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之七

  21岁那年的七夕情人节,刚刚立秋,天气微凉,风吹起一地的柳树叶,如同舞倦了的蝴蝶,盘旋了一会儿就沉重的坠下。我沿着河堤一直往下走,手里捏着一枚小小的石头。

  我试图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丢进水里,两只刚要掠过水面的黄鹂惊吓而逃。桥上跳下来一个女子,以飞翔的姿态坠落水中。桥面上围观的人一拥而上,消防和民警悉数赶到。

  交通造成严重拥堵,我起身,把那枚石子丢在草丛里,攀着护提走回到路面。

  我记得那个女子下坠时的样子,表情静谧,手臂朝下,略有跳水运动员的姿势。她的眼睛有意无意的扫描到我。转而面露狰狞,似乎是在炫耀,还像是在鄙夷。

  事不关己,且我不会游泳,她的笑又不怀好意,我觉得我应该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满大街的彩色气球,鲜艳欲滴的红玫瑰,精美包装的巧克力,果仁和酥糖。

  我给初恋打了个电话,他正跟现女友一起逛街,那里比我这还要嘈杂,他对我的来电表示惊诧,遮遮掩掩的不敢跟我说太多的话。我说,看来我那个五个字说了也是多余的。以后的每个情人节,我会把你从我的祝福列单中除名。我们各安天涯,从此再不复见。

  真应该独自去看一场群星璀璨的电影然后笑到脸都抽了;或者去买本过期的杂志跻身于商场的书架前花费一上午时间的去浏览;抑或去吃一杯将要融化的冰激凌,跟旁边的小朋友比赛谁的舌尖速度更快。

  我从未期待有人会在这样特殊的日子记起我。

  连续三年都是独自一人过的,没有情人,快乐的时候有点落寞。

  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尾号四个七。

  信息内容是,米沙,回来我身边吧,我陪你过完今天。

  我回了他,你发错了,我不是米沙。

  他却打了过来,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清脆而干净。十分饶舌的普通话,他说,米沙,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在那里,你站在那里等我。十分钟,你再听我电话。

  真是个神经病,我本想移动却被突如其来的人潮裹住脚步,不知道是哪家婚庆公司在做活动,高举标语牌的棋手和锣鼓喧天的队伍把我卷进他们的漩涡中,头晕目眩的,鼓点在我耳旁敲击,有种震耳欲聋的穿透力。我捂住耳朵,在人群消散后蹲在马路边叹息。

  我的电话又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男人就出现在我眼前。他理着平头,架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穿着一件花色的短衬衫,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手里拿着他正在连接的电话。他站在我面前,错愕不止的看着我的动作。

  你是谁?

  他问我。

  我说了我不是米沙,你认错人了。我有点失聪,耳朵里一阵刺痛。

  怎么可能,是她把电话号码留给你用的吧,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带我去,告诉她我回来了,不会再抛下她了。他拉住我的胳膊,我的耳朵灌进了风,我怀疑我不是伤了耳朵,应该是伤到眼睛了,没见过这么莽撞的男人,在大街上对一个陌生姑娘大呼小叫的。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啊,我真的不是米沙,我没她那么幸运有男人煞费苦心的寻找她。看在我孑然一身的份上能不能放过我,别再耽误我茫茫人海中寻找白马王子的千秋伟业了。

  那个男人松开我扭到一旁轻声的发笑。算了,不逗你了。你好,我叫程前。很高兴认识你,陆心安。

  我的手被他紧紧抓住,毫不设防,不能动弹。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心怀疑虑的问他。

  我见过你,可能你已经忘记了。

  在哪里?

  我还是先说我做什么吧。他随即说出了一个房地产的名字。我还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英勇壮举。他轻易的露出微笑,一脸的温煦,像是善举之人。

  是从李总那里?是斑斑劣迹吧?我已经辞职三年有余了,你还能认出我,真是难为了你。

  不瞒你说,刚在桥上看到你的,你在河边丢了一颗石子,然后上了马路,那时候我正在堵车,就注意到了你。你还是十几岁的样子。一点没变。

  可我不记得你,也对你们这一类不感兴趣。我也很直白的说。

  当然,那时候你正热恋,对身边再好的男人也视而不见。李总并没有难为过你,可你却利用黑势力解除了他对你的纠缠。

  那你不怕我利用同样的方法对待你?

  不怕。

  为什么?我的手还在他的手里,连拳头都握不起来。

  我可以跟你打赌,我跟你以前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只要你心术纯正,我们会很快融合。换个方式说,我们会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他语气笃定,不容质疑。

  那么接下来你想带我去做什么?我碰了碰他的手心。他伸展开来,放我自由的伸缩。

  先上我车,今天我可以陪你。

  他看我在犹豫,又说,难道你要我跟你在大街上约会?耳朵疼的不够,还是眼睛忙得过来,这物欲横流的世界,到处都充斥着叫嚣,买卖,金钱,利益,坑脏,手段。

  这一点我们有不同见解,我开始有点不太喜欢你了。

  那车子怎么办?这里连停车位都没有。我是不赞同这种世俗社会,但我也没有说反对。

  你要先上车,我们才能有下一步打算。他独自走在前面,把副驾驶座的车门帮我开着。

  他的车里有股淡雅的香味,我问他,你用的什么香?

  他正在把方向盘倒车,还没来得及回答。

  是玉兰。我陡然说了出来。

  对,那我也知道你喜欢什么花了。等到下个街口我买来送给你。

  你没有情人的么?

  有,但这是很沉重的话题,不适合在这样和谐的日子里提起。他躲避我的眼神。

  那好,我不问。

  他在下个路口停下车,留我在上面,独自下去买了一大束妁白的百合花。是这个么?我买了十一朵,他们说是一心一意。

  我接过那一大花惊喜不已。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赌的。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了。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买花瓶,然后插花,我想送你回家把这些先放回去。再然后我们去吃东西,或者逛商场,看电影,参加集体聚餐,像正常情侣一样。或者你说呢,他转眼问我。

  我都赞同。不过花瓶我家有现成的。

  我举起百合越过头顶。

  怎么那么开心。

  我第一次收到情人节的礼物,而且是我心仪已久。之前没有人知道我喜欢这个。

  是他们不懂欣赏,女人都喜欢花,男人喜欢花的却不多。因为男人赚的钱都是给女人花。

  好冷的笑话,我却笑了出来。

  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感到愉快。骨子里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

  我去楼上,你放我下车在这里停车等我,五分钟我会再回来。我利索的把花放回家里,换了件碎花裙子,清洗了脸后又回到车上。

  我喜欢你这样的装扮,没有化妆,但是可爱许多,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强悍。

  你当我是“黑寡妇”?我也给他带了一件礼物。是一本书,我闲来逛书店的时候买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你不是恶毒的角色,比起她们,你柔善许多。他翻开了第一页,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

  这是什么?很有诗意的一本书。留给你慢慢看。算是我回敬你的礼物,我不喜欢亏欠别人。

  谢谢,我应该也会很喜欢。去逛商场吧,我想去买手表给你。他转了方向,直奔商场。

  不要太贵的,我不想偿还不起。

  放心好了,是最适合你的。我的眼光很准,它还没有让我失利过。

  我靠它吃饭。

  你不是房地产商?

  那是我的谋生手段,我是赌徒。这才是我的兴趣所在。

  你都赌什么。

  除了明天和健康,其余的我都赌。

  听起来有点可怕。美剧还是港片看多了。你并不具备赌徒的潜质,你太善良。

  或许吧,我们这个行当很缺善良的人,他们出老千,耍手段,时而结盟,时而群攻,没有信仰,输赢不定。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的房地产公司,听说跟李总合作。你们强强联手,称霸平远。

  美名远扬的大都是传闻。我本身也不关心这些事情,它耗费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且是剥夺建筑工人和材料商的剩余价值获取来的财富。我不是为富不仁的人,所以更见不得一砖一瓦,一钢筋一水泥板的被拼凑起来的劳苦功高。经营这几年我只去过工地一次,我看见他们赤裸着胳臂在烈日下曝晒。我买来几箱矿泉水来慰问他们,他们便激动地热烈盈眶,边喝水边流汗。肌肉里的筋络崩露,牙齿皓白,眉毛和胡须上布满尘埃。他们的手指缝里都是泥土,指甲不需要修剪,常常在绑扎,连结,切割,砌墙,传递,平整时被弄断。我还看见一位工友的腿被砸伤,当时他正在提取水泥,塔吊上的钢筋混凝土板脱落至此。他的家人赶赴医院,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他们一家的支撑全部寄托在这个刚毅的男人身上。

  那时候我比他们更加沉重。我超级不喜欢这种压抑的事情,它令我丧失判断力,我不知道自己该袖手旁观还是该手下留情。赌场不一样,你完全见不得这些血汗交织的场景,成堆的筹码堆积在桌面上,你看到的只有成沓成沓的现金在闪烁着诱惑的光芒。目标坚定,无任何后顾之忧,输赢轻松,只是动动手指,摸摸纸牌的功夫。

  也是就是那个工友的一桶水泥提到一半的时候,千二八百万的货币已经流通完成。

  当然我不会玩那么大的,几百万的倒常有。只要银行还肯给我贷款的时候。你知道,我们的资金都比一般的生意更加短缺。

  你似乎给我说的有点多了,我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不,你需要。这对理解我现在的生活状况有所帮助。我希望你能支持。

  那完全是你的事,程前先生。我们只不过是相识了半天不到的假装情侣,我们的任务分配是陪彼此度过一个愉快的情人节。之后的事,是个变数,即便我是你女朋友,你也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反对也不会支持,我希望我们保持独立的生活空间。除去吃饭睡觉,很多事情事情都需要分开来做。我们的信仰不同,职业不同,生活态度不同,一个清淡寡欢,一个好高骛远,被强制性的移植在一个花盆里的两枚种子,势必长出疯狂的刺。

  心安,我为之前的话跟你道歉,你纯熟的思想已经证明你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但是你的感情单纯强烈,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爱人。

  但我并不想成为你的爱人。

  看我又说的多了,我们去给你买手表的。你一定喜欢水晶或者镶钻的。去买奥地利牌子的还是瑞士,或者法国的。

  我对时尚一窍不通。

  他兀自走向柜台,跟售货员要来几款女士表,拿起来借着灯光耀了耀里面的机芯。

  你真的懂么?我怀疑似的问他。你的样子像是我祖母在辨别她的蓝田玉是否被掉了包。

  他用食指挡在唇边向我示意。

  他左顾右看,并戴在我的手腕上试了试。表带长了点,做工不够紧密,表针的声音混杂,不够纯正,表盘失去光泽,暗淡。这块表最大的优点是他是正品。他的表述缜密,不漏一点痕迹,让人既欢喜又不忍生气。

  经理在么?我想跟他谈谈价格问题。

  程前拉近我一点,他指着刚才试戴的那一款问我。就这个了,你喜欢么。

  当然。里面镶的水晶,是施华洛世奇的。我对表没有研究,但是对水晶有。可是我不能接受,程前。我们素昧平生,我不应当接受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你不应该这么执拗,心安。欣然接受,是对别人送你礼物的一种尊重。

  你知道么?每个人都如同一颗小星球,都必须遵循它的轨迹运行,一旦遭到破坏一定会有偏离,撞击,陨落,天象逆转,时运不济,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的严重了。心安。程前遏制住我的手腕。

  你不觉得这样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边戴在我这为生活所累的手腕上很是突兀么。它哪里都很合适,但是价格不宜。我坚持道。

  也只有价格是可以改变的。你相信我,就它了,我第一眼看中的和你相匹配的百合花,第二眼看中的这块水晶表,它们一样都很适合你。我还期待更多的时机能为你挑选适合你的东西。

  回到车里的时候我禁不住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程前目光闪烁,什么。

  谈妥的价格。我问他。你足足看砍下去一半,这里是商场,绝对不会有这种优惠让利的。

  很简单,虚张声势。他很神秘的回答。我根本就不懂手表的行情,懂了装做不懂可能很多人都行,不懂却要装懂这就有难度了,我能做得到,这是我的看家本领。

  真是神一样的男人,我不由的赞叹道。手里还在把弄着那块 亮晶晶的手表。

  我对女人见到奢饰品的反应司空见惯。唯独你不同,它们不能让你获得满足。

  没有女人不虚荣,我也很珍惜这个物件。只是我清楚我生活的轨迹延伸到何方。我不攀不离,不旁逸斜出。

  知道了,那我们去吃饭吧,我去订位子,你在车里等我电话。车门是自动感应的,你下车以后它会自动加锁。

  他说着就钻了出去。带上钱夹和车钥匙,走向前面的西餐厅。我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在正午的阳光里刻成橙黄记忆的复古画,我从未认真的注视过一个男人的背影,它让我感觉震颤而激动。

  三楼,左转,七号台。他发信息给我。

  我突然意识到第一条信息里的那个名字。

  米沙。

  我在他对面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谁是米沙。

  他惊奇的抬起眼,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上面的灰渍。吹了吹又重新架上。

  过了今天我就告诉你,心安,你现在需要吃饭。随意点你喜欢吃的,饱餐一顿,撇除杂念,什么都不要想。

  你不是很会帮我匹配么?猜猜我现在想吃什么。

  你现在一定什么都不想吃,你是那种明辨十分,黑白分明的人。但是有很多事是理不清楚的,就跟我们如何会偶遇,会相见,在约在这样一间餐厅吃饭,其实没有渊源只得追溯。你可以当做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我不相信命运,我相信我的意愿,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我的意愿,我可以控制我们之间不再见面,或者分开吃饭。至少现在,我还拥有主动权。

  我给你点一份松饼,你需要甜的点心。他推着菜单喊服务员。

  要不要加瓶酒,这样的节日气氛没有酒可不行。

  随便,不过 我酒量不行,你不能让我喝多。

  这个是你可以控制的。服务员,加瓶贵的干红,开启前记得醒酒。他对身旁的服务员说。

  我们聊点什么吧。

  我问的你又不愿意说,那么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

  我想想,他托起了下巴,表情淡然了许多。你本来是怎么打算过着一天的。

  我本来想跟我的初恋打个电话,祝他情人节快乐然后自己像过去几年一样像只晕头苍蝇一样在大街上的乱晃呢。

  没想到你被一群大妈晃的差点伤及耳朵。

  这你都有看到。

  我打你电话的时候是我已经跟着你过来了,我在车里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感到莫名其妙的反应,你的百无聊赖和无所适从。

  我是大你十五岁的大叔,我刚来平远时候你还在幼儿园,我风华正茂时候你还在中学正为高考而挥汗如雨。我结婚那一年你刚好来平远念书,我有了第一个孩子时你才进了会所上班与我有一面之缘。我们的交际来得太晚,不过我还是匆匆然的赶了过来。

  我看过你的简历,知道你的成长经历,你在学校的优秀表现还有你初出校园的那几年,无形之中,你存在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你一定不会记得,你站在门口对我迎宾式的问好,你帮我拿过鞋子,提醒我换上,倒上了一杯白开水,安顿我在大厅休息,直至我的司机姗姗来迟。

  我那时已经喝多,但是我记得你的笑脸,如同深夜里独自绽放的芍药花,没有香味但却极致优雅。

  后来我去查阅了你的资料,才有了后来知道的一切。心安,对我来说,这场遇见是早就该来的。你当年在选择会所和房地产的时候为何会突然改变了初衷,你应该早早的跟我见面。我能够免你无枝可依,免你颠沛流离。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婚,我能给你完美的起点。

  如今已经过去四年,我知道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你对我知道的太多了。为什么酒还没有来呢,我觉得我今天的酒量一定会爆发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这些窝心的话听听觉得了无遗憾。

  别去想错过的事,我们无力弥补,那是段死去的记忆,让它葬在心里,成为过去。

  我曾经想过,我们阻止不了错过,但是我可以创造过错。在你之前,我翻了很多错。我们喝酒,说好不谈过错。

  程前,你已经醉了,我们说的是不谈错过。

  

  第二天醒来,在一栋住宅楼的三楼,我俯视窗外的电视塔和标志性建筑群,隐约的判断出我们所处的方向。

  一个完全陌生的住处,房间里陈设简洁,像是临时租住的居室。窗帘拉来了一半,地板上反射出晨曦的光。洗衣机里有男人的衣服,厨房里碗筷齐全,看来是时常有人来清扫。

  你怎么醒了,程前换了睡衣走出来问我。

  我不清楚,是自然醒吧。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跟程前的一模一样是套情侣服。

  这是谁的?我指给他看。是新的,你放心好了,这里的阿姨会给客人准备新的睡衣。

  也准备新的情侣装?

  是我要求的。你昨晚喝多了,吐得我满身都是。我带你回来我的住处。

  可我明明记得是你先喝多的,我感觉记忆有些错乱。

  没休息好吧,你再睡一会儿。我一会儿要去开会,今天公司很忙,我可能到很晚才能回来。

  我也要工作的,我转身走向卧室寻找我的衣服。

  我已经帮你请了假,你的衣服和我的都被拿去清洗了,你暂时也没有衣服可以穿,呆在这里吧,等衣服干或者等我晚上回来买给你。程前从后面环住了我的腰。、

  程前,我。

  他把我抱上了床,搁在松软的羽绒被里。

  再睡会,等会儿会有人来给你做早餐。

  那你不吃早餐?我被安顿在床上,只能以仰望的角度看他。

  在早餐之前,我只能再陪你一会儿。说完他也上了床,躺在我的身边。

  我们后来做了什么?我躲进被子里惊恐的问他。

  什么也没有做。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完全没有记忆。我贴近他的身体。

  他腾出胳膊来给我枕上。你喝了很多酒,几乎是一整瓶的量,我夺不过你的杯子。只能听你边畅饮边唠叨,你说了一大串人的名字我一个也没记住。然后你就连连发问,问我是谁?做什么?骗你到这里有什么目的?我就在想,你是不是遇人不淑太多次了。你喝醉的样子像只刚出生的小鸭子,晃着脑袋东倒西歪的,没有一句话是着调的。再后来你就醉了,不再说话,杯子倒下,剩余的酒全都洒落到你的身上。你摸了摸,大声的叫了一声,血,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我费了好大力气把你弄回来。你不知道,你吐了我一车,司机都抱怨了好久,直到我被你上楼的时候他才住了口。电梯又被检修,幸亏是三楼,不然我们得抬你上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我觉得我喝醉酒的时候没有那么傻吧。

  你不相信,那你再喝醉一次我就给你全程拍摄下来。传到网上被人疯转当笑柄。

  喝醉酒后我并不怕被拍,我怕没人照顾,那种空荡荡的孤立无援,实在比胃里的食物不安分的翻腾更加难受。

  那你以后不用担心了,我可以照顾你。我酒量很好。

  真的么?

  当然,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一定会那么做。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温存而亲近的话。被人照顾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知道,特别是那个人是你很需要的人的时候。幸福感更强。

  程前,你现在去上班吧,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已经没有问题了。昨天很开心,谢谢你,让我有个很值得回味的情人节,我会记住的。

  

  

  没关系,我等你睡熟了再走。程前把我抱在怀里,下巴抵触到我的头。他用右手轻轻的抚摸我的背。

  睡吧,宝贝快点入睡。

  你是这样哄你家小孩的么?

  不,是小时候母亲哄我入睡的方式。摸摸背,很快就能入睡。

  

  早餐是培根和牛奶,阿姨会做的样式很多。她说她是程先生从专业机构把她招过来的,还说,程先生从未带异性朋友来过家里,看到我来很开心,每天跟一帮男人打交道总是得提着嗓子还得提心吊胆。

  阿姨语气平淡,但是能辨得出是很恪守本分的工人,很懂礼节,且惟命是从。很会攀附但不声张。

  程前在晚饭时刻打电话给我,他说,宝贝,下楼来吃饭。

  我说,我没有衣服。

  他说,司机正在给你送过去,穿里面蓝色无袖的那一件,鞋子不一定合脚,记住,不要化妆,我喜欢你一尘不染的样子。

  我极度怀疑他的洞察力,不但衣服合身,连鞋子的样式都令我满意。

  我穿戴完毕,乘电梯下去。

  程前看见我走来,就下车出来迎接,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给他拥抱,张开双臂,容纳我的身躯。

  亲昵的用胡渣来蹭的肩,洗过澡了。他问我。你用的是我的香波。

  你屋子里没有一件女士用品,我很怀疑我的睡衣是哪里来的。

  临时买的了。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屋子里除了阿姨没有去过其他的异性。他言之凿凿。事实也的确如此。

  今晚你得陪我去场子里一趟,在附近的山上,你可以在那打保龄球或者泡澡来消磨时光。对了,还有老式的点歌机,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发挥你的唱功,消费的金额全部挂在我的账上。里面有自主餐供会员使用,我留我的卡给你。

  我需要等你多久。

  两个小时,我们至少要等一位庄家全盘皆输才算结束。

  噢,那祝你好运。早知道有运动项目我就不必穿高跟鞋和蓝裙子。

  你该是这个样子,这里都是大龄青年,你不要泄露了你的年龄,用你的话来讲,叫做破坏了正常运转的轨道。你进去这种场合总不能显得格格不入吧。

  我低下头,摆弄起我的裙子。

  不用紧张,很大众的地方,那里还很安全,秩序井然,人们不会关注我们的年龄差距,你也听不到市井流言。

  我更愿待着车里等待,程前,能不能别让我进那种地方,我并不喜欢靠近你朝夕相对的地方,对我而言,它像是一个情敌,随时召唤你,使你撤离我的身旁。

  好吧,我尊重你。程前揉了揉我的头发。并亲吻了我的脸颊,我叫人过来陪你吃饭。

  不用,我自己能行。你去吧,我会在这等你。

  程前把车钥匙交给我,要是困了就回到车上来你可以靠在车座上听音乐。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可以回来。

  那是我一生中最难捱的两个小时,没有期待,看不到希望,只能明确是在等一个人,究竟等待什么结果,自己也无从知晓。

  这个紧跟我相处了三十个小时不足的男人让我的感情变得复杂,我开始感到不安,害怕,焦躁和担忧。但又说不出给让我情绪不定的具体原因。

  我一看见他出来就飞快的跑了上去,抱住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结束了,心安。我们回去吧。

  嗯,我心里应声道,就拉着他往车上走。

  他站着没动,为难似的看着我。

  你不问问我哪个庄家输了么?

  哪个?当我问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了答案。没关系,我们吃夜宵去,我都还没有吃东西。

  你不问我输了多少?

  不会连请我吃夜宵的钱都没有吧。那我请你啊。

  300万,加上之前的100万。一共400万。

  对 我来说是个无法企及的数字。没关系,胜负乃兵家常事。

  很多人都会忘记他们赢钱的那一个牌局,但是都记得输得最惨的那一次,我想我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米沙的事情么?我今天可以告诉你,她就是那天在桥上跳河的女孩,在你眼前惊鸿一瞥,倾泻如注。

  原因呢?为情所困。

  因为我刚刚输掉一百万,她要我收手,不然就死给我看。不过她获救了,躺在医院里,我并不想见她。所以我选择那样的方式给你打招呼,我想在这个时候抛弃她。我向来不喜欢别人以胁迫我的方式使我做出退让。特别是我固执己见的事情。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没在适当的时候收手,我不是一个优秀的赌家。

  我在这个时候也不想追问你为了跟我相见创造了多少巧合和蹊跷。我只能对你说,赌场上不输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赌,但是不赌,也不会赢。

  米沙她太注重结果,我不在乎,我可以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你,对我而言,你手里的财富由你自己掌管,你有权利自由分配。如果因此而拮据,你可以顾好自己的日常花销,在经济上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说着我就把我的手表褪掉,这个,我们现在也可以去退了,虽然不多,但也是你那四百分之一。

  程前止住我的动作,别这样,心安,四百万还不能让我妥协,我可以分期偿还,四年,每个月也不过十万,只是资金运转上会有点问题,但并不影响我的正常开销。

  这块表,是我在情人节买给你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视了它的价值,我这一生并未赠送过别人东西,包括米沙,她只获得过的我的金钱,我从不给予她关怀。

  你可能不知道,米沙跳河时候看过我一眼,我现在知道了,满载幽怨和仇视,她似乎有所预见。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她,无论怎样,她是为了你才去做的傻事。如果她现在不在人世了,你的良心也永久不能得到安生。

  我听你的,宝贝。他拉起了我的手,把我的手装进他干瘪瘪的口袋里。

  我松开他的手,看他驾着车往米沙的医院走。在回来的路上我没忘记发一条短信给他。我说,程前,我等你,等你处理好米沙的事情为止,我知道这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我不能容忍除了你妻子以外的任何女人,我要看到你的牺牲,当然,一切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程前没有对我做出任何承诺,他走的时候也没有回头留恋似看我。他应该不知道我会做出长远的打算。

  我恢复到以往的平静生活,在杂志社做实习编辑,工作是我自己应聘来的,离我的住处很近,每天接触大量的时事新闻和民生动态,做周边县城的采访,慰问福利院和偏僻地区的失学儿童。

  在新闻里也能看到程前公司的购房优惠政策和新开发的楼盘位置。他穿着黑西装站在最瞩目的位置,照着发言稿发言,同市领导一起剪彩,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没有人知道他的经济状况,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他的丰厚家产和赫赫声名。

  有时候我会难过,他应该已经忘了,那个在他输掉了400万的晚上,同他一起重整旗鼓的小姑娘,她们仅有过一个晚上的模糊记忆,他终会把我忘记,如同他挥动铁锨把那一块土埋进地基里一样,将我也一并深深的埋藏。

  但我也会安慰自己,陆心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生活不还是一样,你本来就没有什么奢望。这样想着,日子也就淡如茶水的稳妥的渡过了。

  直到一天米沙亲自来找我,她长得很漂亮,让人看一眼就能心生忌羡的那种漂亮,高鼻梁,大眼睛,身材匀称,皮肤白净。只是她化很浓的妆,戴金饰品,穿紧身衣,走起路来摇头摆尾的威风凛凛。也难怪,程前身边的女人,是应该用品牌和潮流包装出来的气质。

  她直言不讳的说,我知道你跟老程在一起的那个情人节,他心里一直有你就奔着你去了。但事实上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最近手气很臭,一直输钱,再这样下去,他的公司会被拍卖掉。如果你还有心我希望你能回到他的身边。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他需要有人这么做。

  既然你也明白这个道理,你为什么不能陪着他。

  很简单,我不适合过苦日子。他现在外债累累,没有钱,你让我怎么跟他过下去。我还年轻,我不想让自己的青春全部毁在一个赌徒的手里,说白了,我赌不起。说完后米沙乘坐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我翻了好久好翻到程前的电话,我并不确定他还需不需要我。

  当他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正在去往赌场的路上,用他的话说,惊觉而起,语惊四座。他说,宝贝,你要来给我助阵么。我手气正旺,不是对子就是同花顺。

  我说,我走的时候自己走的,回的时候你要来接我。

  他 把正运作的筹码丢下,风驰电掣的接到了我。我远远的看见他,他丢盔弃甲卸掉武装的上前抱住我,在拥挤的出站口跟我接吻。他问我,怎么会想要回来。

  我搓了搓手说,不赌,就不会输,也不会赢。不是么?

  你知道么?我这些天过的很不好。

  我知道,米沙跑去告诉我的。我的鼻尖触碰到他的镜框。

  不,她并不知道,我对你的想念,潮涌般排山倒海。可能我不能去找你,我现在一无所有,我是个大男人,我有对你生活负责的义务。

  你知道,我并不介意,亲爱的,哪怕你一贫如洗,我愿意跟随你。我说过只要米沙离开你,我会回到你身边填充那个位置。

  为什么?你怎么能够做到。

  我捧起了他的脸,只因为我们同样害怕贫瘠的时候无人照应,我喝醉酒有你可以给我照顾,你再输了我会给你打气。就这样而已。

  宝贝,我爱你。你让我感动,我决定就此收手。

  为什么?我睁大了眼睛。

  好的赌家知道在何事收手,我有了你,这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呵,真的么?看来我回来的没有错。

  对,你是一朵能以医治人心的芍药,你在今夜开的妖娆了。只有我能感受到你神奇般的药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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