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齐桓公的薨逝早有预兆。

　　去年春天——也就是重耳从白狄逃亡那一年——在宋国地界上落下了五块陨石。没过几天，有六只鹢鸟倒退着飞过宋都睢阳上空。

　　依现在科技的眼光看，天降陨石很正常，就是没有完全燃烧的彗星或者太空垃圾落在了大地上。鹢鸟退飞，不过是因为风大，鸟儿逆风而飞的缘故。《史记》中就说：六鹢退飞，风疾也。

　　宋襄公认为这是天降异象，恰好周王内史叔兴聘宋，叔兴是阴阳物候方面的专家，宋襄公便向他讨教。

　　天降陨石主大丧。自上而下，进而反退，预示霸业不顺罢了。

　　大丧出自何方？谁家霸业不顺？

　　此乃天机，不可多泄，宋公不必焦燥，拭目以待吧。

　　三月壬申，鲁国上卿季友卒了。

　　到了七月，叔牙的儿子公孙兹也死了。

　　季友嫡子早卒，孙子季孙行父做了季氏家长。公孙兹谥“戴”，又叫叔孙戴伯，他死之后，他的儿子叔孙得臣做了叔孙氏家长。现在的“三桓”以孟氏家长公孙敖辈分最长了。

　　季友死后，鲁国朝堂以臧文仲为上卿。鲁庄公的小儿子公子遂年近弱冠，列为卿士，因居住曲阜东门，立东门氏。公子遂字“仲”，谥“襄”，习惯上也叫他东门襄仲。

　　到了十一月，郑文公杀了世子华。

　　世子华自宁母之会回来，就被郑文公关了起来，一转眼已是十年光景。他的弟弟公子臧透露的消息，他的父亲又宠爱上了一个南燕国的媵侍，并且生下了一个公子，据说这个公子还是祖宗神灵所赐，父亲宝贝一样待这个弟弟。

　　真是老糊涂了！他授意公子臧带人来劫狱，再不出去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公子臧向来对兄长的话言听计从，真就带人来了。正挖墙根的时候，郑文公的卫队来了，逮了个正着。公子臧撒开丫子就跑，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亲爱的大哥了，世子华就这样被暴怒的郑文公斩杀了。公子臧呢？他逃到了宋国。郑文公并没忘记这个儿子，八年之后，他派杀手刺杀了公子臧。他可是亲爹啊，这该是有多大的仇恨。

　　接连死了几个大人物，宋襄公的心放在了肚子里。过罢元日就是下一年了，感情这天意和宋国没多大关系。

　　到了十二月，齐桓公的盟主令下，齐、宋、鲁、卫、郑、陈、郑、许、曹、邢盟于淮（江苏省盱眙县），各带兵车若干，主要目的是救援鄫国，攻打淮夷。

　　鄫国是夏王少康次子曲烈的封国，始封地在河南省方城县，历史悠久，然国小民贫，受强邻所逼屡屡迁徙，于今已迁至山东省临沂市苍山县西北，与莒国比邻，常被莒国欺侮。此次便是如此，莒国几破鄫邑，鄫子被打得疼了，想起来向盟主求告。兄弟受欺不能不管，但莒国简直就是无赖，还不好对付。因之，齐桓公遍发英雄帖，也就是想吓走莒国了事。莒国也听话，见好就收，一时之间，风平浪静。

　　这样吧，还和上次一样，都出点血，给鄫国修城。

　　这个舅姥爷还真是多事!宋襄公先嘀咕开了。杞国城破了城杞、周王城破了城周，如今又城鄫，合着诸侯们就是泥瓦匠，都还一摊子活呢，这干得叫啥事？

　　第二年春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有个士兵登上山头高喊了一声：齐国大乱了！就这五个字，联军大营里便炸开了锅。

　　齐国大乱了。噢，齐国这么牛的国家都乱了，我们还在这儿干什么？跑吧！

　　一夜之间跑了个精光。

　　还有实诚人，比如鲁僖公。

　　当初若非齐国施以援手，季友也不能回到鲁国主政，如今季友虽卒，但齐国厚恩仍在。齐桓公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亲自来到前线，他也不容易。再说，他的女儿声姜还是他姬申的老婆。你们先走吧。他叫来公孙敖。你看那子兹甫跑得比兔子都快，我们也不能做傻子，你带着大军先走，寡人殿后。

　　鲁国的大夫一直有自作主张的光荣传统，公孙敖带兵走到项国（河南省沈丘县），捎带手把项国灭了。

　　鲁僖公正在齐桓公面前陪小心，尽孝道呢，这下尴尬了。

　　诸侯擅自逃归已让齐桓公的老脸没地儿搁了，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真真让他痛心疾首。

　　看我老了，想奓翅是不是？本以为你一番好意，哪知你竟指使你的人灭人祭祀去了。尊王攘夷，你这是攘到自己人头上了。怎么做还用我说吗，自囚待罪吧！

　　鲁僖公一肚子委屈无处申诉，被齐桓公绑到了齐国。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鲁国大夫几番交涉，齐国竟没个准信，声姜坐不住了。她给她的父亲写了一封信，信中几尽父女深情，末尾才轻飘飘地交待了一句：鲁国无君，若亲楚之人得国，盟主势孤矣!

　　当年九月，齐桓公与声姜相会于卞（鲁邑，山东省泗水县东），亲手把鲁僖公交到了女儿的手里。声姜不知道，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父亲了。

　　《公羊传》和《谷梁传》众口一词，都说是齐国灭了项国。

　　这也好理解，齐桓公身为霸主，本应扶弱锄强，然而，惑溺于儿女亲情，任鲁灭项，这屎盆子当然要扣在他的头上。

　　《谷梁传》煞有介事道：孰灭之？桓公也。何以不言桓公？为贤者讳也。桓公尝有存亡继绝之功，故君子为之讳也。

　　谷梁子对先师孔子的春秋笔法可谓运用的得心应手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哪里是为贤者讳，就差敲锣打鼓在大街上吆喝了，好在他还知道齐桓公有存亡继绝之功。

　　可惜的是，这位泽被后世的春秋首霸即将走到他人生的尽头。

　　冬十月初七，齐侯小白卒。

　　孔子以为，齐桓公乘国内空虚回国夺位，得位不正，赐了他一个“卒”字。

　　宋襄公莫名兴奋起来，齐桓公之死才应验了大丧啊。他又想起葵丘之会上齐桓公与管仲的嘱托，急忙召回临淄城的宋国密探。

　　都打成一锅粥了。密探也是莫名兴奋。主公知道姜小白是怎么死的吗？饿死的。那个神医秦越人，人家早看出来他有病，他讳疾忌医，说人家是乌鸦嘴不让治，后来犯病了，再找神医，人家跑了。看他不行了，易牙和竖貂将他身边的人全部逐走，在寝宫四周筑起围墙，谁都不让进，不到三天，活活饿死了。小道消息说，他死之前以手掩面，意思是说：悔不听仲父之言任用易牙、竖貂，哪有面目见仲父于地下。

　　说这些干啥！后来呢？

　　易牙和竖貂扶立公子无亏做了国君，群臣都认公子昭为世子，根本不服气。卫开方拥立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元也自称齐侯，四位国君厮杀混战。易牙和竖貂看情势焦着，就请出高虎（高奚之子）、国懿仲两位上卿表态。二卿说了，谁葬桓公，谁为主公。这无亏抢得先机，拉出老爸尸体，可怜齐侯一世英名，六十七天无人理睬，早已尸虫遍地。无亏干嚎了几声，将老爸草草掩埋。就这样，无亏做了齐国之主。有高、国两家及诸位大夫拥护，群公子只得偃旗息兵，心内肯定不服啊。

　　那公子昭呢？

　　事情很蹊跷，易牙和竖貂到世子府中遍寻不见。群公子与无亏大战的时候，各派势力全城大搜捕，一直没见他的踪迹。

　　这就对了。宋襄公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