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杨铁塔离开家乡虽然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但他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个少女时代的秋菊姑娘的。和母亲一起吃饭闲谈时,他了解到了这个女人的种种不幸和遭遇。

  川东北一带被解放后,秋菊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当过伪警察的李文渊先生,不甘心自己家里大量的土地、财产和房屋被没收。他纠结并伙同那些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以及潜伏下来的一些土匪、特务、地痞和流氓等。

  在川北行署所在地的重镇---果州城里,大肆杀人、放火、抢劫、搞暴动。结果,被人民政府抓获后,一个五花大绑,拉在大南门外的大操坝被枪毙啦!一颗冷冰冰的、犹如花生米米般的子弹,在一瞬间,就结束了他的自然生命和政治生命。

  可笑的是,那个地处嘉陵江畔和西河结合部的大操坝。以前曾经是国民党政权时期,驻守城防、训练军队的一个好地方;也是关押和镇压地下共产党员和红色积极分子的苦地方,解放后,却成了她丈夫的葬身之地。

  斗转星移、世事轮回,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说不清楚的。

  由于这个缘故,她在县城里,顿时无依无靠。只好带着一双年幼无知的儿女,回到了老家。后来,又只好委曲求全改嫁给了贫下中农出身的杨二狗娃子,就是那个杨光祥同志,现在生产队的小队长。要不然的话,她的命运会更加悲惨!

  “那天闹闹热热的,你又刚刚才回到家,妈不敢给你提这些事儿。秋菊和她娃儿那天也没有来,可能他们不好意思,怕见到你。那个陈二爷也算是福大命大,平时行善积德多,土改和清匪反霸那阵,才躲过了一劫。要不然的话,早就见阎王去了哟!”他妈如是介绍说道。

  “喔,是这门一回事情哈?杨二狗是好样的,在困难时候帮她一把,让她渡过难关,够朋友。妈,您老人家是晓得的,小时候我们几个都是光屁股朋友;这一晃眼,都当爹当妈了,命运就是这样作弄人,说不清楚。”杨铁塔不无感慨的回答说。

  “晓得晓得,咋个不晓得呢?那个时候,你几个鬼儿子、鬼女子到处惹是生非;搞啥子捉鸡鸡、炕麻雀、用牛粪封路的游戏,害得你妈,挨了好多冤枉饕哦!”

  “哈哈哈…,哈哈哈!妈,那个时候,我们人小不懂事,一天到晚只晓得作孽事、图高兴,哪晓得把您老人家也一起搭进去了嘛?”

  提起铁娃子们小时候的事情,俩娘母笑得合不拢嘴…。

  他妈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心里面还有秋菊的情份,但有啥子办法呢?人家早已为人妻、为人母,是几个娃儿的妈了。况且,她又再次改嫁了。前些年,还给杨二狗生了一儿一女,你总不能够把她从她第二个男人的手中,强行抢过来,霸占为妻嘛?

  陈二爷呢,现在是管制分子。他那个妖精八怪的小老婆,解放后,早已不见了踪影。听人家说,回了金城县老家。我大娃儿现在是解放军军官,总不能够和五类分子的子女攀亲结缘,找个拖儿带女的寡妇吧?况且,我大娃儿到眼目前为止,还是个“童子军”小伙子呐,他干老妈我才不干呢!

  其实,现在的杨铁塔,他只是想了解和打听一下秋菊眼目前的情况。依他的性格和脾气,当然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再回到青少年时代的那段美好往事的。

  “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谁人怜?”秋菊姑娘摊上了,难道这漂亮、美丽的女人,命运都是一样的啊?

  他不气愤别的,只是气愤那个财大气粗、傲慢无比的陈二爷。日妈的,门缝里看人,简直是把人都看扁了!自己胸无大志、鼠目寸光,无情的剥夺了他和秋菊姑娘之间纯真的爱情。

  结果呢?却换来如此一个下场,硬是活该、活该、活该!

  一个人的命运和前途,哪里说得清楚呢?

  在家里住下的那段日子里,他找本族人借了一台崭新的滑竿儿。神气活现的带着老母亲去乡场上,一个叫济世堂的中药铺子,找了一个很有名望的老中医看病。

  这个老中医姓岳名先知,在乡场上看病那是很有名气的。他仅仅通过“望、闻、问、切”这一简单的程序,就能够十有八九的知道你的病因及治疗方法,老人家的年龄已经有七十多岁、接近八十岁的样子了。

  那天,正逢赶场天,杨铁塔和他妈来到乡场上。问起济世堂和岳老先生的去处,人家说哪里还找啥子济世堂嘛,解放后,铺子的名称早就改成利民药店啦!就在公社斜对面的那条大街上。

  “哎!世道变了,连老药铺子的名字都改了。你看,妈都记不得了,这就是改朝换代哟!”他母亲苦笑一阵并地哀叹道。

  杨铁塔听了、笑了笑,对他母亲说道:“妈,利民这个名字也好听啊!你看哈,利民利民,就是有利于人民嘛!现在毛主席提倡的是为人民服务,就是要为广大的工农兵群众服务。而不像过去,只为那些少数的地主、富农阶级和资本家们服务。”

  “哎呀,铁娃子,你书读得多,明白的事理就多。你妈这个榆木脑壳,在哪里懂得起,你说的那些革命大道理哟?”

  不知不觉的,一台滑竿儿来到了利民药铺子。

  杨铁塔谢过抬滑竿儿的两个本家年轻人,叫他们先回去。他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烟,又掏出钱包,还想给他们一人各一块钱。哪晓得这两个娃儿高矮不要,说杨大嫂是自己的老辈子,就算是晚辈尽了一点孝心而已。

  “好吧,那就谢谢你们了哦?荣生和荣成。”

  “谢啥子哟大伯哥!只要你哥老倌高兴、喊一声,我们随叫随到、风雨无阻!”一个叫杨荣生的后生,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是就是,大伯哥,我们能够为您们老辈子出点力、抬抬滑竿儿,那是你们瞧得起我们,也是我们的光荣和骄傲啊!再说了,我们杨家大坝子,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当官儿的,那还有啥子说的呢?”另一个叫杨荣成的娃儿,接口回答。

  “哈哈哈…,你们两个娃儿会说话、会说话,嘴巴子甜;那天有时间,哥老倌上山去,打几只野兔子或者野鸡,请你们两个喝地瓜酒!”

  “要得要得,喝酒喝酒。” 杨荣生听到喝酒,高兴极了。

  杨荣成把眼睛一瞪,大声午气的说:“你给老子就像猪八戒一样,尽球晓得吃吃吃。还要请大伯哥讲在朝鲜的战斗故事,那才精彩、那才过瘾哟!”

  “好好好,一言为定!”杨铁塔抱拳送客。

  “这两个白嘴娃儿,你没回家来那阵,我躺在床上啷个久,他们咋个就不晓得过来看看我这个老辈子啊?”铁娃子他妈弯眉揪眼的,看着那两个刚刚离去的后生,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妈,那是他们不懂事,您老人家千万莫和他们一般见识哈?你原来不是劝过我的吗?人都是一样的:‘怨人穷,恨人富。’”

  “也是哈?不过你妈心里头从来都没得整人、害人之心哦?”

  “我咋个晓不得我妈呢?您老人家香烧得高、菩萨拜得好,一定福星高照,阿弥托福…,阿弥托福!”

  “善哉、善哉…。”

  你说有不有趣呢?俩娘母一时高兴,还开起了玩笑。

  杨铁塔双手搀扶着老母亲,走进了药铺子。

  岳老先生抽着水烟袋,水壶里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头上戴一顶瓜皮帽、上身穿一件黑颜色的马褂儿、里面是件长袍、脚上穿的是一双圆口黑边布鞋。正在为人把脉问诊,后面还排着好几个来此看病的人。

  为他母亲仔细观察把脉后,老先生慢条斯理的说道:“也没得啥子大病啊,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加上气血有些空虚、最近又受了点伤寒,所以,咳嗽得厉害。抓几副中药吃吃,去去寒气、好生休息休息,加强点营养;家里如果喂了老母鸡的话,杀来炖炖酸萝卜;隔一段时间,这个病啊,它慢慢地就好了。”

  说完,他把长烟袋子慢慢放下,抬起头来瞟了一下杨铁塔一眼。说:“你这个当儿子的,啷个不早一点把你妈带到场上来看病呢?你们一天在忙些啥子嘛?是在坝子里‘大炼钢铁’回不到家啊?还是在忙烧山、砍树子呢?”

  杨铁塔没去解释,只是友好的笑了一笑。赶忙给老先生递上一支香烟,划然洋火,根本没有去正面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

  老先生十分矜持,又十分客气的摆摆手。对他说:“吃不惯你们年轻人吃的这些洋烟,我吃了几十年的水烟;顺气、化痰、止咳,习惯喽、习惯喽!老朽是要进棺材的人了,赶不上形势的发展啦!”

  说完,空空空的咳起嗽来,朝地下吐了一口大大的浓痰。然后,习惯性地用右脚跟儿使劲的搽了又搽,右手在脚后跟抹了又抹,总算是把那些鼻带口水,擦抹干净啦!

  杨铁塔看了好一阵恶心和反胃哦!他想吐,结果,根本就没有吐出来。

  乡底下的人,就是这个生活习惯。你看得惯也罢,看不惯也罢,反正由在你。有文化的老郎中的生活习惯,尚且如此;说实话,那些地地道道、老实本分的农民们就更邋遢不堪啦!

  他头脑里一时想起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但那是说的是农民们的思想认识问题、路线斗争问题、阶级觉悟问题呀!他老人家又没明确说是农民群众的生活习惯问题啊?

  他母亲听到这儿,待岳老先生缓过气来,接过话头,回答说:“岳先生,我大儿子在外当兵都好多年了哟!这不,他刚刚从东北转业回来探亲,一回到家里,就把我用滑竿儿抬来带来看大夫了喔。”

  老先生听到这儿,把那根长长的水烟袋,往地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答应道:“喔,原来是这样啊,不知者不为怪哈?看来你还是一个孝子贤孙哦!”

  杨铁塔赶忙抱拳回答说:“老先生过奖了、过奖了!晚辈做得不好,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还望您老多多批评、指教!”

  说完这话儿,岳老先生戴上一副昏花、厚重的老光眼睛。给他母亲开了三副中药,叫拿回家熬,顺便再切几片老生姜加上,说吃完后再来抓两副药,就好了。

  另外,就是再次嘱咐他,家里有好吃的东西,就尽量给老年人多吃一点。这对帮补身体只有好处、没得坏处等等,老年人,活一天算一天云云。

  杨铁塔没吭气,手里拿着药单子,看了又看。那些字儿,写得很潦草但又很飘逸,七弯八拐、龙飞凤舞的。有个别的字他能够猜出和认识一点,但绝大多数的字,他暨看不明白,也猜不透是啥子意思。

  他心里有些好笑,这些字儿,就像是天书一样,那个读得懂啊?看来只有那些学过中医的人,才看得懂哦!抓了药,他又回身去谢过老先生。

  岳老先生空空空的咳了几声嗽,回过气来,仔细看了看他。说:“小伙子,不用言谢。这是老朽的职责所在、义务所在。你母亲她没得啥子大事的,你放心好了。”

  “万分感谢岳老先生!您老人家这一生,在我们杨家大坝子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无数,胜造七级浮屠,简直就是我们杨家大坝子的活神仙和救命恩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老人家的恩德的。”

  “哎,过奖啦、过奖啦!小伙子我看你人很不错的,大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气势,活像三国时期的关公爷在世。今后,必定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缘分和重任是要你担当的。”

  两人在互相吹捧着,隔阂和距离消除了,自然就感到亲切和愉快了啊!

  听岳老先生这样一说,他放心了。

  知道母亲没得疑难杂症,身体也没得啥子大碍,只是伙食跟不上、营养不良的原因造成的,杨铁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终于落下了地。

  特别是听了岳老先生引用的那句古语,夸奖和赞美他,无形之中,仿佛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和信心。走起路来,神清气爽、精神倍增,连脚板底下都感到轻飘飘的。

  看完病,付了一块五角钱,抓了三服药,他和母亲来到了二妹子的家。

  二妹子还是用的以前的名字,没有变,叫杨桂花。抱到二叔家以后,大家还是这样叫她,四周的人家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

  二婶在家,她一边砍猪草,一边逗鸡儿仔仔,二叔上山坡上放牛去了。

  一见大婶儿和当兵的大侄儿子来了,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走过来十分亲热地拉着大婶的手。说道:“大婶真的是好有福气哟!你看嘛,铁塔又是军官,又是英雄,还这样孝敬你老人家,你硬是苦尽甘来,这是那辈子修得的好福分?妹子我羡慕死了哦!”

  杨铁塔他妈也笑了笑,说道:“二婶妹子,你一样的有福气啊!你看,女儿女婿都孝顺,女婿蒋思才又在城里头上班,拿国家的钱,有工资关,你也是好福气呀!”说完两妯娌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杨铁塔右手挽着母亲左边的胳膊进了堂屋。

  他说:“二婶,啷个没看见二妹子呀?”二婶说:“她在堰塘边洗衣服呢。”

  说完,她一转身,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就对着堰塘那边大声地吆喝起来了:“杨桂花,二妹子!你大妈和大哥过来看你来了,赶快回家来哈?”

  这喊声,在空旷、清静的山谷之间,立即引起了来回响应的呼唤声,一长一短、婉转动听,好像是有那个人站在山头唱山歌一样的…。

  这时,从山堰塘那边也传来了二妹子那清脆、动听的声音:“二妈,我听到了!给大妈和大哥说,我把最后一件衣服洗完,马上就回家哈?”

  山里人喊人喊话,就像是在发射无线电波一样,可以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杨铁塔和她妈、二婶三个人,坐在堂屋里摆起了龙门阵。

  二婶说:“铁塔,你好久回家的?听你二叔说,你到现在还是单身汉?这样好的条件,那个姑娘见了不喜欢嘛,你是不是当了官、发了财,瞧不起我们农村的人家哟?”

  杨铁塔笑了笑:“看二婶说到哪去了,我不是一直都在朝鲜打仗吗?哪有时间去找女朋友、谈恋爱嘛!等以后安顿下来,再找也不迟呀!”

  二婶看了他母亲一眼说:“铁塔,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隔壁张碧清,就是那个张大姑家里的幺女子陈淑芬还是不错的哟!要人才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年龄也合适,你看不看一下嘛?”

  正说着杨铁塔的终身大事,二妹子一阵旋风式的跑回了家。她脸蛋儿红彤彤的、嘴巴里不断踹着粗气、额头上冒着热汗。

  然后,放下洗衣服的棒槌、竹篓子和木脚盆,笑盈盈的走到他们的面前,对她亲生母亲说道:“大妈,我看我大哥一回家,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看起来在哪找病嘛?您老人家是不是想我大哥了,想出病来的哦?”说完,蒙着嘴巴子,就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大笑声。

  她妈怪嫃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打了一下她翘起的那个肥屁股,说道:“死女子,就晓得开你妈的玩笑?都当娃儿的妈了,还是那样调皮?都是你二叔、二妈一直以来,把你惯坏了的…。”

  这儿话还没有说完,二婶插着腰,就出来护着二妹子了。

  “哎哟哟,我的天!大婶,我这个桂花女子又听话,又孝顺,还会生娃儿。我老两口这一辈子,就是要惯着她、宠着她呢,你现在后悔了吧?”说完,也“哈哈哈”大笑起来。

  二婶一副十分得意、十分满足的样子。

  几个人正说笑话时,他二叔牵着一条干瘪的老黄牛、拿着犁头、一蹶一拐的也回家了。杨铁塔见状,赶忙过去帮二叔接过犁头,放在院坝里,招呼二叔坐下休息。

  他二叔拴好牛,忽然看见是大嫂和久未见面、刚从朝鲜战场上回家的大侄儿来到家里,一下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厚厚的嘴唇、乌黑的牙齿全都显现出来。

  他伸手接过大侄儿递过来的纸烟,大声午气地叫道:“老婆子,还在等啥子呢?大嫂是稀客,难得来一次;铁塔呢,又刚刚从朝鲜打仗回家来,这要到晌午了,还不快去烧火、煮饭、喂猪儿,你还在等啥子呢!?”

  “要得要得…,我惹不起你,杨老二,杨二杆子!这不,我们刚刚在拉家常嘛,一高兴、简直就把煮饭和喂猪儿的事情搞忘记了。我这就去,这就去。”杨二嫂一边回答,一边在忙着招呼自己心爱的女儿,那是她的心头肉。

  “桂花,你过来陪你大妈和大哥哈?老头儿,你赶紧去给猪儿添几把青草哟?你看哪些猪儿仔仔都饿得呱呀呱的叫了哦!”

  “这个死老婆子硬是啰嗦。一回到家里,他就给你铺排这、铺排那,简直莫得个空闲,硬是恼火球得很!”他看着大嫂和大侄儿,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派,对他二嫂狠狠地吼道。

  因为,他是说得起硬话的。

  心里想:哪个叫你不球会生仔儿呢?家里养的那些老母鸡,还会一窝一窝的生蛋呢,就是你莫球得出息!他二嫂听了他二叔说的那些话,大气都不敢吱一声,只好默默无闻地去做自己老公铺排的活路。

  话说二妹子杨桂花。虽然是困难时期,虽然是已贵为人妇,虽然是两个娃儿的妈了,但天生出落得模样俊俏、楚楚动人。

  四邻八方的人都夸她是人见人爱的主儿。听到这些话儿,她偷偷地躲在自家屋里,抿着嘴巴一阵好笑。然后,照着玻璃镜子,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反反复复地打量着自己的身材和摸样。

  人,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高级、智能和灵感型动物。

  好像造物主在人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老早就把人的一切都安排好了的一样。有的人天生丽质、有的人相貌平平、有的人奇丑无比。你怪谁呢?怪爹妈?还是怪天老爷的故意造次和不公平?只有天才明白!

  你看看二妹子吧!已经是二十三岁多的人了,但那活泼好动、清纯可爱的青春气息依然可见,一点也不比城里的美眉姑娘差到哪儿去。

  高挑的个儿、匀称的身材、白里透红的鹅型脸蛋,一笑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一频一现的;柳眉下,一双丹凤眼妩媚多情;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她是一个生过娃儿的女人。

  晓不得人还以为,这个女娃子还没有谈婚论嫁呢!

  年轻少妇的成熟、曲线和魅力,完美地体现在她身体的各个部位。胸脯大大的、腰杆细细的、屁股圆圆的、身材高高的,好像从人前人后走过,都能嗅到她淡淡的体香,的确是挺吸引人的。

  所以,她娘屋家的人,公婆家的人,四邻八方的人都很喜欢她、夸奖她。

  据说,二妹子的男人蒋思才那个闷蹬娃儿,当年就是唱着《山中的凤凰为何不飞翔》,那一首动人心魄的情歌,才打动了二妹子芳心的。

  真是:世上有,戏中有;戏中有,世上有。不过,二妹子的的确确是深山沟里,很难得出现的那只色彩斑斓、引人着迷的金凤凰。

  在二妹子家里,吃过用新鲜麦面疙瘩和泡咸菜做的晌午饭,杨铁塔和她妈俩个,就告别二叔、二婶和二妹子回家了。

  二叔的右脚被铁犁头刮伤了,走路有些痛,在家守屋。二婶和二妹子把他们送到檬紫垭山口的那棵大黄葛树下,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才一步一步的、依依不舍的离开山垭口回家。

  傍晚掌灯时分,公社的通信员小游来到家里,给杨铁塔家送来一封打了针线的牛皮纸挂号信。

  杨铁塔打开一看,是临江专区民政局寄给他的信。通知他和其他一批转业军人于二月二十六号,也就是过了春节以后,正月二十八日到局里办理报到手续。

  谢过小游,转身回到家里,杨铁塔手里拿着信,把这件事情给母亲和杨老二说了。并且说,自己明天就准备出发到临江城里去报到,免得耽误了报到和上班的时间。

  他妈一听到铁塔儿要走的事儿,马上就流下了眼泪,发出了“嘤嘤”的抽泣声,而且根本就止不住…。

  杨老二看到妈妈心里不好受,就劝他哥说:“大哥,你刚回家不久,要不你再多耍几天,好好陪陪妈吧?你这前脚一走,后脚妈就觉得没得一个光景和依靠了,所以心里难受。”

  杨铁塔说:“老二,大哥到城里报完到,马上就回家来,不碍事儿的,就几天的功夫。你这几天就在家里陪妈多耍一下,我去给公社左书记请个假,你看这样行不行?”

  杨老二说:“要得,大哥,这样稳妥些。你是在朝鲜当过兵、打个仗的人,又是穿四个兜兜的军队革命干部;你去跟那些龟儿子公社和大队干部说话好说些,我去说的话,他们肯定是要打戛戛、摇脑壳,不同意的。”

  还不等他大哥回答,他又说:“大哥,那让我也跟到你一起去嘛,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其实,他内心里是想乘此机会,和他大哥去临江城里去逛一逛,开开自己的眼见。

  因为,临江专区所在的这座城市,号称顺庆府,历来就有果州和果城的称呼。

  自盘古王开天地以来,它就是都、州、郡、府、道的衙门。在解放前也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官员、县长和专员的住所地。

  解放后,又是共产党的川北行署所在地。下辖几十个县,相当于一个省级行政区,管的范围宽得很。你看嘛,它北至绵州、西至成都、东南至重庆和达州一带;1953年全国行政区划调整,胡耀邦同志调中央工作后,川北行署才撤销。

  目前,它也是临江专区十三个县市的中心城市。有几所大专院校,也是临江专区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教育的中心,着实令人十分向往。

  家住农村的人,特别是深山沟沟的人,很难得有机会去一趟这样的大城市。

  杨铁塔说:“老二,这又不是去打群架,去啷个多人干啥子呢?你看大哥从东北转业回家就这点东西,简单得很,啷个拿不走呢?我说你就在家里好好帮我照顾母亲,我一个人得行的。”

  一个人在外闯荡多年,加上当过侦察兵,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搞惯了。他不想人家看他一去报到就拖泥带水、啰里啰嗦的举动。

  如果是打架或者是打仗的话,情况那就不同啦!确实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不然,哪有:“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这一说呢?

  “杨老二,等大哥在城里办完那些报道手续。把工作、生活等安顿好了,我再回家来接妈和你们去玩;住上一阵子,见见世面、享享福,你看这样行不行啊?”

  “要得,我听大哥的。妈,您老人家莫哭了,也莫怄气了哈?您看,我大哥是革命军人、又是穿四个兜兜的共产党干部,他是吃皇粮的;今后我们一家人,就要享大哥的福气了,您老人家现在应该感到起高兴才对头啊?”

  他没有说:妈,我大哥要出远门、走远路。如果您老人家一副哭哭啼啼的、吵吵闹闹的样子,那多不吉利嘛!这个话,他还不敢说出口的。

  但是,几娘母彼此心照不宣,因为她们心心相通啊!

  杨老二比他大哥激动,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儿。因为,自从他从他娘肚子里生出来起一直到现在。杨家屋里的人,好像从来都没得一个人是当官儿的。现在,我们杨家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啦!

  “哎哟,我铁塔儿是到顺庆府去给毛主席和共产党做大事情啊?那我们杨老大家简直是烧了高香、积了八辈子的大德哟!妈高兴、妈高兴!我不哭、不哭、不哭了!”

  他母亲拉住两个儿子的手,不停地摇晃,擦干眼泪。顿时,破涕为笑,激动万分。

  杨铁塔内心确实也很高兴、很激动的。

  心想:就是天地来一个轮回嘛,也该轮到我们杨家这一辈人的头上了嘛!你看嘛,我妈和我老汉儿这一辈子,为我们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累,遭了多少的罪啊?

  怪谁呢?

  怪就怪在我们杨家屋里的人,没得一个人是当官儿的,没得个政治背景和依靠。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下好了,我们杨家人终于翻身啦、也终于出头啦!

  但是,他觉得还是要给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好好生生地一下,就算是提前打个招呼。免得以后闹出笑话、惹出是非来,对自己的前途不利呀!

  “妈,”“嗯。”

  “我说一个事儿,您老人家听了千万不要多心、千万不要怄气哈?”“妈啥子都听你的,不会的。”

  “好,妈是这样的,还有杨老二听到起。今后,不要逢人见人就在外人面前说我是‘当官儿’的这个话。就说您儿子是共产党的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就可以了,知道吗?因为,我们共产党和国民党不同啊,不是当官的,而是人民的勤务员。”

  “妈记到起了,你放心。”他妈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子。

  “大哥,我向你发誓保证: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乱说话了,一切行动都听你的指挥!”

  “好了,其实也没得啥子可怕的。我们杨家屋里的人,这一辈子行得端、走得正,不怕别个夺卵起祸;再说了,我这个官儿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是你大哥流血流汗、一刀一枪干出来的。只不过,我们都要注意一下影响。不然传出去,杨家大坝子有些怪乌家伙,要看我们杨家人的笑话。”

  “嗯,我大哥说得好!特别是那些龟儿子城里头的那些王八蛋们。会说我们一家人是‘宝器’、是‘农豁皮’,是没有见过啥子大世面的‘土包子’农民。”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杨老二,的的确确土得掉了渣!你看嘛,一个年轻娃儿,头上缠了一圈白布不说,脚上穿的是烂草鞋,裤腿挽到了大巴退,腰杆儿上还栓了一根用谷草做的裤腰带。

  你说他可笑不可笑呢?但是,他还没有出过远门儿,见过多少世面,心里面不但窝着一团火,也是很不服气那些住在高楼大夏里的城市人的。

  现在,她妈终于看到自己的大儿子和幺儿子有出息了,又听到老大老二这两兄弟的一番真心对话,心里如释重负。也终于有了“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木发了芽”那种爽快和愉悦的感觉。

  其实,杨铁塔在心里想:啥子农民不农民的!日妈的,三百年前,那个家里又不是农民出身呢?未必又有那个人天生下来,就该当那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呢?

  “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业。”你看看,早在一两千年前,人家孔老夫子把人之欲望,阐述得有多精辟、多生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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