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方式是粉墨登场

  茱莉亚脱掉自己的白色西装小外套,随手丢到一旁的旧沙发上。电风扇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不安分的头发,精致的法式甲如繁星一样镶嵌在她油光粉面的额头上。她侧转过身努力使正体保持垂直,但却使腰部用力过猛而揉出一小块雪白的面团。

  对面架着三脚架的摄影师从“无敌兔”的单反后面探出了脑袋。茱莉亚没有调整动作,而是继续保持刚才的姿态。她不以为然的侧过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左肩膀略微下沉,法式甲齐刷刷的叠落在不太协调的腰间,还未成形的面团立刻被凌乱地挤压回去。

  摄影师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把鸭舌帽的帽檐扭到一边,抹了一把汗,继续钻到镜头后面埋头苦干。

  “咔嚓”一声,第一张照片已经定型,他看到茱莉亚嘴角漾起的笑,眼神里带了些许轻佻。

  怎么都觉得茱莉亚跟我们站的不是同一水平面,她可能习惯了商演的T台或者话剧的舞台。这样思考着的摄影师被刚才那个定格的画面里走出来的茱莉亚吓了一跳。

  “哎,你到底发什么楞呢,知道我一分钟多少钱么?”茱莉亚虽然是有些抱怨,也不过只是语气严厉些罢了,依然拿捏着姿态,不清楚她职业的人还以为刚才那句是“画外音”。

  “好的,好的,茱莉亚小姐,你尽管变换姿势,我把摄影模式调成连拍的,这样会提高效率。”摄影师退出第一张作品的影像。顺便把活跃的思绪也牵引回到镜头里。

  茱莉亚轻轻的蹙了一下眉,24岁的额头上黏上了一条细细的纹路。乍一看,像是小蜘蛛吐出来的丝。她自己觉察不到,但是谨小慎微的摄影师却看在了眼里。

  “对不起,那个茱莉亚小姐,你一般都喜欢哪种模式拍摄,我可以再调整。”摄影师的手指局促的交叉在一起。可能因为摄影棚里堆积的金属和器材致使空气闷热的缘故,摄影师脱掉了帽子,一颗较大的汗珠滴到了地上。

  茱莉亚将右腿向前迈出一步,胯间和臀部也在同一时间偏左方凸现出来,她端着自己的胳膊肘,目光尖锐的像一只翠鸟。

  “很简单,业内人士大都知道我茱莉亚的拍摄要求并不高,只有三点。”

  摄影师的头垂落下去,茱莉亚的这句话让他意识到自己专业水准的欠缺。

  茱莉亚轻轻的咳了一下嗓子,接着说,“第一,在室内尽量用闪光灯。第二,action的时候请给我提示。第三,不要太多话,以免影响彼此情绪,摄影师和模特完全可以用眼神交流。”

  四十多岁的摄影师在茱莉亚这里上了一课,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果然不能小觑。连训示人都是有条有理的。他在心里不由的更加钦佩起来。

  “好的,我记住了,我们可以开始了。”摄影师耸了耸肩肩膀,弓着身子,把一只眼睛安放妥当。

  茱莉亚将自己的左腿弯曲,膝盖很自然的抵到右腿上,双臂抱肩。朱红色的嘴唇微微开启,睥睨的眼神还没到位,只听到一声金属和器械匍匐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分钟的幕黑,电风扇也停止了转动,不同用途的灯光“哧哧”的冒着白烟。茱莉亚在黑暗里将自己的肩膀抱得更紧了。

  因为没有可以更换的摄影师,茱莉亚的通告被改到了下午。临走的时候茱莉亚瞥了一眼小雅的办公室,倒是看到了那个倒霉的摄影师,他的鸭舌帽还被紧紧的攥在手里。被他的身躯挡住的应该就是小雅,她应该正在跟他核算这次的损失。

  可怜的人哪,那顶鸭舌帽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摄影装备。

  茱莉亚很快就会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在时尚圈子里混的人,是不能够顾惜别人的,他们首先要顾惜的是他们自己。

  已经过了梅雨季节,上海的天气不是愁眉苦脸就是阴雨连连。茱莉亚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那件白衬衫,里面的黑色蕾丝胸罩若隐若现,不安分的何止是自己腰部的赘肉,连胸部的北半球都跃跃欲试。也难怪那个摄影师会“大跌跟头”。

  路边的行人开始注意到这个身上的衣衫薄如蝉翼,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时尚女郎。

  茱莉亚赶紧把外套裹在身上,在周遭灼热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二十五岁的茱莉亚毕业于电影专业的本科院校。还没毕业之前,茱莉亚就一直在现在的这家公司做平面模特的兼职工作。听说老板是北京人,但是茱莉亚从来就没有见过他本人。连终极面试,正式签约和都是老板安排都是老板的助理小雅一手操办的。公司里很难打听到老板的消息,他身旁的人都守口如瓶,不对外人泄露半点风声。倒是小雅,行使着老板的职权,对茱莉亚指手画脚,从不把这朵金花放进眼里。其实谁都明白,小雅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茱莉亚能在这家公司立于不败之风一定是有特殊原因的,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不少客户的追捧,即便是老板也得让三分薄面给她。

  闲暇之余的茱莉亚跟普通人并无两样。她跳上一辆地铁,抓着手柄在车厢里晃荡,盘起来的头发会被挤散,唇上的口红会被沾染,会被别人的军用鞋踩到脚,也会在进出的推搡间跌倒。但是茱莉亚享受这种真实的氛围,空气里混合着男人的汗臭和女人的香水味,眼前的景象都鲜活生动,嚼着口香糖塞着的中学生,盯着手里屏幕的青年,目光呆滞的流浪汉,块着菜篮的大妈,勤劳能干的打工仔。天南地北的方言充斥在耳间。茱莉亚觉得这画面是无法定格的,造型是无需打造的,姿态是浑然天成的。这才是妙趣横生的“清明上河图”,这才是天下无双的旷世之作。

  茱莉亚有时候讨厌装腔作势的这份工作,但是没有这份工作,她就得跟这地铁里的贩夫走卒一样。茱莉亚过不了平平庸庸的生活,她就只能把这碗饭像模像样的端着。

  这次的拍摄主题是“时尚 活泼 青春 真实自我”。茱莉亚没有办法将这四个词语串联在一块。或许前三个可以,但是最后一个无法将自己对号入座。真实的自己绝不是前三个词语所描述的,时尚 活泼 青春也不是真实的自己。

  “能想出这四个词的人比当下流行的肥皂剧编剧还脑残。”对着化妆镜的茱莉亚鬼竟将心里的想法念了出来。

  隔墙有耳倒是小事,最怕的是东窗事发。站在背后多时的小雅俨然已经把这句话听了进去。她一把夺过茱莉亚手里的带有醒目主题的宣传字画,同时把她另一只手里的粉盒也打翻在地。木地板上立刻多出一大片难堪的污渍。

  “茱莉亚,你跟我到办公室里来!”小雅一脚踩过去,地面上印出38码的迪奥高级定制的鞋印子。

  茱莉亚心想,我是不是也沾了那个摄影师的霉运。放个屁都能地动山摇。

  小雅这次倒是没有对茱莉亚兴师问罪,她径直推开里间的办公室门,示意茱莉亚在原地等着,不一会儿就一脸释然的走出来,像是请到了皇上旨意似的对茱莉亚照本宣科。

  茱莉亚盯着门上那几个“总经理办公室”的除了字体感到不寒而栗,在她的印象里,那地方跟冷宫一样无人问津。除了小雅没人知道里面住的是前朝嫔妃还是妖魔鬼怪。

  “洪总要见你。”小雅无畏的耸耸肩,转身回到自己铺设的华丽的办公桌前,茱莉亚觉得她是一个人在享用万圣节的盛宴。

  茱莉亚忐忑不安的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她低着头不敢奢望身旁那张松软的大沙发。

  “你叫朱丽叶?”一个浑厚的男低音。

  “是的”茱莉亚想象着洪总坐在冰冷的老板椅上被剪影过的阴森的场景。但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因为在她潜意识里,觉得每一个男低音的男人都像极了蔡琴。

  “你的名字跟你的品位一样糟糕透了。”男低音的脸部轮廓被清晰放大成特写。“是不是戏剧专业的女人都渴望成为朱丽叶?”

  “洪总,您听错了,我是叫做茱莉亚,不是朱丽叶。”茱莉亚纠正起来,她一抬头,目光撞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

  茱莉亚泰然自若的坐到那张令她垂涎已久的沙发上。。茱莉亚不打算跟他计较把自己名字叫错的这件事。

  “听错的是你,茱莉亚小姐,我问你的时候已经强调过你的名字是不是朱丽叶,是自己自己说是的。”

  茱莉亚觉得洪总的那张脸挺讨人喜欢的,但是为什么他一用低音讲话就阴阳怪气的使人正襟危坐。

  “洪总,您是处女座的么?”

  “处女座的也是你。”洪生的手里拿着一份员工简历袋,那里面的资料只差茱莉亚的祖宗八代。

  “我不是故意的,洪总。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到您,还请您见谅。”茱莉亚为了自己能在这张价格不菲的沙发上多混一会儿时光,就只好低头作罢。素日里,茱莉亚就是靠这种伎俩这哄好客户和小雅的。

  洪生把他手里的那份员工档案搁置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去把你月半弯的那张脸补全,然后再回到这里来。”

  “还回来做什么?”

  “来了再说。”洪生将老板椅错开一段距离,拉上窗帘,这次他的脸形成了“半剪影”。

  茱莉亚一面为自己不能在沙发上舒服停留在苦苦叫跌,一面又为有机会再次霸占那张沙发而沾沾自喜。

  她回到化妆间继续化妆,一坐下来就看到了小雅开给自己的损害公司公共财产的罚单。“一盒香奈儿的粉饼,1800元。”

  茱莉亚收起它,把它折好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不一会儿,茱莉亚就顶着精致的造型回到洪总的办公室里。洪生的办公室很大,靠近门口是一间会客厅,左手边是书房,右手边是收藏间,并没有开间,但是布置的井井有序。茱莉亚这才注意到洪生的收藏间里陈列的全是相机,很多茱莉亚都叫不出名字,她只是愣愣的看着它们排列在一起,就能看出一个光影世界从默片主义到多维制作的进化史。

  洪生随意挑出一款,茱莉亚辨别出来那应该是在“无敌兔”之后的最新款。而那款相机的旁边,立着一个相框,里面有一张两个人的合影。茱莉亚还想凑近,洪生就示意茱莉亚走近他。然后他轻轻推开储藏柜,那里原来是一道地下室的暗门。

  眼前豁然开朗,茱莉亚恍惚觉得自己正在步入一个神奇的纳尼亚王国。红地毯,步摇,舞台,追光,摇臂,和泡泡机,干冰机。茱莉亚有些亢奋,她拾级而上,走至舞台中央,拖着长裙,情不自禁的在舞台中央翩然起舞。大学的时候茱莉亚她们剧组曾经试图把《剪刀手爱德华》改编成话剧在学校的礼堂里做汇报演出,茱莉亚饰演的就是金一角,而她现在跳的舞正是金一袭白裙在雪花深情祈祷的那支舞。洪生的镜头一直在闪烁,茱莉亚情不自已的在舞台上旋转,舒展,和吟唱。

  镜头连拍的“咔嚓”声如同一首曼妙的伴奏乐,音乐没有终止,茱莉亚的专业精神就继续作祟。

  洪生的胳膊有点酸了,他终于停了下来。茱莉亚意识到自己的这支舞都已经重复跳了三遍了。

  她蹲在地上休息,没有空调和电风扇,茱莉亚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几颗扣子从扣眼里松了出来。露出脖颈处雪白的肌肤。茱莉亚见洪生没有正在摆弄三脚架,她又解开剩下的扣子,敞开了怀,里面还是那件上午穿的白色裂帛衬衫。

  “这么热怎么也不。”

  洪生已经把三脚架固定好,他用手制止了茱莉亚的发问。四指并拢,拇指分开朝向自己,那是双比茱莉亚还专业的被训练过的手。

  “我拍摄有三个要求,第一,从不使用自然光。第二,不会对模特提示应该这么做。第三,我不喜欢模特太多话。”

  茱莉亚热的涨红了脸,她的话也被拥堵在嗓子眼里,不知何时才能被疏通。

  接下来的拍摄进行的十分顺利,茱莉亚缄口不语,对洪生的表情不做任何回应。他半蹲着,系鞋带,换机位,换场景,找镜头盖,撑反光板。茱莉亚机械似的撑腰,抬腿,耸肩,收下巴。

  他们几乎没有交流,确切的说,是茱莉亚不敢看他,她生怕自己陷进他空洞的眼神里。所以当洪生的镜头不再闪烁的时候,茱莉亚就迫不及待冲出这块令人窒息的领地。一开始她觉得这里是万众瞩目的王国,现在她感觉像是被套上了枷锁的地狱。她疯狂的踢掉束缚自己的那双的花盆底鞋,扯开身上厚重的服装,上了趟洗手间,摘了假睫毛丢进马桶里冲走,呲牙咧嘴的照了照镜子,散开头发,换上自己的装束风驰电掣的逃开这个牛鬼蛇神出没的破公司。

  后面跟上来的是小雅的那双唯一能跟洪生办公室里的沙发搭配的高跟鞋。

  茱莉亚在嘴里嘀咕,又他奶奶的是罚单吧,鞋子,山寨的普拉达。衣服,高仿的霍思燕在6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的同款礼服。这次又不知道要开什么天价。茱莉亚越走越急,但是还是错过了刚刚开走的地铁。

  小雅那比马蹄还要生动的“哒哒声”硬是追赶过来,只见她手里拿着的仍然是茱莉亚先前遗忘掉的白色小外套。

  “给你。”

  茱莉亚原以为她会对自己破口大骂,没想到她竟然弯着腰,扶着膝盖冲自己裂开嘴抱歉的笑了笑。嘴里还在大口的喘着气,但是目光却比先前温顺了许多。

  茱莉亚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班地铁又开过来了,小雅的那张模棱两可的脸在车窗前一闪而过。茱莉亚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伸手往自己的西装外套里摸了摸,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晚上回去以后茱莉亚无所事事的打开电脑,她对白天的事情越想越恼火,手指在键盘上一阵舞蹈,百度引擎里面竟然出现“洪生”两个字。密密麻麻的一屏幕,红色鲜艳的名字让茱莉亚兴奋起来。

  “洪生,48岁,自由音乐人,曾两次举办过中国某大型选秀节目,并进入决赛。止步八强。代表曲目:桎梏。”

  茱莉亚心想,全国重名重姓的人也太多了,这个一定不是他。她继续往下流览,但是几乎每一条检索都如出一辙。茱莉亚乱了阵脚,惴惴不安的打开《桎梏》那首歌的衔接,只听得整首歌的第一句,茱莉亚就确信不疑,这个48岁的老男人就是洪生。他的声音粗狂,沙哑,低沉,饱含情感,历经沧桑。茱莉亚又想到了蔡琴。

  茱莉亚还没弄清楚真相,QQ的好友栏里弹出来一个聊天框。

  对方的网名叫做亡命天涯,她添加茱莉亚为好友的聊天框里说,明天十点,同一地方,洪总要再为你拍摄一组照片。

  很显然,这个在下班后还会对自己下达指令的人只有小雅,茱莉亚怎么不禁疑惑,她会有自己的扣扣。与此同时,脑海里便飞速的闪现出那个铁证如山的档案袋。于是就淡淡的回了句谢谢。随后就又隐身而去。

  十点整,茱莉亚自己化好妆,穿戴整齐的到达公司。小雅引领她走进洪生的办公室,留恋似的看了一眼低头奋笔的洪生,静悄悄的退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茱莉亚继续坐在沙发上,打量着眼前这位24岁容颜48年经验的洪总。他换了件白色体恤衫,牛仔短裤,还架了副黑边眼镜。手边放着那台之前用过的单反和一个长焦镜头。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这男人来到世上是为了报复那些未老先衰的人们的。

  等她再抬起脸的时候,她的满腹狐疑已经被定格在洪生的可视镜里。洪生盯着着茱莉亚那张被拍变形的脸,目光揶揄。

  茱莉亚没有尝试过只跟摄影师两个人留在摄影棚里拍摄,上次只是抓拍,茱莉亚没有感觉到空气里的诡异。这次她留意到了自己没有化妆师和灯光师的围绕,心头的逡巡和自负总是很难掩饰的掉。

  洪生不给她任何提示,他机械似的按快门,换布景,打灯光和摆弄三脚架。茱莉亚觉得自己又要窒息了,眼前这尊怪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他自己是冰山一角,恨不得全世界都是珠穆朗玛峰。茱莉亚的身体僵持着,胳膊和腿像指针停止了转动。

  “怎么,有问题么?”

  茱莉亚不作声,只管瞪着那台至少还会眨一眨眼睛的机器。

  “准你说话。”洪生无奈的说。

  “我已经黔驴技穷了,不知道怎么拍好。”

  “脱。”洪生继续埋下头,调适单反的高度。

  “你说什么?”茱莉亚的表情很适合拍特写。

  “我说要你脱,茱莉亚小姐,公司为每个员工都办理了健康证,你的档案里可没有把听觉有问题这一项被写入进去。不过现在不用了,我已经对你的人身缺陷了如指掌 。”

  茱莉亚哑口无言,她抓住自己的衣领,跟抓住了救生衣一样的在胸前蹂躏着。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过你这样的模特,脱件衣服比脱层皮都难。”洪生撂下机器,笑容狡黠的站在茱莉亚的背后。

  那是一双温柔的男人的手,后面发生的情节需要用快切的镜头处理。一个女人爱上男人的那一刻往往是从他帮自己脱掉第一件衣服开始的。如果你遇到的恰巧又是一个即便你一丝不挂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仍然无动于衷,恪守职业道德的摄影师。同样的,你又能把这样一个不乱于心的男人搞到自己的床上,又能让他下一秒钟兽性大发,神魂颠倒的俯首称臣。那么你就允许自己坐在女王的宝座上享受万众敬仰,同时还有小雅的卑躬屈漆吧。

  和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茱莉亚觉得自己唯有在恋人的镜头下才是完美无缺的,她大胆的突破自己的极限,恨不得把自己的皮扒了给洪生看里面血肉模糊的一切。从褪掉外衣到褪掉内裤那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茱莉亚又在一曲天籁般的音乐伴奏里轻松愉悦的完成了。

  他最终也脱完了衣服,拥抱着在自己怀里慢慢蠕动的身躯和荷尔蒙激素爆发的冲动。

  “丽萨,我觉得你这个故事超烂,情节铺垫太长,结局很难收拢。某前为止,男女主人公的性格都不够明朗。似是而非,那个叫做洪生的,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又是歌手又是摄影师,还自己做公司。噢,你花了大笔墨在那个无名的摄影师身上着色,最后让人家丢盔弃甲,浑然一种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气息。”

  我站在她的背后,盯着她像雕塑一样的闪烁着冷冷光芒的侧面脸庞。

  “你懂什么,这个小说是要被改编成剧本的,走文艺片的路子,我要给时下装逼的土鳖们深深一记,他们要必须得到教训。你瞧瞧国内的文艺片市场,每况愈下,乌烟瘴气的。我是为挽救中华民族电影事业而生的,是不可或缺,不可多得的巾帼英雄。”

  她放下鼠标,转过面来,身体还是那样绷着,端坐在一张古木的西式柚木高背椅上。

  我跟丽萨认识很久了,我无法理解丽萨小说里构绘出的人物,以及她为什么会把一张西式柚木的高背椅跟她那台同样闪烁着冷光的苹果电脑搭配在一起。如果这些问题能够找到答案,那就同时解决了她这种冷艳高贵的女人为什么是位电影工作者,但讲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跟混迹于夜场的胭脂俗粉们被榨干了尊严和纯真一样。

  “怎么,你对我的自我评价和社会认知不认同啊?”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回答这种厚颜无耻的问题,丽萨就把身体倾过去,一只手在桌子上四处搜寻。

  “像那种无胸无脑的小清新绝对不会出现在我的小说里。那些清新可人,无辜可怜,长相平庸,资质一般,善良纯净,机巧伶俐的女生都被塑造成辛德瑞拉,最后有了一个童话般的结局。我都怀疑那些搞写作的人是脑子里丢原子弹了吗?一脑子坑!”

  她找到一个精美的金色小盒子,用食指轻轻的弹了弹上面薄薄的一层灰。口水横飞,唾沫四溅。我显然不愿意用“口吐莲花”形容她,何况她现在嘴里吐出的是烟圈。

  丽萨穿了一件白色的v字领短袖,黑色蕾丝边的短裙刚刚盖过臀部,双腿叠加着更加衬托出修长的线条,坚毅的目光,嘴唇在上下触碰,呼气吸气中暴露出令人无可抗拒的诱惑。

  “怎么,你也要抽烟?”她见我不发话,征询的语气问我。

  “噢,没有了。你继续,抽烟,写小说。”我摊开一只手掌 ,示意她我不会打扰。但我此时也心里付度着,我想起了那个叫做洪生的,面对那种香艳的情境,若最终不会有蠢蠢欲动的念头 人才是有毛病。

  丽萨见我安静下来,双手又回到键盘上欢快的舞蹈。

  洪生除了在经营自己的公司之外仍在同步进行着自己的演唱事业,他也会受邀在一些小酒吧里驻唱,有时候茱莉亚去捧场,看见他在一帮留着长发的吉他手中间嬉闹。他在第一声亮嗓后开始吟唱,很多妖艳的女孩子和俊俏的小伙子在台下吹口哨,洪生冲着着他们摆手,微笑。茱莉亚在被夹在水泄不通的舞台下,找寻不到洪生的目光,有时候她会恍惚自己与他的距离是一个台上,一个台下,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万水千山那么远。她一转身,背后一袭凉意。眼泪生疼,又无助又苍凉。爱情中的得到的权益失衡,往往不是不是谁爱谁少一点,就是谁爱谁多一点。

  一晃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终于到了再次推动故事发展的转折点。

  茱莉亚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邮件,邮件的内容是:狐媚惑主 发件人的IP地址不祥。

  茱莉亚感到莫名其妙,她想是不是朋友们的恶作剧,于是将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陈列在脑部机器里逐个排除。最后,她想到一个极为可疑的人。还没能拿起电话,她的邮箱里又多了一封邮件,打开一看,同样是一个地址。内容是:切莫轻举妄动 否则毁你一生。

  茱莉亚心中一惊,她笃定这是封匿名的恐吓信。匿名者扬言要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

  茱莉亚登上自己的账号,发现叫做亡命天涯的头像还在亮着。并且在持续收到这封匿名信的一个月内,这个账号比她的主人上班还要准时准点的在线。

  更加令人抓狂的是,茱莉亚觉得自己的电脑像台监控器,它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一切事项。她索性把摄像头贴上屏障,重新安装了安全系统,把自己的私密日记全部删除。但是隔天她的邮箱里就会出现她之前删除过的软件和文档,还有她跟别人聊起这件诡秘之事的聊天记录。

  她试图把这件事告诉洪生。洪生正在准备回到北京搞一个小型的个唱,手里是一堆项目的资料和文件,口袋里的电话又在嗡嗡作响。他严肃的对朝他走来的茱莉亚推开一只手,把她一臂挡开。“什么事,快说,我这边很多事情都要报备。”问完立即去掏口袋,接越洋电话,联系美国的乐团和合作方。

  “噢,亨利,彼得,你们到机场了吗?我现在就去接你们,实在是抱歉,我现在就去,马上。”

  茱莉亚被走廊忙碌着搬运音响设备的工作人员挤兑到了一边,其中一根掉出来的电线还扫到了她的眼。她退缩到墙角,捂住眼睛,痛的想要掉眼泪。

  小雅已经被调换了办公室,她现在距离洪生绝对比茱莉亚还要远。她见茱莉亚走过来,顿了顿嗓子,立马正身,一改常态,一脸谦逊的向茱莉亚问好。

  茱莉亚一眼就瞥见她桌面上的QQ正在挂着。

  “小雅,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对我怀恨在心!”她怒气冲天,鞋子跺在地上硬生生的跺出个38码的迪奥印。

  小雅一脸不解,露出疑惑的表情。“茱莉亚,你,你在说什么呢?”

  茱莉亚俯身抓起鼠标,“你还想抵赖,你每天给我发恐吓信,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私下里百度过你的资料,清华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你到底是用什么手段黑了我的电脑!”

  茱莉亚一阵乱点,鼠标在小雅的电脑上气急败坏的上蹿下跳。

  小雅反倒冷静下来,她欲言又止。茱莉亚慌了神,手指在鼠标那里一无所获。

  “茱莉亚,我想你是误会了,我虽然会点雕虫小技,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去干那种卑鄙的事的。你来看我的邮件,每一封都是公司的业务来往,我要是想对你不利,也不会搞这么低劣的手段。”茱莉亚把自己的邮件一封封拉开给茱莉亚看。

  茱莉亚不可置否的盯着小雅的那张貌似无辜的脸。她审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小雅说得对,单凭她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和她的QQ在线说明不了什么,就算她对洪生暗生情愫,对茱莉亚心生嫉妒,还是 没有充足的理由。

  茱莉亚决定重新置办一电脑,她把之前那台电脑里无关紧要的资料清理干净,在二手市场找了一可靠的买主卖掉。回到家以后她忐忑不安的打开自己的新电脑。果然不出所料。她的邮件里又多了一封邮件,内容是,在劫难逃。

  茱莉亚哆嗦着打出几个字,她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对方回答,离开他。

  茱莉亚又问他,你是谁。

  对方回答。魔鬼。

  然后再问 ,就再无回音。

  茱莉亚忍受不了这种空前绝后的担惊受怕。她不止一遍的拨打洪生的电话,占线。语音提示她需要耐心等待。

  她关了电脑,走出二百平米的房子,望着“鸽子楼”里的万家灯火和被空气污染过的斑斓天空。她望而止步的退了回去,转身回到屋子里收拾行李。抹了一把泪,忍住委屈。心想,再怎么难过也不能忘记明天那个隆重的日子。她要为他准备好个人证件和换洗衣物,还要为他加油打气,呐喊助阵。眼前,没有任何事比洪生的个唱会更加重要了。

  洪生的个唱顺利举行,在台下的茱莉亚跟其他的女生一样画着透亮的妆,穿着清爽的衣服,戴着轻盈的装饰品。洪生一出场就尖叫,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兴奋的手舞足蹈,嘴里含糊其词,各种盲目崇拜和五体投地。

  忽然,茱莉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拨开人群,绕到后台。一巴掌准确无误的掴到小雅的脸上。

  小雅“啊”了一声,用手里的东西掩盖住脸,她 手里紧攥着正面的朝向茱莉亚的,正是洪生的个唱签名照。

  “贱人,你都还不承认是吗?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都跑到他的演唱会上,我都差点忘了,你是黑客高手,可以黑我电脑,也可以黑你自己的电脑,想要搞个莫名其妙的IP地址和搞掉几封邮件有什么难。”

  茱莉亚其实很愿意听小雅说些什么。解释,道歉,措词,蒙蔽之类的话,什么都好。但是小雅就是那么倔强的捂着脸扭头就走,对茱莉亚的勃然大怒视而不见。茱莉亚刹那间感觉到向别人挥拳头一点都不痛快,甚至是对自己的侮辱。

  洪生一个人盛装演唱。歌声凄凉,唱的正是他的主打曲目,《桎梏》

  后台混乱的一切淹没在这首半吟半唱的歌声里。茱莉亚听见那首烂于心的旋律。她记得那首歌的作词是一个叫做托尼的。

  歌词写得是:

  狐媚惑主 民不聊生 我是你动不得的桎梏 你休想逃脱魔鬼的符咒 离开她 善良的人会折煞我的气数 桎梏 我同时也是你的救赎

  “完全无迹可寻。就这种苍白的叙事啊,绕了一圈小雅才是那个黑客高手啊,那她挨了一巴掌后忍气作罢,就此离开了呀,你这写作的水平 太烂了,让人生猜啊,又不是写玄幻。”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抽出一支烟送到丽萨的嘴边,并给她点上。赶紧讨好似的把那个精美的烟盒擦拭干净,打火机收起来压在烟盒上。

  迎面还是对上丽萨几欲发怒的表情。我再次意识到屋子里的萧杀气氛,陪伴在一个作者身边,比起故事里茱莉亚的电脑莫名其妙的被黑,要难熬一千倍。我此刻特别愿意跟茱莉亚的那个角色调换。

  “好了,你继续,我闭嘴。”我边用一块抹布擦拭她的后椅背边偷偷的瞟向她的文档。

  丽萨敲了几下回车键和空格键。她豁然站起来,目光凶狠的瞪着我。

  “你怎么了?我,我这次一定保证,不再多嘴,一个字都不说了。我只在旁边看,好吧,我也不看了,我去外面,或者我回我家。”我哆哆嗦嗦的说。

  但是丽萨扬起了右手,我这才醒悟我真正做错的是什么。

  此刻丽萨手指间的那只烟,烟尾处冒着黑烟,而丽萨的嘴唇上,赫然沾染着几粒烟芯。

  “你脑子里是什么?”丽萨怒目圆睁。

  “坑,原子弹爆炸之后的坑。”

  “你再说!”

  “好吧,我没脑子。我颈部以上都是坑。”

  丽萨笑了,她释然的坐到桌子上,脚搁在椅子上,拉住了我的手。十分愉悦的说,“亲爱的,我每次写不出东西都会叫你过来,你就是我灵感乍现的源泉。”

  “噢,那你现在 是怎样?写的出来么?”

  丽萨俯身下去,轻轻的按动鼠标,点击保存,然后在我的脸颊上爱昵的亲了亲。

  “走,我们出去喝茶,关于你那些疑惑不解的问题都集中在一个关键的人物身上。关于他的人物部分我可以口述给你。”丽萨坚定不移的看着我。

  我只好依了她,她这样的女人,任何人对她的任何请求都不忍说“不”。

  “托尼,同样是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他跟洪生在清华大学里曾经组建过一只乐队,叫做萤火虫。后来因为他们的同性恋事件被公开而解散。他们的恋情还被告知了双方父母。两家的家人,爱护他们的老师,仰慕他们的人都深受打击。这其中就有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小雅。后来洪生继续坚持音乐道路,托尼被送往美国,学起了摄影。小雅追随洪生走过的道路,跟他念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专业。”

  “托尼不会就是那个摄影师吧?。”我脑海里的马达奔腾起来。

  丽萨娇俏的冲我眨了眨眼睛。

  “这不可能,你之前写到摄影师弄坏摄影器材被小雅叫到办公室的情景,这完全不通,按理说,洪生和托尼是这种关系的话。托尼完全没有必要走这种程序。”

  “你别忘了我是一个善于埋下伏笔的作者,但我常常也会使读者走入误区。那根本就不是你说的丢盔弃甲,招摇撞骗。那家公司本来就是洪生为托尼开的,托尼在办公室里跟小雅谈论的不是罚单,而是茱莉亚的联系方式。我不会告诉你托尼对茱莉亚一见钟情这回事,我要告诉你的是,洪生为托尼开公司,托尼为洪生置办演唱会。他们一直都是情比金坚的关系,直到茱莉亚的出现破坏了才这曲浑然一体的高山流水。”

  丽萨的言之凿凿令我更加生疑。每一个作者都是一台造梦的机器,而她却像是在叙述自己的经历。小说当中有那么明显的漏洞和经不起推敲的情节。可她的表情那么闲适自如,她端起一杯绿茶,小啜了一口,扭过脸,望着窗外出神。完全像是沉浸在某段刻骨铭心的回忆里。

  我打断了她的回忆并试探性的问她。

  “丽萨,我不关心结局,你能否告诉我,茱莉亚是谁?为什么我总觉的你是在写你自己。”

  丽萨笑了笑,诡秘的放下茶杯,离开座位,她的表情越来越使我感到震颤和不安。

  “好了,我现在又有灵感了,我要回去续写结尾部分。”她抚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抓起包包,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这个无生趣的午后。

  茱莉亚重返台下,想象着洪生和托尼两个人在台上把手言欢。他们四目相对,脸上笑意融融。歌迷的情绪高亢,呼声连天。托尼不知道是因为情绪失控还是因为疼痛而伏在洪生肩膀上颤抖不已。洪生轻轻的抚摸着托尼的背,动作缓慢而柔软。

  晚宴时候,她一袭正版的霍思燕在6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的礼服,像第一次在洪生镜头下那样的翩跹起舞,艳惊四座,全场雷鸣。

  洪生吻过她的手背,牵着她款款入席。

  茱莉亚能感受到托尼就坐在他们旁边,洪生自顾自暇,时而会帮她夹菜。托尼羡嫉的眼神像莴苣一样穿肠而过。

  那晚茱莉亚喝了很多酒,在洗手间里,茱莉亚碰到了那个倒霉的摄影师。那个被幻想出来的托尼的形象在这个时刻不复存在了。茱莉亚补了补嘴唇上颓败的口红。对镜像里的他打招呼说,嗨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没有那么巧。我是托尼。”他如此唐突而直接的出现在她眼前。

  茱莉亚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的生活彻底摧毁的恶魔。

  “你想怎样?老娘我不陪你完了!”茱莉亚要变成奥菲利亚了。

  “好的,那你要离开洪生,投入到我怀抱。”托尼压低声音趁机揽住茱莉亚快要倒塌下去的身体。笑意盈盈的望着她,目光里的狡黠像一把能把人杀掉的利剑。

  茱莉亚定了定神,用力的在嘴巴里囤积一口吐沫啐在了托尼的脸上,“呸!你这个娘炮,少在我这里装爷们!”

  托尼在她的身后传来威胁性的声音,“茱莉亚,你会因为你说的这句话而悔恨终生的!”

  她脱掉那双昂贵的高跟鞋拎在手里,寂静的夜,很适合哼唱《桎梏》的后半段。这一夜,她用巴掌和口水干掉了两个人,舍弃了最爱的人,然后继续回到最初的人生里耀武扬威,从此再也没有泪水和背叛,没有纠缠和噩梦。

  “君王昏晕 不解风情 你下旨将我打入冷宫 我便要毁你一世英名 离开我 江山不保背负千古骂名 桎梏 我才是你的救赎。”

  

  多年以后小雅在国外的摄影展参观了一幅令人啧啧称奇的获奖作品。摄影师的署名是托尼。

  镜头闪回到在密室摄影棚的那一天,帮茱莉亚脱完衣服的洪生匍匐在地为茱莉亚修剪参差不齐的阴毛。他不从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工具剪,他命茱莉亚把它们和造型奇特的阴毛展示出来。镜头定格,茱莉亚的嘴巴半含蓄的微微张启。眼神挑逗,身体痉挛,私处的阴毛被渲染上色,远远看到这张照片,那一簇嫩绿在两腿间清新的跳跃着,像是有人无意间在身体的沟壑里撒下的种子,少女发了春,生气蓬勃的长出了绿芽。全身,虚焦,室内红色侧逆光,有浴火重生的寓意。

  丽萨回到在床上疲倦的睡去,电脑还在黑夜里闪烁着荧荧的蓝光。我悄悄起身,浏览完整个文档后,在结尾处插入时间。并署上我自己的名字:小雅。并把这篇文章发了出去。

  发送,成功,关机,确定。

  我回到继续回到床上亲了亲丽萨浑然不觉的的脸庞,不知道她是在回忆里还是在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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