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半钟,局里的通信员小汪处理好公务以后,径直来到杨铁塔住的206号房间。他是奉曹局长之命,前来带领杨铁同志去东方红机械厂报道上班工作的。
杨铁塔埋着头、正对坐在窗口。他全神贯注的在翻看昨天晚上还没有来得及看完的一些报纸和杂志。那上面登的内容,全部是全国各地“放卫星、夺高产”、“大炼钢铁”、“公共食堂”、“赶英超美”和“亩产超千斤、过万斤”的大好消息。
特别是当他看到在临江专区的东观、长乐和武胜县一带发现了石油。全国各地的石油工人、技术专家和各级领导干部们,高高兴兴、浩浩荡荡前来参加会战时,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心跳加速。
“好啊!我们果州的地底下,还蕴藏着宝贝儿呢,今后咱们国家就不会缺油啦!”他在心里高兴得暗暗叫道,同时,右拳猛击左手掌,又猛烈地击打了一下坚实的墙壁,他实在是太高兴啦!
因为,以前他在哈尔滨当兵时,看见大街上来来往往行驶的公共汽车的背上,背了一个既涨得鼓鼓囊囊、又忽圆忽扁的大气包。
他问人家那是啥子东西?人家如此这般的告诉他一番,他顿时心生闷气,半天不乐。他觉得一个国家,就像是一个家庭一样的。你穷了、没得钱、没得技术,人家不光是看不起你,而且,还要想方设法数说你、欺负你、侮辱你。
当初老家的那个陈二爷,不就是瞧不起我,嫌我们家里人多、穷吗?
穷又怕啥子呢?
毛主席说:穷则思变,一张白纸正好画美丽的图画。要干、要斗争、要革命、要走出去闯出一条路子来,人不就活了,你看看我,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列子吗?
正所谓:“人挪活,树挪死啊!”
他感到自己遇上了好时光,这是一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发愤图强、热火朝天的年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人才济济的年代。
那些“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英雄模范人物和他们的光辉动人的事迹,激励、鼓舞和鞭策着准备大干一场的杨铁塔。
他在心中反复地、默默地思考着自己如何才能够当好这个厂的厂长?怎么样才能够不辜负上级党组织、部队首长,对自己的殷切期望和要求?
就连小汪走进门来了,他也全然不知。
看到杨厂长手里拿着几张报纸,烟灰缸里有一大堆烟灰儿,陷入了沉思。小汪轻轻地叫了一声:“杨厂长、杨厂长,你好!”
杨铁塔抬起头来,看到是一个面带笑容、身穿中山装、扣着风纪扣、梳着三七开小分头、中等个儿的年轻人站在自己的身后,心里知道这就是曹局长说起的那个通信员小汪。
于是,他走上前去握着小汪的手说:“你就是小汪同志吧?咱们赶快走,东西我一大早起来就收拾好了的,在此等侯你的大驾光临了。”
“杨厂长,啥子大驾光临哦!我又不是皇帝老汉儿,又不是专员和局长,目前连干都还没有转,还是一个工人身份,还在以工代干呢!”
“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来嘛!小汪同志,人总有一个先来后到嘛!我们吃饭排轮子是这样的,干革命工作呢,也是这样的,位置给你留起的啊?”
听说位置留起的,小汪高兴了。
他这才腼腆的点头回答道:“杨厂长,我就是汪志远,局里的通信员,管送信、送报、送文件,包括机密和绝密文件的。”
“喔,工作责任重,保密性强哟!?”“就是就是,曹局长怕你路不熟,走错了地方、闹出笑话,通知我带你到东方红机械厂去报道。”
“谢谢你哟,小汪同志!”杨铁塔伸出宽大的、铁钳般的双手,再一次和他握手。
“哎哟!杨厂长,你手握轻一点嘛,握得我右手好痛喔!”杨铁塔听小汪如此一说,知道自己是练过武功的,手又厚又大、由于习惯性的发力,用力过于猛了一些,一般的人确实招架不住。
连忙道歉说:“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
作为一个大男人,一伸手,一下子无缘无故的被另外一个男人征服了,的确是有点怪难为情的。不说是无地自容,最起码的,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再加上小汪历来就十分的面浅,见到不熟悉的人,脸上就要发红,甚至出虚汗。
所以,他顾左右而言它,说:“杨厂长,你好年轻哟,就当这么大一个工厂的厂长了,简直是不简单啊!今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多多帮助我哟?”
杨铁塔笑了笑、拍了拍小汪的肩膀,说:“你也年轻啊!现在机会遍地都是,就怕你自己不去寻找;依我看啊,你在局里的发展机会和前途,比我还要好一些,我的兄弟。”
说完,他们两个人一起下楼。
小汪在局门口的车棚里,推上一部半新不旧的“永久牌”载重自行车。然后,把杨铁塔的所有行旅放在后衣架上,用一扎扎粗麻绳拴好、捆牢实,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局机关的大门口。
一路上,看到那些大红色的标语口号、听到那些激动人心的、战天斗地的革命歌曲。小汪巨大的的革命热情和昂扬斗志,似乎也得到了焕发。
他一边打着响亮悦耳的铃铛声,一边按歌曲的节拍,反复哼唱着歌颂家乡的川北小调:“临江好地方啊,好呀嘛好地方,青青的西山,蓝蓝的嘉陵江,年年丰收粮满仓,丰衣足食好时光,人民公社放光芒...。”
杨铁塔听见他唱歌,为了助兴,也合着小汪的节拍,开始学唱起来。
“石油井架像森林,巍巍北塔像井架,源源石油流不尽,修起了雄壮的炼油厂,石油城市出了名,呀豁嗨!呀豁嗨!石油嘛城市出了名...。”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轻车简行啊!
一个革命领导干部,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单位报道工作。只要背上铺盖卷儿,带上上级党组织开具的介绍信和自己的档案材料就行了。
用不着大队人马、兴师动众、前呼后拥的。
哪像现在这个样子嘛?就是一个小小的村社乡镇干部走马上任,都要举行十分隆重热烈、声势浩大的迎送仪式,更何况是县团级以上的官员啦!
他一边走,一边向小汪了解和打听厂里的情况:厂子在哪里?离城有几里路?厂里边有好多工人?男女工人各有多少?主要生产一些啥子东西?那个啥子叫彼得洛维奇和乌什科夫的苏联人好不好相处等等问题。
别看这个小汪,只是一个小小的通信员。但对东方红机械厂的基本情况,不说是烂熟于心,最起码的还是掌握清楚了的,他一一的给杨铁塔作了介绍和回答。
他心里也在想:这个“转二哥”心急哈?人还没有到厂里报道,就迫不及待地向我了解了这么多的情况。如此看来,他是一个政治思想好、肯学习肯钻研的“军哥哥”。上级党组织和领导硬是站得高、看得远,选对了人的哟!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来到上半城一个叫五里店的地方。小汪抬起右手来,指了一指不远处,说:“杨厂长,你看到没得啊?那边大烟囱冒烟的地方,就是东方红机械厂了。”
顺着小汪手指的方向,杨铁塔一眼就看到了。不愧为侦察兵出身、不愧为一点五的眼睛。眼前的景象,是既熟悉又陌生。远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一条条标语口号,是那样的鼓舞和振奋人心。
特别是工厂大门口两边书写的两条大标语,在红底白字的衬托下,格外醒目。右边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左边是: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奋勇前进。
上面挂着五个巨大的彩色红灯笼,厂门的上方还镶嵌着好大一颗,闪闪发光的红五角星;那是用铁棍子焊接而成的,上面涂了一层层鲜红、鲜红的油漆。
还不到厂门口,刘守仁书记就带着厂里的两个苏联专家和几个厂领导快步走上前来,和杨铁塔热情地握手,有的人在帮到起拿行旅,有的人走过来在帮小汪推那部沉重的自行车。
小汪脸上红红的,看了看杨铁塔和那两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高鼻子、凹眼睛苏联人。朝欢迎的人群中走过去,不好意思的说道:“报告刘书记,我汪志远同志,奉曹局长的指示,现在亲自把杨厂长交给你,我的任务就算光荣的、圆满的完成了哦!?”
刘书记是一个南下干部。
年龄大约有四十多接近五十岁样子了,中等个儿,身体有些发福了。脸上有几颗明显的麻子,酒糟鼻,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好啊!小汪同志,等那天俺到局里去开会,给曹局长汇报一下,好好的表扬、表扬你,总算可以了嘛?”说完,大家伙儿都愉快的笑了起来…。
彼得洛维奇和乌什科夫,也走上前去和杨铁塔握手,互致问候。
他们说的是俄语,一阵叽哩咕嘟的,杨铁塔一句也听不懂。派到厂里的翻译小雷,替他们翻译到:“杨厂长同志,您好!我们代表苏联专家组,向您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希望在您的领导下,今后能够更好的开展工作。”
杨铁塔终于听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他也伸出一双带着粗厚老茧的大手,热情而又友好的握着他们的双手,亲切地怕了拍他们肩膀,十分动情的说道:“谢谢苏联老大哥!谢谢您们的帮助和支持!咱们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亲兄弟,团结起来,齐心合力,一起打败美国鬼子,这个万般狡猾的野心狼!”
他没说“山姆大叔”。小雷翻译完毕,两个苏联老大哥、以及厂里的领导和职工群众,一起开怀大笑...。
“杨厂长真有意思,人年轻,个子高,说话幽默、风趣;以后,我们一定可以很好的合作共事。”彼得洛维奇高兴得继续说道,乌什科夫没开腔,只是友好的点了点头。
“一定会的。因为,我在朝鲜战场上和苏联同志有过接触、也有过很好的合作的。”杨铁塔回答道。
“喔,是吗?”“是的。”
站在工厂大门口两边夹道欢迎杨铁塔的男女职工,可能有八九十号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工装,就是那些带有两条背带的劳动布衣服和裤子。
有的人手里还拿着各种工具,有老虎钳、扳手、改刀、锉子等,衣服上还沾着不少的铁屑、油污。看样子,他们都还在上班,是临时通知来的。
他看到这些穿着整齐划一的工人老大哥,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喊着欢迎他的口号。他也朝他们欢笑着,目视着大家伙儿,举起双手来向职工群众不断挥手致意,表达自己的感情。
一行人谈笑风生、高高兴兴地来到厂里的大会议室。
会场上闹嚷嚷、乱哄哄的。大家都在看着、议论着这个新来的、十分年轻而英俊的大个子“转二哥”厂长。
看到这样的场面,刘书记挥着双手,招呼大家伙儿快快坐下。他咳了两声嗽,喝了几口热茶,润了一下嗓子,扯着他那鲁南腔调的普通话,高声说:“同志们,请大家伙儿静一静、静一静!会议马上开始!不要吵、不要闹啦!听见了没得啊!?”
会场上,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主持大会的厂工会主席吴友贵大声的宣布到:“同志们!欢迎新厂长杨铁同志的大会现在开始!下面请刘书记讲话,大家欢迎!”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刘书记坐在主席台前,对着全厂几百号职工说:“同志们,今天,俺们大家伙儿怀着十分高兴的心情,来召开这次大会,主要是欢迎新厂长的到来。”
他顿了一顿,看了看下面的职工,继续说道:“下面我来介绍、介绍,坐在我身边的这一位同志,他就是新来的厂长,他的名字叫杨铁,就是木易杨的杨,打铁的铁。这个名字好记啊!因为,我们工厂本身就是生产铁和打铁的工厂嘛,他来了,就能够更好地带领我们大家一起打铁嘛!是不是啊,俺亲爱的的同志们、同胞们?”
刘书记不无风趣幽默的介绍,引来下面一阵哄堂大笑,把这个极富人情味儿的欢迎仪式,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高潮…。
“请大家以我们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新来的杨厂长!”
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杨铁塔立马“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向会场四周一一鞠躬、敬礼、鼓掌。
回到座位上,刘书记继续介绍,说道:“同志们,杨铁同志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在部队呢,是特务连连长、正营职干部。现在,他转业回到地方,亲身参加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这是我们革命工作的需要,也是我们党的事业的需要。”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杨铁塔,说:“经工业局党组集体研究,报地委工交部和地委组织部批准,决定任命杨铁同志为我们东方红机械厂的厂长。这是我们厂子里的巨大光荣,充分说明了上级党组织是非常、非常信任我们厂子的。大家伙儿别看他年纪轻轻的就当厂长了,杨厂长可是有出息、见过世面、能干大事的大人物哦…。”
刘书记一会儿一个俺,一会儿一个我;一会儿一个俺们,一会儿一个我们。好在大家都熟悉了。
杨铁塔听到刘书记在一个劲儿的夸奖自己,心里美滋滋的,但是,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为啥呢?因为,这还有苏联专家在场啊?
而且,刘书记、吴主席等坐在主席台上的人,如果是论年纪的话,都比自己大;他们大多数都是南下干部,如果是论资格的话,自己就差老远一节了,那里受得起这些恭维话呢?
但,是人家刘书记在讲话呀?他生来报道的,又不好打扰和打断他的讲话。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显得自己有些不懂礼貌,没得修养,不尊重身边的苏联专家和这些老领导了。
心里想着这些问题,脑子里又在琢磨着自己讲话的一些内容,要表达的意思…。
耳边又响起了刘书记讲话的声音:“下面,请杨厂长讲话,大家欢迎!”
看到下面一大片黑压压的职工群众,大家都在注视着他。杨铁塔没有坐下来讲话,而是站起来讲的话。他一站起来,下面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一些欢呼声和口哨声…。
他向大家挥了挥手,开始了自己很有特色的讲话。
“在座的苏联专家组的同志,刘书记、吴主席等各位厂领导,广大的工人师傅同志们:今天,我怀着十分荣耀的和激动的心情,和小汪一起来到了东方红机械厂。苏联专家、和在座的老领导和同志们,为我杨铁举行这样大场面的欢迎仪式,我是受宠若惊、当之有愧啊!谢谢尊敬的、亲爱的苏联专家、谢谢老领导,谢谢同志们!”
杨铁塔稍停片刻,继续讲道:“我是革命军人出身,文化水平不高,喜欢干净、利落。今天,和大家见了面,就是熟人了、就是同志了。以后,就请苏联专家和大家多多的帮助我;我做得不对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请大家指出来,并且多多的批评我,我好及时的加以改正。下面,我就简单地向大家表一个态度吧!”
会场上,大家又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说:“既然上级党组织把我派到东方红机械厂来工作,我一定绝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和厚爱。来到厂里以后,我就是一个小学生了。从今往后,我一定虚心的向各位苏联专家学习、向老领导学习、向工人师傅学习、向技术人员学习,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由外行转变成为内行。大家就看我以后的行动吧!再次谢谢大家!”
说完,杨铁塔向大家又是一个立正、敬礼。
欢迎仪式结束后,刘书记、吴主席、彼得洛维奇和乌什科夫等几个人,带着杨铁塔在厂里转了一大圈。看了看厂里的机关和宿舍,又到一车间、二车间、三车间和锻工房、翻砂车间看了看。
刘书记介绍说:“我们厂是临江专区的大中型骨干企业,这些厂房全都是苏联专家帮助规划和设计的,这些机器和设备,也全都是从苏联老大哥那里进口的。”
他很友好的指了指高大、英俊的彼得罗维奇,而没有指那个瘦小、丑陋的乌什科夫。
“那要用掉我们国家好多外汇哟?”杨铁塔很惊讶!
“在哪找啥子外汇哟!全部是用我们临江专区,农村里出产的那些猪儿崽崽换回来的,搞的那个叫着啥子来着…?”刘书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名称。
“易货贸易!就是没得钱,用你的货、换我的货那个意思。”吴主席不屑一顾的瞟了他一眼,在提醒他。
“对对对,易货贸易、易货贸易!我操!你就说用你的货、换我的货不就得了,干嘛用那些新鲜时髦的词儿呢!?欺骗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刘书记对着大家,傻傻的笑了笑。
“书记,这你就不懂了嘛,人家搞国际贸易,用的都是那个称呼,规范、统一啊!你以为是农民群众在乡下卖鸡蛋和苕凉粉啊?那是国际场合!”吴主席有意在和刘书记抬杠子,给他下不来。
杨铁塔望着大家笑了笑,没有开腔。他心里好像明白了上级领导特意把他安排到这个厂里来工作的意思。“眼前这个工会主席,自持文化水平高,根本没有把这个厂党委书记放在眼里。”
刘书记看在眼里,不露声色,继续着他的话题。
“目前,厂里总共有职工六百三十八人。主要生产各种车床、铣床等,附带还要生产纺织机械产品、零部件。有时侯,接到上级的紧急通知,也生产一些拖拉机、柴油机的零配件,一年四季忙得很哟!杨厂长,你都看到我们厂里的情况了,可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工作哟?”他一语双关,还是深藏不露、不点明白。
杨铁塔笑了一笑,没有选边站队,顾左右而言他:“我人还年轻,也没结婚安家,无儿无女无老婆,是一个纯粹的‘三无人员’,一身轻松、没得啥子拖累和牵挂。这个请刘书记和大家放心,我一定在你的正确领导下,当好你的搭档,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努力争取圆满完成上级党组织交给我们两人光荣而又艰巨的工作任务。”
刘书记拍着杨铁塔厚实而宽大的肩膀,也笑了起来:“年轻人,说得好、说得好!有干劲儿,你今后就好好干吧!我这把年龄了,没得啥子图的了,保证给你做好大家伙的思想政治工作和后勤保障工作!”
这一老一小、一高一矮,年龄相差悬殊的新的党政搭档,当着众人的面,互相谦虚起来,算是一个好的征兆和开始吧!
厂里在杨铁塔到来之前,就给他腾出了一套住房,紧靠着厂部机关办公地点的;和那座苏联专家居住的,十分漂亮的小洋楼近在咫尺。
刘书记等人说,这样做的目的是有利于杨厂长的工作、生活和学习。这套住房原本是刘书记一家四口人在居住的,恰好他爱人所在单位的人民南路小学校,最近给她分配了一套三十五平米的崭新住房,就因为她是校长。
杨铁塔看了看,房子确实挺不错的。一开两间,重新粉刷和油漆了一遍;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锅碗瓢盆、洗漱和家用具等一应俱全,但杨铁塔高矮不愿意住在这儿。
他说:“我一个单身汉儿,咋个去住那样宽大的住房呢?还是留给那些对革命有功、对厂里有贡献、或者是需要住房的老同志、老领导吧!”
于是,他婉言谢绝了刘书记和大家的好意,坚决要求要搬到厂里单身男职工那边的一排平房里去住。刘书记他们一帮人,左劝右劝,还是没得办法,拗不过他,只好依了他。
但还是给他安了一个单间,毕竟人家还是一厂之长啊!
和那些乱哄哄、臭烘烘的单身汉儿娃儿们住在一起,那成何体统呢?知道者,不为怪;不知道者,会说东方红机械厂的领导们不懂事,夹新领导的暴脚。
第一天到工厂上班,面对崭新的环境和人物,杨铁塔还是有点兴奋的,一宵都睡不着觉,起了个大清早。还不到六点钟,他就穿衣起床了。
厂里的食堂要六点半钟至七点钟才得开门。那些单身汉儿还在睡懒觉,又不好去打扰人家。他一个人,悄悄就走到操场里去跑步、热身和锻炼身体。
数九寒天,冻手冻脚的。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举了举哑铃、杠铃,冰冷冷的;又去翻了一会单杠、双杠等,一摸都是凉冰冰的;又练了一会儿内功、打了几套拳,不一会儿的功夫,浑身上下开始冒热汗了、衣服也湿淋淋的,但他感觉到很舒服、很惬意,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哎!生命在于运动,看来一点都不假哟?”
抬眼一看,操场那边,模模糊糊的有几个人年轻的工人师傅也来了,好像也是来锻炼身体的?他在心里问自己。
他向他们招了招手,那边的几个年轻的工人师傅也在向他招手致意。“杨厂长!你咋个起来这样早哦?我们厂里要八点钟才上班的哟?”
说这话时,他们互相之间也差不多就走到一块儿来了。杨铁塔和他们一一握手,问起大家叫什么名字?由于是初次见面,大家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场面有点拘谨和尴尬。
杨铁塔看到这儿,就说:“咱们都是年轻人,我也大不了你们好多岁的。来!胆子放大一点,不要向大姑娘一样;如果实在不好意思的话,就来个自报家门吧?”
几个人年轻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有点顾虑的样子…。
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走到杨铁塔的身边,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手里不断拍打着篮球,自报起了家门:“杨厂长,我叫曹春林,共青团员,是一车间的技术员,今年二十一岁,是专区农机校毕业的中专生。”
随后,他又指着身边的几个人逐一介绍到:“杨厂长,这个娃儿叫江平,是加工车间的生产小组长,今年二十二岁;这个娃儿叫杨一彤,是二车间的团支部书记,今年二十三岁;这个娃儿叫王小琦,是厂里的打字员,共青团员。”
他又向后看了一眼,指着他身后的一个娃儿介绍说:“他叫梁凡,是重庆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今年也是二十五岁,团员、预备党员。在厂里的设计室工作,和那两个高鼻子、凹眼睛苏联人打得火热,叽里咕噜的说啥子我们也听不懂。”
杨铁塔看到这几个年轻人,心里高兴极了。
就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发展体运动,增强人民体质。’你们几个人喜欢锻炼身体,好得很!啷个不多叫几个人呢?这样的话,打一场篮球赛,就不缺人手了呀?”
曹春林说:“杨厂长,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地方上的情况哟?现在是‘大跃进’时期,大家起得早,睡得晚。白天除了上班,有时还要义务加班,参加额外的生产劳动,体力消耗大。伙食团那些饭菜,根本就不够我们吃,营养跟不上,那个还有闲心来打篮球呢!”
曹春林说这个话儿的时候,几个人又互相看了看。心里在想:“咦!你龟儿子胆子大哈?你又不球了解新厂长的情况,就胆敢说那些反对‘三面红旗’的反动话,未必你要和谢忠诚同流合污啊?”
杨铁塔一时也不理解他们这到底是为啥子,好像大家的思想上都有所忌讳似的;由于是初次见面,他也不好再深问下去。
于是,就自个打圆场的说道:“我走了,你们几个多锻炼一会儿,然后赶快去食堂吃饭,我们年轻人,特别是共青团们,要给大家要做出学习的榜样,上班下班,既不要迟,更不能早退了哟?”
五个人看着年轻身高的新厂长,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道:“要得、要得!不会的,厂长,我们马上就去吃饭、然后上班。”
回到寝室,看了一下手表,刚好要到七点钟了。
他用温热水简单的冲洗了一下身体,换上一套崭新的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服。他没有穿他那身黄皮皮颜色的军装,就到食堂去排队、打饭。
来打饭的人很多,三个窗口都排满人了的。
大家看到新厂长来了,都有点好奇的感觉。他咋个不去吃为苏联专家食堂开的小灶啊?于是,都主动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让他先打饭,说他工作要忙一些。
看到这儿,杨铁塔就说:“大家伙儿不要客气,依照秩序来,我也一样,咱们都不搞特殊。你们看嘛,三个窗口全部都在卖饭菜,用不了好长时间的,我看咱们上班完全也来得及的。”
大家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有的人在微笑着、有的人在议论着,有的人在和他搭讪…。
这时,厂伙食团的团长范优育同志,典着一个圆筒般的大肚皮,气踹嘘嘘的跑过来,对着一号买饭的窗口,高声叫喊道:“高老二!高二娃!…”
没得声音,稍逊,才听得高二娃的应答。
“团…、团长、团长!啥子事情?”
“你娃儿的耳朵,是被猪毛,还是被牛毛背了啊?老子喊了你大半天了,连声音都没球得一个!”
“哎呀!范团长,那个鼓风机在响、人又在喊;我在灶头边边炸花生米子和油条;一不小心,稀饭又扑出来了,在里面哪里听得见你的声音嘛!”
高二娃心想:老子今天起来早了,闯到鬼了!他个龟儿子,一大清早起来就在日绝人,多不吉利嘛!老子是人,而不是动物。耳朵被毛背了,是啥子东西啊?猪啊、牛啊、狗啊、狗熊啊!
“说那门多的废话干啥子!叫你娃儿赶快给杨厂长打饭、要干点点的,你手里拿的那个饭瓢瓢莫发抖哈?厂里其他的同志,就请你们稍稍等待一会儿!”
说完,他就急不可耐的伸出那双肥手去和杨铁塔握手。口里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杨厂长!让你久等了,我在那边安排苏联专家的饭菜,是我的工作没做好,希望你多多批评、帮助和指教!”
杨铁塔看到这个脑满肠肥、油嘴滑舌的家伙,不说是顿生厌恶,但起码对他在广庭大众之下,做出的这种讨好卖乖的小人做派,还是多少有些看不惯的。
他那旗子鲜明、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坚持原则的秉性又来了。
于是,当着大家的面,对着满头大汗的伙食团长大声说道:“你这个同志,咋个能够这样子做呢?你看,大家伙儿都在排队打饭,我就这样没得阶级觉悟吗?我刚来,你是不是想出一出我的洋相啊?”
胖团长语无伦次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到:“不是的…不是的。杨厂长…杨厂长,我是…伙食团的…团长,有责任、有义务管好…管好你的生活,包括吃穿住行等等,你可千万别误会、千万别误会啊!”
胖团长不这样说、不这样解释还好些。结果越说、越解释,杨铁塔心里越是觉得这个伙食团长,简直是太愚蠢了,太不可理喻了。
在公共场合这样拍马溜须、讨好上级,一副奴才相。如果是换在过去那个艰难困苦、缺吃少穿的战争年代的话,此人不是汉奸,一定就是他妈个叛徒、卖国贼!
杨铁塔初来乍到,情况不熟,又不好发作。为了给胖团长一个台阶下。于是,就对他客客气气地说道:“范团长,你看我身强力壮的,没得事儿,你去忙你的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胖团长满脸绯红,悻悻地走开了…。
杨铁塔吃完饭,和一群年轻人有说有笑的回到厂部机关。
这时,来厂里上班的职工,已经是很多了。
有形单影只的、有三三两两的,或者是三五成群的,走路的脚步都是急匆匆的;只有十几个人,是骑着“洋马马”,也就是自行车进厂的,主要是几个年轻人,还有厂里的几个领导以及中层干部,很时髦、很洋盘的样子。
杨铁塔拿出一把崭新的金黄色钥匙,打开了厂长办公室的门;环顾四周,早已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报纸、杂志放在报刊架上的,正面的墙上挂着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左边的墙上挂着东方红机械厂全年的生产进度表。热水瓶里有开水,厂里的生产日报表、月报表、季报表等,也摆放在办公桌的桌面上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井然有序、一丝不苟。
杨铁塔心里在想:是哪个人心这样子细呢?把这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得这样好?一瞬间,他觉得工人阶级实在是太伟大了!阶级觉悟实在是太高了!不像深山沟里的那些老农民,斤斤计较,心里老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根本做不了啥子大事情。
与此同时,他似乎觉得墙上边,挂的那些图标,就是以前看到的那些作战地图,一下子,就明白了前进的目标和进攻的方向。
头脑里,正想着这些事儿,耳边传来一阵悠扬、激越的歌声:“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一声声银铃般的声音飘然而至:“杨厂长,你好!我是你隔壁机要室的小苗,名叫苗晓燕;有什么事儿,请你尽管吩咐。”
杨铁塔转过头来,看了看眼前的小苗。挺文静秀气,也挺漂亮的,有点电影演员的气质和形象,她穿着一身双排扣的列宁制服,更增添了她的青春活力和无限的魅力。
于是就问道:“小苗同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你帮我收拾、整理的办公室吧?”
小苗抿着嘴巴,一双芊芊细手,不断抚模着一对粗黑的大长辫子,扭动了一下婀娜多姿的身子,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没做任何答复。
杨铁塔看到这儿,心里就明白十有八九了。
“谢谢你,小苗同志!是刘书记叫你这样做的吗?”小苗含羞的点了点头,说:“杨厂长,你忙吧,我回办公室去了,有事儿的话,叫我一声就行了,我一定照办。”
杨铁塔说:“好吧,你去忙,我看一会儿报表和资料,再到各个办公室和生产车间去转一转,好好了解、了解厂里的一些情况。”
“好呢。”身后又传来苗晓燕那婉转、动听的另一首苏联歌声:“一座矮小的木房灯火闪着光,一个纺纱姑娘坐在窗口旁,姑娘年轻端庄眼睛明又亮,金黄色的辫子垂在肩膀上...。”
杨铁塔在朝鲜打仗的时候,就听到过这些苏联歌曲的。虽然,他不是很熟悉其中的歌词,但那悠扬和抒情的曲词,到也略知一二。
对于广大的志愿军指战员来说,伟大的苏联卫国战争,它所取得的巨大胜利,就是全世界热爱和平、向往正义的人民,所取得的巨大胜利!
苏联,就是全世界劳动人民向往的地方!
毫无疑问的,这些苏联歌曲,就如同自己国家的歌曲,他们一个个的,都深深地爱上了它。因为,它既鼓舞人心,又激发战士们的革命斗志,同时,还把自己心爱的姑娘,随时随地记到心坎儿上的。
美丽的姑娘———又有谁个不喜?那个不爱呢?
他自言自语的在心里说道…。
“我操,怪不得这个厂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的兴趣、爱好与众不同。特别是在穿衣、打扮方面,的确和其他工厂的青年职工大不一样哦!看来,他们受苏联人生活方式的影响是很深、很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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