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百里奚面色微红，目露精光，混似一只斗不败的公鸡。

　　老朽不才，得遇贤君，万分荣幸，今日之会老朽还要感谢三个人。伯乐先生让主公明白了治国首要选贤的道理。公子挚迎回在下，可谓老朽的伯乐。公孙枝甘居老朽之下，其情匪浅。此三位皆大秦砥柱，老朽敬三位一觥。说罢，仰脖干了。

　　三人慌忙站起，口称“相国客气了”，也一并干下。

　　老先生，您说还要推荐一位大才，今日之会，群贤毕至，想来大家定与寡人一样，也想听个明白。

　　这么的吧，老朽先给大家讲个故事，对，主人公就是老朽本人。百里奚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之中。

　　老朽出身一个破落士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好在祖上遗下不少古籍，从少年时起，老朽便刻苦攻读，也算是博览群书。人吗，脑子里装的东西多了，便很难满足于现状，天下那么大，老朽也想去看看。

　　百里奚呷了一口酒，伤感起来。

　　出门闯天下那年，老朽的儿子才两岁，我给他取名叫“视”。我对妻子杜氏说，等视儿冠礼时给他取个字，那时我也不一定在场，就字“孟明”吧。时间飞快，算起来，我儿孟明视也年近不惑了。

　　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妻子为我送行，把正趴窝的老母鸡拎出来杀了，灶间无柴，她把门板也劈了，还蒸了一锅小米饭。我走了，身后是一个空空如也，四面透风的家......

　　百里奚眼含热泪，慌忙端起酒觥遮掩。

　　到了外面才知道，自己除了读书真的啥也干不了。到了宋国的铚邑(安徽省濉溪县境)，我早已身无分文，无奈之下，沿街乞讨。还好，我碰到了蹇叔，是他收留了我。

　　蹇叔与我年纪相仿，脾味相投。他有一身的才学，无奈宋国朝堂被世卿把持，只好隐居于乡间，以诗酒自娱。

　　在他那里住了一段时间，恰逢齐国公孙无知发出求贤令，我便商量着同他一起到齐国混前程。蹇叔不同意，他说，齐襄公尚有二弟流亡于外，国内政局暗流涌动，公孙无知得位不正，必无所成。一切皆如蹇叔所料，后来，公孙无知被大臣攻杀。

　　不久，我又听说周僖王的弟弟王子颓好牛，给他养牛的人都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对于养牛，老朽还算有两把刷子，于是，就向蹇叔告别，准备动身到国都洛邑。临行时，蹇叔告诫我，投奔于人，十分要紧。投错了主人，离开他是不忠，跟他共患难是不智。不久，我把王子颓的牛养得膘肥体壮，他很高兴，决定重用我。这时蹇叔来到了洛邑，紧急劝止了我：王子颓志大而才疏，他所使用的多是卑贱之徒和阿谀之辈，此人不可依靠，不如趁早离开。后来，王子颓造反被杀。又是多亏蹇叔一语，老朽才免于祸难。

　　蹇叔有个老友，名叫宫之奇，是虞国上卿，于是我和他一起来到虞国。在宫之奇的引荐下，我们见到了虞公。回来后蹇叔对我说：我观虞公贪财好利，并非有为之主，不如还回铚邑，你我兄弟二人渔樵耕读，了此残生。老朽奔波日久，心中不免挂念妻儿，所以就未听蹇叔的话，留在虞国做了中大夫。不幸的是，蹇叔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现实。虞公同意晋国借道，连带自己也成了亡国之君，害我与他一起沦为奴隶。

　　老朽两次听蹇叔的话都得以脱身，只有一次不听，就碰上了亡国之难，由此可见蹇叔的深谋远虑与真知灼见。老臣此番，正是向主公保荐此人。

　　这么说来，蹇叔有识人之明，倒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啊！秦穆公赞不绝口。嬴絷，带着你的团队，多准备些好东西，明日启程，务必把蹇老先生给我请回来！

　　主公莫急，老臣还要亲书一封托公子絷带给蹇叔老友。

　　如此甚好，有老先生一封信，蹇老先生必会为大秦所用。

　　老臣逃亡到楚国之后的故事诸位就不想听听吗？

　　那好，咱们君臣今夜先把故事听过瘾了。嬴挚，你可别忘记了你的任务。说着，秦穆公冲百里奚点了点头，百里奚又开始了他的讲述。

　　老朽半道逃回老家，老家已是断壁残垣。听邻居讲，我逃回之前，妻子杜氏在老家活不下去，带着视儿出外讨生活去了。

　　没过几天，宛邑宰将我缉拿到楚王宫。原来，楚王听说我精于养牛之道，很感兴趣。

　　楚王问我：养牛有诀窍吗？

　　我答道：应时喂养，惜其体力，饲者与牛要达到心灵合一（时其食，恤其力，心与牛而为一）。

　　楚王很高兴。你说的太好了，不止是牛，马也是如此吧（善哉，子之言！非独牛也，可通于马）。于是，我就做了楚王的马夫。

　　不瞒诸位说，老朽与楚王谈饲牛之道，不过是在楚王面前秀上一把，以求进身之阶。其实放眼开来，饲牛与牧民何其相似乃尔，只有心与民一，方能政治清朗，民安国泰。可惜楚王腹内草莽，他哪里听出老朽以牛喻政的婉曲蹊巧。

　　好一个心与民一！秦穆公带头鼓起了掌。

　　寡人看老先生形单影只，特选美女十名，为老先生箕帚洒扫之用。秦穆公话音未落，自朝堂外进来一拔美女，个个身形曼妙，姿容绝艳。

　　折煞老臣了！老臣心念老妻。再说，老臣年愈古稀，怕是有心无力......百里奚羞了一个满脸通红，以袖掩面。众人看他窘样，不由哄堂大笑。

　　这就是百里奚“饲牛拜相”的典故。

　　公子絷恳请蹇叔出山，蹇叔以年迈多病为由一劲推辞。公子絷拿出百里奚的书信，信中说：兄若不来，弟当挂印追随兄长。蹇叔迫不得已，叹道：贤弟大才，得遇明主，吾不能阻他施展才华。于是，与公子絷诸人一起来到秦国，同来的还有他两个儿子：西乞术和白乙丙（蹇术字西乞、蹇丙字白乙）。这两位索来舞枪弄棒，以武力显名宋国鄙野。秦穆公看二位虎背熊腰，心中大喜，任为大夫。

　　秦穆公不放心，向蹇叔请教治国图霸的良计。

　　蹇叔看穿了秦穆公的小心思，朗然道：有德无威，国势不张;有威无德，民心不服。必须德威并用，才是立国之道。

　　穆公又问：秦国可以图霸吗?

　　蹇叔道：齐侯霸业已衰，秦国当先平戎狄，然后等待中原变化，即不难代齐为霸。

　　秦穆公急道：称霸诸侯，该从哪里做起呢?

　　蹇叔道：必须力戒贪图小利、气愤蛮干、急于求成。吃亏往往是因为贪图小利。因愤怒而冲动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不加筹划，急于求成则会导致最终的失败。只有打下牢固的基础，方能图霸称雄。

　　蹇叔的战略与百里奚有先后次序的不同，但对于秦国称霸诸侯均信心满满。

　　秦穆公对蹇叔的雄才大略佩服不已，拜蹇叔为右庶长，百里奚自降为左庶长，以示不敢居于蹇叔之上。二人并列上卿，共掌秦政。二相兼政以后，对内从教化民众入手，建章立制，兴利除敝，对外，搞好与邻国的关系，不兴战事，使秦国在短期内强大起来。

　　一天，百里奚在相府设宴，招待列国使节。席间杯盘罗列，笙歌燕舞。有一位洗衣的老年女奴也要唱歌助兴，百里奚见她衣衫褴褛，想起自己落魄时节，欣然答应。

　　老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手披琴弦，慨然而歌：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舂黄黎，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母已死，葬南溪，坟以瓦，覆以棘，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西入秦，佐秦侯，饲牛之日不曾远，今日富贵忘我为。

　　这歌声一唱三叹，凄婉动人。百里奚大为惊讶，慌忙走下堂来，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结发之妻杜氏。

　　原来，杜氏自丈夫离别之后，几十年杳无音讯。又逢上灾荒年景，就带上儿子外出逃荒。一路讨饭到了秦国，打听到百里奚已经在秦国做官，她便设法到相府中当了洗衣的佣人。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他们的儿子孟明视也来到朝中，一番比试之下，武功不在西乞术和白乙丙之下，这也是因为艰苦的生活造就了非凡的体格。秦穆公大喜，让三人共同掌兵。

　　先不说秦国故友重逢，父子团聚，我们再把目光转向中原，掰扯掰扯中原诸侯间这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