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咯咯咯...。”
村子里的几只大雄鸡公,叫了头三鸣,杨铁塔就睡不着觉了。
他眨巴双眼,看了看眼前这黑不隆冬的屋子,躺在木板板床上养了一会儿神。毕竟是走了这么远的路程,的确还是有点累的感觉。
“哎,就是老虎吗,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呢?真是:“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山不肥”哟!”他头枕双手,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北国边疆,到祖国西南内地的一些事情以及一些感受…。
隔了一会儿,他习惯性的起来洗脸、刷牙、漱口,收拾整理衣被,打扫屋子里的清洁卫生。
出了门、当了兵、入了党、提了干。和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战友们在一起;朝夕相处,情同手足,他也学会了说带有北方腔调的椒盐普通话。
虽然,有时候发音不准、吐字不清,分不清楚平舌音和卷舌音,闹出大笑话,但现在,毕竟人家懂得起我所要表达的意思了啥!
不像过去,刚刚到部队上那阵子。人家说膝盖,他说“克膝头”;人家说手肘,他说“倒拐子”;人家喊人喊大声了,他说:你在“扯板筋”啊!弄得部队首长和战友们,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那时侯,战友们取笑于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俺杨铁说普通话。”
不过,他有他的歪道理。家乡的土话,虽然难听难懂,但很有特点。特别是要娱乐搞笑时,走上场子去,说一说、乐一乐。把那些龟儿子来自天南海北的战友们,不笑得个弯腰驼背、也要笑得个人仰马翻,一个个的不捧着肚子,在地上打几个滚滚儿那才怪了哦!
“嗨嗨,现在想起来,当初的选择,绝对是英明之举!那不然,我杨铁塔这辈子,包括我以后的儿子儿孙,全都是他妈的一些土包子老农民!”
想到这里,他偷偷地笑了…。
说真的,现在,有了一定的见识和文化知识,他就是和大山深处的人不一样啦!不像那些山里人,吐了口水,用脚擦;有了鼻涕,用手抹;或者是一把就抹在脚后根儿的布鞋帮帮边或者是草鞋根儿上。
那叫人看了,实在是一个反胃、恶心!
在部队,特别是从朝鲜战场回国后,看看苏联老大哥的着装和那些来自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里的兵。他就养成了爱清洁、讲卫生;勤洗手脚、勤换被盖的好习惯。
他一个人在院坝里,练了一会儿拳和棍,打得个汗流浃背、满脸通红的才收手。
清晨起来,空气清新;看看外面,雾气很大。
整个山村、以及整个大地,都被漫天弥漫的浓雾笼罩着。好像全世界的人们,都生活在浓浓的雾障之中一样的,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
不知咋的,他头脑里一时又想起了和秋菊们在一起捉迷藏的一些逸闻趣事。在大雾天,他躲在竹林里或者是山背后,可以捉住秋菊,而秋菊根本却捉不住他,急得秋菊大喊大叫、又哭又闹…。
“嗨嗨嗨…,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我们也从咪咪娃儿,一下子就变成了大人。”
杨铁塔在农村务农那会儿,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因为,在家里他是老大,必须替母亲分担一些忧愁;到了部队,更是没得个睡懒觉的时候。
他起身划燃一根洋火,点起桐油灯,拿在手里,借助一闪一闪、随风摇曳的灯光。到里屋看了看母亲,还在睡,偶尔要干咳一两声嗽,随后,发出轻轻的鼻息声。
他没有惊动母亲,而是轻手轻脚的来到灶前,生起火,开始做早饭。
他从大石缸里舀了几瓢水,洗了几根大红薯。水是冰冷冰冷的,有点浸骨头;他朝双手哈了几口热气,淘了几把米,放在残缺破旧的铁锅里,然后,盖上锅盖,忙着往灶里添加柴禾。
心情好,火势也很旺,差一点没烧到了他的头发和眉毛。他赶紧往后一退,柏木板凳到了,他那粗壮的身体也“咚”的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声巨响,惊醒了里屋睡觉的母亲。
他母亲披着一件破旧的棉袄,也点起桐油灯,柱着拐棍,一步一步的来到灶前。看到重重摔在地上的铁塔儿的样子,他妈心疼麻了。
“铁塔儿呀,你啷个起来得这样早嘛?你昨天半夜三更才到的家呀,咋个就不晓得好好的歇息一下子呢?这不累坏了你的身子骨啊?”
杨铁塔“嚯”的一下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柴渣渣和灰尘。笑嘻嘻的说:“妈,没绊倒那里、不碍事的。你晓得你铁娃子,从小就跟李师傅练过便卦的,这点点对于我来说,算个啥子呢?”
“嗯,妈晓得。还是你老汉儿有眼见,早先把你弄去读私塾、练便卦。那不然,就没得你娃儿的今天哟!?”
“那是那是,只可惜我那苦命的老汉儿,走得太早了,没有享到我的福气。”
“只要你娃儿心里面,有你老汉儿和我,我们这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们不图啥子,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啥子意思嘛!”
眼见话题越扯越远,他怕母亲提起他老汉儿,又伤心流泪,赶快转移方向。
“妈,我们早上起来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哈?”
“哎哟!真是人老颠东,树老心空哟!你看、你看,你妈把话扯到那儿去了哦!打我这个臭嘴、打我这个臭嘴两耳巴子!啊,呸呸呸…。”
老太婆伸出右手,想打自己的嘴巴子。同时,又一个劲儿的朝地下吐口水,她想把那些不吉利的晦气,通通扫地出门,不要沾到老杨家屋里。
“妈,我是开玩笑的,您打您嘴巴做啥子嘛?现在是新中国,又不是您说的满清皇帝那阵,要破除封建迷信、解放思想、树立科学的新观念。”
“我才不管他啥子新中国不新中国、旧中国不旧中国的。反正你妈这一辈子啊,菩萨我是要信的。财神爷、灶神和土地老汉儿,你妈我是一定要拜的、也要敬的。”
“要得、要得!我完全尊重我妈的宗教信仰。不过,我给您说哈?妈,在家里可以念念经、拜拜佛;到外边去,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哟!?”
“这点你妈还是晓得的,泥巴都快埋到你妈的颈脖子上了,还要你娃儿来教啊?我虽然病病哀哀的、没大出过门,心里有数得很哟!”
“嗨嗨嗨…,那我就十分放心了。”
“铁娃子,吃完早饭,你是咋个安排的呢?”
“吃完早饭,我还想去看看李乡长和郭部长他们。”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老杨家一定要记住他们的恩德哟!俗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呢。’一个人活在世上,就是要知恩、感恩和报恩。要不然的话,连我们喂的那些猪儿、狗儿和猫儿崽崽都不如哦!”他妈如此这般教导他道。
杨铁塔点了点头,说:“妈,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对我们家有恩有德的人的。同时,也忘不了过去那些地主老财们,对我们家的盘剥和欺诈;更忘不了陈二爷和他那个小婆娘,当初是如何羞辱我们家里的,您老人家就一万个放心好了。”
说完,杨铁塔叫母亲再去多睡一会儿;说到时候他晓得叫她起床的、吃饭的等等。
“嗯,我儿说得对哦!古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时间到了,全部要报。”
他妈在对自己的大儿子说这话的同时,也在往自己的心里面说。想当年,那陈二爷家的小老婆李月琴,是怎样挖苦、讽刺自己的,她至今记忆犹新。
老人家觉得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对每个人都是爱戴的、公平的。因为她历来就信奉:人在做,天在看。这个古朴而简单的道理。
“我妈的四言八句,就是说得一个好啊!比起城里头的那些大学教书匠们,一点都不逊色。您老人家不但说得具体,而且生动、形象!一点就通、就明白了。”杨铁塔在恭维和讨好她母亲,逗她高兴。
“你妈在哪里比得上那些教书匠哟!那个时候,你妈还不是因为家里穷、弟兄姊妹多,才没读到起啥子书;要是你妈有文化噻,你们几个娃儿,当年也不至于像那个穷样子哦!”
“是是是,妈,那全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莫去再提那些伤心的往事;您老人家看到起,我们老杨家已经不是过去的老杨家了。”
“那是哦!过去那个算命的杨半仙都说我和你老汉儿,迟早是要享你的福气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哎,只是你老汉儿走得太早了,他要是看见你当官了,那才高兴得不得了呢!”
“嗯,我老汉儿辛苦了一辈子,变了一辈子的牛马,没有享到啥子福气,实在是划不着、划不着!”
“铁塔娃儿?”“嗯。”“你晓不晓得,你这个名字的来历呢?”
“妈,那咋个不晓得呢?我老汉儿给我安的这个名字啊,说实话,安得实在是太好了,确实与众不同,而且,很有特点。”
俩娘母拉起了家常话,历历往事,记在心头,说起来没完没了…。
口说干了,也说累了,他母亲进里屋去了。
杨铁塔又忙乎了一会儿,这时天已经开始发亮了。一看表,时针指向了早上八点多钟;整个山村还是静悄悄的,只听得到近处的鸡鸣声和远处的犬吠声…。
他叫醒了母亲,一块吃了一顿耙耙和和的红苕稀饭。也没得啥好吃的,就是几根酸萝卜加泡咸菜下饭。他也觉得好香、好甜,吃得津津有味儿的,母亲看到这儿,会心的笑了笑。
吃完饭,收拾完毕,他对母亲说:“妈,我过去看看他们就回家,顺便在乡场上买一点吃的东西,你在家里等着我,莫着急哈?”
“要得、要得。如果你看见杨老二,就叫他回来,顺便喊他去叫她二姐一声。”“妈,你放心嘛,我不得搞忘的哈?”
出门走了大约有十几里地的山坡和田坎小路,他头上有点儿冒热汗了。掏出一根四方手巾,用力地擦了几下,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已经到了火箭大队的地盘上了。
远处的山梁上和近处的田地间,有很多的人来来往往的。有的人在挑泥巴、有的人在抬石头、有的人在打夯,好像是在整修山堰塘或者是蓄水的大水库?
“哟豁哟豁哟豁嗨…嗨呀唑、展劲哟!嗨呀唑、展劲哟…。”
几个身高体壮的大汉子,高高的举起沉重的大夯石,喊着劳动的号子。然后,又重重摔下去,震得地下“咚咚咚”直响。但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他们几个人明显有点力不从心、体力不支,只能够勉勉强强的应付、应付而已。
他来到一个蓄着花白胡须、头上缠着一根毛巾的老大爷身边。递上一支烟,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是要找原来乡武装部的郭部长,就是郭树生同志。
老人用十分警惕的眼光看了他一下,听口音是本地人,但又夹杂着外地的一点口音。人呢?又是很友善、很厚道的样子。
于是,朝他点了点头,说:“喔,你找老郭啊?你是他家里什么人呢?”杨铁塔说:“我是杨家大院子的人,姓杨,叫杨铁。原来在部队里当兵,这不,现在转业了,顺便来看看他,他是我的恩人呢。”
老人慢慢吸着烟,“喔。”然后四处瞟了一下,悄悄对他说:“造孽呀!老郭这样好的人,就为我们这些农民群众说了几句公道话。况且说的又都是大实话,结果被上面打成了右派,成了坏分子。这不,他在那边打石头,整得惨得很哟,你过去看看他吧!”
杨铁塔来到老郭身旁。
此时的郭树生,戴着一顶十分破旧的大草帽,埋着头,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锤,高高举起。然后,使出浑身的劲儿,在打那个坚硬无比的花岗岩石头上,打得火星四处飞溅。
虽然,还是寒风凛冽的冬季,但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两件薄薄的衣服。背上还是大汗淋淋的,他根本就不晓得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而且,还在亲切地呼唤他。
杨铁塔再次轻轻地叫了几声:“郭部长、郭部长,你歇一会儿吧?汗水都把衣服打湿透了哦,不注意的话,要引起伤风感冒咳嗽的。”
老郭清晰地听到这一叫声,感到有点诧异!
耶,哪个这么大的胆子,到现在还敢叫他为郭部长哦!过去那些他熟悉的人,熟悉他的人,一见到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儿一样———躲都躲不赢’呢!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一下来人。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大跳。
他气踹嘘嘘、慌慌张张的叫了一声:“哎呀,铁塔,是你呀!?咋个找到这儿来了呢?你是好久回的家乡?”说完,站起身来,丢下铁锤,跑上来紧紧地握着杨铁塔的双手,激动得一直摇过不停;眼中的泪花一闪一闪的,看得出来的,他是看见了自己日夜思恋的亲人的,才会流露出这样惊异的喜色。
杨铁塔给他递上一支烟,划燃洋火,为他点上。说道:“郭部长,我转业了。目前,正在等着组织上安排工作,所以,顺便抽空回家里来,看一看老母亲和周围这些乡亲们的。”
老郭接过香烟,双手有点颤抖,兴奋地、猛烈地抽了起来,接着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大气。
杨铁塔知道这口大气,可能憋屈在老郭的心中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了,只是没到发泄的时侯。他说:“郭部长,他们咋个要把你整成这个样子呢?到底是为啥子事情嘛?”
老郭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缓慢的说道:“上边叫办‘公共食堂’,吃集体伙食,每个庄户人家不许生火做饭,一律去吃食堂,饿得人心慌慌、黄皮寡瘦的。同时,又叫‘大炼钢铁,’这不,你看,山上山下的树子都被砍光了,连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树子都没留下来,各个山头成了‘和尚的脑壳———光秃秃的,’你说心疼不心疼,可惜不可惜嘛!?”
杨铁塔默默地看着他,表示同意的意思,点了点头。
站在他面前的老郭,已经不像过去那般粗壮结实、威风凛凛了。整个人的身体,在寒冷、萧瑟的冬季显得十分的瘦小和单薄,就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叶孤苦的小扁舟,随时都有被大海浪潮打翻和吞噬的可能。
他的面目,十分苍老、又黑又瘦。才四十多岁的中壮年男人,好像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一样,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发黑、深陷的那双眼睛珠子还有点点余光,偶尔闪射出炯炯有神和愤怒不满的目光。
今昔对比,杨铁塔心里有些酸楚,内心在隐隐灼痛。
“难道英雄就该遭受如此的磨难吗?这世界也太不公平了嘛!”他在心中愤愤不平的喊道。
老郭继续说:“就在公社、区里和县上召开的一些会议上,我说了这样子搞下去,啷个得了嘛!完全是不顾实际、瞎指挥、胡闹,是要祸国殃民的!”老郭说到动情处,情绪有些激动,双手握住钢钎,狠狠地往地上插进去,把那顶破草帽儿,也远远的摔在水塘边。
“就说了这几句话,结果,公社有的人把我告到区里、区里告到县上。去年“反右”斗争一开始,就把我打成右派,开除公职、开除党籍,下放回原籍,回乡进行劳动改造;妻儿老小也跟到受牵连,跟到我一起倒了这个八辈子的大霉哟!”
老郭莫法说是李乡长告的他,因为,他知道那个整他、害他的李满堂乡长,也是杨铁塔的恩人。在杨铁塔面前提起他的话,场面肯定是不轻松和愉快的。
但是,杨铁塔离开家乡这样久了。在部队摸爬滚打、带兵打仗,一心忙做自己的事情,咋个知道他们之间结下的是是非非和恩恩怨怨呢?
说完这一席话儿,老郭抬头仰望了一下漫无边际的天空,对着空旷的山谷,高声地呼喊道:“苍天啊,这是啥世道哦!?开个会,提个意见都不行,把我整成这个样子!公道何在?天理何在啊!?你们就是把我送进大牢、枪毙了、整死了,我也是死不瞑目的!就是到阎王爷那里报了道,我也是要喊冤叫屈的!”
杨铁塔看到老郭很激动、很愤怒,又很伤心、悲哀的样子,心平气和的安慰了他一会儿。说:“郭部长,难道你就没有向上级党组织和有关领导部门,反映、反映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老郭眼睛有点湿润了。他说:“反映了无数次的,也写了不少的申诉材料,不管用哦!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看到老郭一副失魂落魄、心灰意冷的状态,杨铁塔为给他鼓劲打气,说:“郭部长,从我的直觉来看问题,我觉得你为大家反映问题应该是没得错的,我相信上级党组织,以后一定会帮助解决你的问题的。”
老郭苦笑了一下,说道:“但愿如此,铁塔,借你的一句吉言,我就盼望着那一天、也耐心的等待着那一天。但是,至于等不等得到那一天,那就很难说了哦,你看我目前这个样子,我这个鬼身体!”老郭指了指自己瘦弱、干枯的身体,凄惨的苦笑道。
杨铁塔看到老郭的眼眶里流着浑浊的泪花,身体微微在颤抖。生怕他心一急、眼一花,气出病来,一头栽倒在地起不来,那是要惹出人命来的呀!
于是,赶紧走上前去,牢牢地扶住他。对他说:“郭部长,要坚持,要坚持!咱们都是当过兵的人,知道坚持就是胜利这个道理。我就不多说了,我相信,你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以后有机会我还要过来看望你,你放心哈!?”
在这寒冬腊月,倍感凄凉和绝望的时候。听到这一席温暖人心的肺腑之言,老郭似乎觉得自己已快燃尽的生命之火,还有点点希望,看着杨铁塔不住的点头和微笑。
一个人,在最为艰难困苦的时刻,非亲非故的旁人,一句亲切的问候,就已经使人感动不已、激动万分了;更何况是出自杨铁塔———这个他亲自送出去参军,现在在部队当官儿,又转业回到家乡,大胆前来看望他的亲人呢?
杨铁塔趁说话的时候,悄悄往他包里塞了一包烟、五元钱、三斤全国通用的粮票,就快步离开了老郭。在离他有五丈多远的地方,向他挥了挥手,举了一下拳头,算是告别的意思。
随后杨铁塔又走了十多里的路,去了胜利公社,看望李乡长。李乡长不在家,门卫说前几天就下乡去检查大春的备耕准备工作去了。他给门卫留下口信,并且写下了一张留言条,才放心地走了。
办完这些事情,他才想起母亲在他离开家里时,说是把杨老二叫回家,还有二妹子。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又重新来到胜利公社的炼铁厂,找杨老二。
看门的老大爷,背有点驼,耳朵有点聋,一只眼睛也有点瞎。问了大半天的话儿,他才基本上听明白杨铁塔说话的意思。
他一字一句、断断续续的回答说:“听…听杨老二说…说过的,他大哥…大哥在东北当兵,七八年了才…才回家来探一次亲。这不,杨二娃昨天听队里的人说起后,就给陈队长请了三天的假,今天一大早起来,喝了几口稀饭,就…就急急忙忙回家去了…。”
他抬手指了指远方,也就是杨铁塔家住的那个大致的方位。
杨铁塔知道,面对这个眼瞎、耳聋、背驼的老人,再这样问下去也是白搭;于是,回头握手谢过老大爷,就疾步如飞的走回家…。
老远的,他就看到自家院坝上有很多人。
走近一看,全是队里的男女老少爷们,还有几个当初和自己一同参加志愿军的战友。只不过他们早在几年前就转业回乡务农了。有的身上还穿着可能洗了无数次的、已经发白而且补了不少补巴巴的旧军装。
队长杨光祥和他是同辈,年龄也差不多。以前在家时的光屁股朋友,玩笑开惯了的;看到铁塔娃儿回家了,虽然久未谋面,但热情一点未减。
他三步并着两步走,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喊着他的诨名:“铁塔…铁塔娃儿…,你啷个一回到家,就跑出去了哦!也不给我们杨家大院子里的这些人打声招呼、报个到?快说,带城里的漂亮媳妇回来没得?人长得啥样?娃儿多大了啊?”
杨铁塔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也快步走上前去和他握手,热情拥抱。他看了看杨光祥,亲切地喊着他的小名,说:“杨二狗,你干得不错哈,听我妈说,你当队长了,恭喜、恭喜…。”
杨光祥紧紧拉着他的手说:“铁塔,要说恭喜的话,也要首先恭喜你呀!你看,大家知道你回家了,四邻八方的人都来看稀奇、看闹热了。”
“你看嘛,就连张三娃、李四娃和杨幺娃子,这几个过去和你一起当过志愿军的人,都来了。早几年就听说你当了志愿军特务连的连长了,是一个战斗英雄,我们好高兴哟!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全大队的人,当时就杀猪宰羊,在大婶的屋里和露天坝坝里,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地庆祝了三天三夜哦!”
他们俩手拉手、肩并肩,亲热无比。
走到屋跟前,杨铁塔和那些长辈们一一握手,拿出香烟递给他们,并且亲自为他们一个个的点然火。又拿出一些水糖果来,发给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娃儿。随后,他扯开粗嗓子,夹带着一些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儿,招呼大家到屋里坐。
他看了看,大约有七八十号人,这那里坐得下呢?
于是,他叫杨老二和二妹子,从家里端出一根根柏木做的长凳子、还有那些高低不齐的短凳子,放在屋檐下、院坝里,叫大家坐;又从隔壁借来一些竹板凳,来的那些人才勉勉强强坐完。
这一大伙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摆谈着、议论着,好久都没这样子热闹过了。特别是又看到一个从这里走出去、自己又熟悉的、有七八年的时间,都没有见到一面的杨铁塔回到老家来了。
那高兴劲儿甭提啦!
这时杨老二和二妹子也把他妈从屋里搀扶出来,他妈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生过病的人。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吧!
该杨铁塔说话了。
他望着眼前这些久违了的、熟悉的面孔。有沾亲带故的,也有周围的邻居,还有几个不认识的愣头愣脑的剃了光米豆、留起偏偏头的小青年。
他润了润喉咙,动情地说到:“各位长辈、同辈、晚辈,各位战友:今天大家来看我,我心里确实高兴得很!说实话,离开家乡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我心里还是想着大家的,只是在前线打仗,来不及一一问候你们。”
说到这儿,他双手抱拳、低下头来,说对不起大家伙儿,请大家见谅、见谅等等。
抬起头,换了一口气,他接着说:“现在我转业了,正在等候组织的安排。所以,利用这段时间回到家里来走一走、看一看。一是看看母亲和兄弟姊妹们;二是看看各位长辈;再就是看一看以往的一些熟人和战友。”
他刚说到这儿,院坝里就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来…。
他顿了顿,又说道:“转业下来,这一路上吧,我看到了许多,也听到了许多。说个实话吧!这几年你们确实是很辛苦的。你们看嘛,搞土改、斗地主、分田地、‘清匪反霸’、搞互助组、搞合作社、支援朝鲜前线、搞人民公社、大跃进等等,不简单、真的是不简单啊!”
下面鸦雀无声,都在仔细聆听他的讲话,认为他好有政策水平哟!懂得的道理好多哟!确实是见多识广的人,他讲的那些话儿比公社书记、社长说的话好听多了。
他看了看大家伙儿的眼神,知道他们最想听的、最想知道和了解的是大山外面的世界。那一些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精彩故事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才是他们的最爱。
于是,他继续说:“眼目前,可能大家吃的、穿的、住的都很困难。其它的就不用我多说了,我心里明白、有数。不过我请大家相信,上级党组织是知道这些事儿的,毛主席和党中央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他们迟早也是会解决这些严重的问题的,苦难是暂时的,前途是光明的……。”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他的话儿。
杨光祥对着杨铁塔说:“你是连长,又是战斗英雄,政策水平高,又有文化,就是和我们这些大老粗出身的泥腿子农民不一样。这一席话儿,就说到我们的心坎里面去了。反正我这一辈子,就是用尽吃奶奶的力气,也抖不出你这些汤圆坨坨的。”
出于好奇,杨光祥要求杨铁塔给大家伙儿讲一讲朝鲜战场上的那些打仗的事儿,杨铁塔嗯腾都没打一个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他说:“我在家里还要呆上几天,有的是时间,只要是大家愿意听,我给你们讲三天三夜,绝不重复,要不要得啊!?”
大伙儿一起鼓掌、举臂高呼道:“要得、要得…,好好好!”
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志愿军攻打军隅里的那次惨烈的战斗,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他出神入化的讲演和富有表情的动作以及那些眼神、手势,仿佛也把大家伙儿带到了陌生的、遥远的朝鲜前线…。
不知不觉的,他也想起了和自己一同参军入朝参战的同乡战友杨文全、杨明星、李茂才、张友渔等已经光荣牺牲了。
他们的遗骨被留在了异国他乡,长眠在朝鲜那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上…。
在私下里,他听说这一仗,虽然,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16个国家组成的联合国军,包括南朝鲜李承晚的军队,被中朝两国的人民和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最终,被迫在“三八线”一带的板门店,和我们中朝两国签定了停战协议。
但是,英勇善战、所向披靡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为此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伤亡的总人数,达到了三十六七万人之多,其中死亡的也有十七八万人。
就连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的大儿子毛岸英同志,也在北朝鲜大渝洞一座废弃的矿洞里,就是志愿军刚入朝作战的总部的防空洞里。
被美国鬼子轰炸机投下的大量燃烧弹活活的烧死了,才二十八岁的年龄,好年轻呐!67军的军长李湘同志,也死于美军的细菌战,死时年仅三十七岁,可谓英年早逝,好可惜哦!
一些志愿军的师长、团长和营长等高中低级军队干部,不是战死了,就是被俘虏了。还有一大批志愿军的干部和战士,少说也有一两万人。俘虏后,被强行关在四面临海、荒凉无比的济州岛上的那个美军战俘集中营,也即战俘监狱,受尽了人间所有的痛苦和折磨。
这些坚贞不屈、宁死不屈的志愿军战俘们,强烈要求美军和李承晚当局,按照《日内瓦国际公约》的规定,由国际红十字会派员,把他们遣返送回祖国,但是遭到了蛮横无礼的拒绝。
他们和蒋介石集团沆瀣一气、相互串通,从台湾派出大批的间谍和特务分子,到济州岛进行策反。要求这些志愿军俘虏们,人人必须写出反共、反战的悔过书、马上申请到美丽的台湾岛去。
遭到强烈的抵制后,这些家伙们,竟然视国际公理于不顾。在志愿军一些败类的积极配合下,采取惨绝人寰的手段。对战俘们进行残酷的迫害。
不是拷打、坐老虎凳;就是吊鸭儿浮水、灌辣椒水。或者是在前胸、后背和手臂上,刺写反共、反华、反苏的字样和口号等等;凡有不从者,一律格杀勿论!据说,有的还被当众挖心挖目、剖腹掏肝。
当然,那些志愿军中的苟且偷生者和反共狂热分子们,也得到了美国鬼子和李承晚以及蒋介石集团的热情款待。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国共内战期间,迫于无奈,投诚和起义的国民党部队的官兵。
你看他们有多神气啊!
一个个的穿上了崭新的国民党军装、吃上了香甜可口的美国牛肉罐头、三明治和奶油巧克力,神气活现地高举着国民党政府的军旗和国旗。
然后,欢欢喜喜、趾高气扬、神气十足的坐上美国鬼子提供的十轮大卡车。一溜烟,登上轮船,去了那个号称“自由中国”的台湾岛。
和那些死去的战友和战俘们人相比,自己能够活着回来,而且,能够光荣的、体面的回到家乡,见到自己的亲人,见到眼前这些乡里乡亲们,确实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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