么意思啊,干脆我们就把整个中国都交给你们吧?”弄得赫氏一行人以及驻华大使丘尔金尴尬无比、狼狈不堪。
眼目前,国内许多地方的苏联专家,特别是帮助中国设计、生产和制造核武器的专家,老早就打起背包回国去了。留在中国境内的苏联专家,少之又少,他们主要是留下来帮助处理遗留问题,做一些善后和扫尾工作的。
转眼间,又是一个腊月间了,中国的春节也就迫在眉睫啦!
“腊月八,吃腊粑;吃了腊粑,好生娃。”
这既代表着一个季节,也意味着到了腊月初八这一天,人们就要享用以八种食物做成的米饭。在寒冷的冬季,那热烘烘、香喷喷的八宝粥,即可增加人们的体温和营养,又可增加人们抵御严寒的能力。
作为中国人,你是不得不吃它的。
这段时间,也是中国人最最繁忙的的时候。不但家里忙,厂里的各种生产任务也忙得不可开交。那天在会议室开完四季度生产调度会,杨铁塔又来到刘书记的办公室,询问一些厂里边的事儿。
刘书记在接电话,好像是局里打来的。
刘书记“嗯呀、哈的、知道了、明白、好的…”一直回答过不完。他的样子有点严肃、表情也有点庄重;左手拿着电话听筒,右手指夹着一节香烟,烟屁股都烧到手指头了,他也顾不得掐灭。
最后,他重重的放下电话,狠狠地把烟头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口里大声地骂道:“我操!老子当兵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你娘的裤裆里。老子到组织部的时候,你小子还是我的直接部下;现在好了,你到教训起我来了,简直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俺操你个奶奶的!”
杨铁塔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咋个刘书记发这样大的火气呢?是啥子人把他惹到了呢?他前脚刚要跨出门口,刘书记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拽住他的衣服角角。
说道:“小杨!不管你的事儿,是地委工交政治部那个人打来的电话。他说我们厂里一直在包庇老谢,不揭发他、批判他,还在暗地里同情他。给他偷偷送米、面、油、柴的。要我认清形势,端正态度,写出深刻的检查报告,等待组织处理,我操他个娘!!!”
杨铁塔有些谨慎的问道:“刘书记,是那个老谢?我见过面没得啊?”刘书记心中的怒火还没消失完,把一大叠材料纸,重重的摔在办公桌上。
指着上边说:“你看嘛,那些只会整人的坏东西,已经把老谢,包括他一大家子人,整得这样惨了,还不放过他。还在写黑材料,还在告他娘的刁状!”
杨铁塔看了看哪些材料,标题是:关于进一步揭发批判反动分子、右派骨干分子谢忠诚———反党、反社会主义滔天罪行的材料。
杨铁塔对着刘书记,疑惑不解地问:“这个谢忠诚是我们厂里的什么人?咋个被打成右派分子的呢?”
刘书记指了指旁边的藤椅,说:“你坐下,我慢慢的给你说说老谢的情况。”他递给杨铁塔一支烟,自己也拿起一支抽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他说:“老谢就是你的前任厂长,他是解放前南京中央大学毕业的学生,学的是机械制造和加工专业。是一个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很能够干事儿的人,也是一个地地道道、忠厚老实的爱国、爱家的知识分子。”
“说实话,我们这帮子大老粗、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自小就没学得多少文化。但是,我们很尊重、也挺佩服像老谢这样子的知识分子干部的,他们才是我们党的好老师、好先生呢。”
“解放前,他的家里是家大业大,他父亲从德国柏林工业大学留学回来以后,看到自己的国家一副贫穷落后、挨打受气的样子,心里憋屈得很,一心一意想走实业救国、实业报国的路子。”
“于是,他动员他的老父亲、也就是老谢的爷爷,拿出长期做丝绸生意,积攥下来的钱财来,开矿山、办工厂,和那些洋鬼子们对着干。他们家还在川东重镇渝州的水陆码头边,开办起了一个机械生产加工厂。主要生产国内急需的一些小型机器设备,以及一些零配件,受到国人的充分拥戴和称赞,是个典型的、正直的、爱国的民族资本家。”
“他家里的人,虽然出身在大地主、大资本家家庭。但是,他们恨透了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特别是抗战一爆发,对蒋介石放弃祖国大好河山、实行的‘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政策,更是深恶痛绝。对共产党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十分的钦佩和拥护。”
“所以,在他的家里,同情、支持共产党的人,比同情、支持国民党的人要多得多,老谢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在大学学习的时候,就受到当地地下党组织的影响,向往进步、光明、自由的解放区,向往革命圣地延安。”
“后来,他在南京秘密的参加了地下党的外围组织,为党做了许多有用的工作。解放时,他父亲也没有跟着国民党跑到台湾去,而是想尽千方百计的留了下来,动员广大的工人群众,一起保护好工厂的机器设备。他们心里想的就是要为新中国的建设多出一把力,多贡献一点力量,莫要再受那些帝国主义列强国家的侵略和欺负。”
“就在去年,你老弟还没来之前,党号召全国人民,包括各民主党派、工商联和无党派人士,大鸣、大放,给党提意见和建议。他就针对大办‘公共食堂、’‘大炼钢铁’、‘浮夸风’等,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给地委和专员公署的领导同志写信,反映问题。”
“结果呢?后来大会小会的批他、斗他。说他资产阶级思想和剥削阶级的思想,在头脑里根深蒂固,还没有完全改造好。不久,就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小杨,你说老谢和他一家人冤不冤枉嘛!?”
听到这儿,杨铁塔却说他在家乡遇到的事情。也许这样更能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和感情,增加一些共识。
“我老家公社那个武装部的部长,也是一个大好人;就是说了一些‘公共食堂办遭了、’‘大炼钢铁是胡闹’的话 ,也被打成了右派。我转业回家去看望他的时候,大冷的冬天,还穿着一两件单薄的衣服,在大山里修水库、打石头、惨得很!也不晓得他还熬不熬得过今年这个寒冷的冬天哦?”
杨铁塔的思绪回到了老家…。
“小杨厂长,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老谢说的完全是实话,你可能都看见了的。你知不知道?在农村,我们这儿靠北边和东边的那几个穷得叮当响的县乡,都在闹粮荒了哟!”
“喔,私下摆龙门阵,听说了的。我老家是号称鱼米之乡的‘小江南’,这几年,也遭殃受罪哟!吃没得吃的、穿没得穿的,比那个黄土高坡也好不到哪里去啦!”杨铁塔如是说道。
“哎!就是你们临江人说的那个什么富得流油的‘金广安、银岳池’,许多人户家里,都揭不开锅底底哦!那些农民没得吃的,就偷吃榆树的叶子、皮子和喂猪儿的粗糠壳壳,甚至于吃大家叫的那个‘观音土’,就是白红白红那种软泥巴。”
“造孽哟!好些人连屎都拉不出来,就用树棍棍戳、用手指头儿抠,比牛马都不如。我到地委去开会,在一个内部会议上,听说现在都有饿死人的现象发生了;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就我和你两个人,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政治原则问题,千万不要外传哟!?”
“嗯,我知道保守党的秘密,这是一个共产党员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刘书记,你放心,杨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反对党、反对毛主席、反对人民政府的;更做不出背叛同志和亲人的事情的。”
“那我就放心啦!据一个老领导给我说,你们四川虽然是一个农业大省、产粮大省、生猪大省。但在荒年,粮食也不够吃啊!”
“是啊,我们四川自古以来就是闻名天下的‘天府之国’啊!这个一点也不假的。”
“结果,中央还一个劲儿的催促西南局的第一书记李井泉同志,给北京一批一批的调运粮食。弄得李大麻子,喔…喔喔,我说错了、说错了;弄得那个李大书记左右为难,调也不是、不调也不是。这就好像是俺老家说媳妇儿的那个俏皮话:起来早了呢,得罪丈夫;起来晚了呢,得罪公婆。我操,这里里外外,都不是人做的。”
刘书记他自己脸上也有几颗大麻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一时怪难为情的。天底下哪有麻子说麻子、瘸子说瘸子的呢?这不是小巫见大巫、大巫见小巫吗?
“你看嘛,走在大街上,那些脸上浮肿浮肿的人,都是没得吃的、营养不良造成的。还说‘大炼钢铁’,你看那些炼出来的钢铁是什么样子嘛?都是一堆堆像马蜂窝窝一样的废铁坨坨,堆得满大街都是,根本没得任何用处的,简直是欺骗善良的老百姓!得不偿失、劳命伤财,这哪里还能够‘赶英超美’,实现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啊!”
杨铁塔表示同意,点了点头,说:“我转业一回到家里,就看到了一些很不对劲儿的地方,思想上也挺纳闷儿的。来报到的时候,走在果城的大街小巷上,也看到了很多面黄肌瘦的、满脸浮肿的病人。”
杨铁塔终于有感而发…。
“人人都说是暂时困难造成的,是灾荒年造成的,是美帝国主义那些反动派,对我们国家实行的严重封锁和包围所造成的,也是那个苏联老大哥,在困难面前,硬逼我们国家还债造成的。”
“当时,我也深信不疑啊!但是,转业回到地方,一路走来,自己听到了、也看到了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仔细想来,除了那些客观原因,难道我们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指导思想上,就没有一点的偏差和失误啊?”
“嘘嘘嘘…,小声点、小声点。”
刘书记一个急冲锋、赶快过去把门关上。对他说:“小杨、杨厂长,凭我的直觉和经验,你是一个正直、诚实的同志,也是一个有良心、敢讲真话的共产党员。我刚才给你说的话儿,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再对外人讲哦!?不然的话,我这个党委书记就麻烦了、那把大火怕是要烧到俺的头上了哟!”
“刘书记,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你我接触、共事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是你尽管放心好了!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我心里边是有数的。”杨铁塔斩钉截铁地说。
别看这两个“转二哥”文化水平不高,议论起国家的大事情来,他们的言辞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点也不比那些当大官儿的作动员报告差到哪里去;就是那些吃笔墨饭的文人们,包括那些在三尺讲台上,专门做学术报告的专家和教授们,他们两个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告别了刘书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杨铁塔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为啥子毛主席和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国家、新社会,也会出现这些十分严重的社会矛盾和问题呢?世界上其它的国家,会不会出现这些矛盾和问题呢?还有就是蒋介石国民党领导下的那个台湾岛,又会不会出现这些十分严重的社会矛盾和问题呢?
一想到这些问题,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都大啦!刚才刘书记所说的情况和自己转业回来的所见所闻,使他似乎也得到了一些启迪。
“狗日的,这报刊杂志上和广播里,天天所宣传报道的东西,水分和出入好大、好大哟!在哪里信得过呢?全都是一些骗人的鬼话,硬是我妈过去说的:‘坟头上烧笋壳———哄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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