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正是初中班上的学习委员蒋秋岚，初中三年她大考小考成绩一直都是班上第一，是当然的学习委员，老师心目中为校争光的顶尖学生。那时候班上很多女生对蒋秋岚都是一种无比羡慕却望尘莫及的态度——她初中的时候就个子很高了，喜欢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冬天的时候如果没有体育课，是一定要穿靴子的。按理说这样的女孩也不至于引起瑶歌季琳这样的小学渣的嫉妒，但瑶歌和她同过将近一个学期的桌，和她为数不多的交流里，总觉得蒋秋岚说话带着几分傲气，看人斜视四十五度，似乎时刻表现出“我和你们这些学渣说话，你们应该感到荣幸”的态度。瑶歌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小考完，她想找蒋秋岚请教一道题，那时候蒋秋岚正在和班上的数学课代表眉飞色舞地争论着什么，瑶歌小心地打断了她一次，蒋秋岚看也没看她，扔下一句“等等”，然后继续旁若无人地和数学课代表争论——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当时已经放学，班上的人都三五成群地离开了教室，瑶歌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蒋秋岚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终瑶歌还是默默地走掉了。

　　后来班上的种种迹象显示出蒋秋岚应该是对数学课代表——那个个子同样很高，平时比较沉默，偶尔说句话却也能把人逗笑的男生有好感的。不管怎样，三年的初中生涯她在瑶歌心里并没有留下什么非常好的印象。瑶歌后来和季琳说起来，季琳说也许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吧。瑶歌想那我果然和她性格不合，我就不喜欢趾高气扬的女生。

　　“那是当然，我就在上海这边上学嘛。”蒋秋岚抬手拨了一下自己耳边的一缕发丝，她的头发染成了牛奶巧克力一样的褐色，在头顶盘成一个精致的髻，明显化了妆，眼角能看到黑色眼线，涂着橘红色唇膏。瑶歌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浅灰色大衣、手里抓着的那个亮晶晶的小黑包和脚上踩的十厘米黑色漆皮高跟鞋，再看看自己和季琳两个人毛衣牛仔裤的打扮，这感觉就像是职业女性和刚从大学宿舍里跑出来的女学生之间的对垒。

　　“你们现在在哪里上学？”蒋秋岚微笑着问。

　　瑶歌在心里骂了一句虚伪，以她和季琳的成绩自然不可能考到上海，蒋秋岚明明就是在秀优越。初中时候班里有一些女生也不是很喜欢蒋秋岚，她们私下里说她平时很会装，但装出来总叫人觉得不舒服。瑶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个，换做其他人也许不会对蒋秋岚这句话产生什么反感，瑶歌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但就是觉得不舒服，她心想自己可能和蒋秋岚生来八字相克。

　　“我在梦阳——”瑶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蒋秋岚的下一句话打断了：“我知道梦阳！去年我和社团里的同学去玩过几天的——瑶歌你居然在那里啊，我要是早知道的话就找你玩啦。”

　　瑶歌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过梦阳可真是不发达啊，市中心还不错，但一出市中心就像是工地一样，污染好严重的——”蒋秋岚回忆似的说，“我们当时都不敢住在景区附近呢，听去过的人说那边的人宰客非常厉害。”

　　虽然并不算是梦阳的人，瑶歌还是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厌恶感，蒋秋岚说话果然还是这么高人一等。

　　“你们要不要到我那桌去坐啊？我那桌咱们初中班上的同学多一点的。”蒋秋岚转换了话题，“你们在这里多偏僻啊，等下新郎新娘出来都看不清台子上呢。”

　　季琳问：“你一个人来的么？”

　　“还有我男朋友，他就坐在那里。”蒋秋岚笑了，“他平时上课比较忙，好不容易周末才有点时间，就被我拉来了——对了季琳，我问你个事，你不要生气啊——我刚才听咱们班上同学说你初中喜欢过祁易泽呢，是不是真的啊？”

　　她这句话一出口瑶歌顿时心生怒火，旁边的季琳没说话，但瑶歌知道，季琳还没办法做到对这样的问题一笑了之。

　　“以前确实——”

　　季琳开口的时候瑶歌的视线突然被蒋秋岚身后经过的一个穿灰蓝色衬衫的人抓住，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是顾杉。

　　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瑶歌能够确定他就是顾杉，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和祁易泽又是什么关系，瑶歌深吸一口气，喊道：“顾杉！”

　　那人回过头来，果真是顾杉，他看到瑶歌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瑶歌站起来对他招招手，他很听话地向两人这边走来。

　　“季琳你男朋友回来了，婚礼就要开始了吧，你可看好他，别让他再跑到别的桌子上找他哥们儿了。”瑶歌笑得一脸天真无害，顺便悄悄踢了呆若木鸡的季琳一脚，“对了学习委员，季琳还没给你介绍她的男朋友呢。”

　　顾杉看起来想要说什么，瑶歌拼命对他使眼色，他脸上仍然是不理解的表情，却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蒋秋岚笑笑：“这位——是你们的同学？”

　　蒋秋岚的脸色顿时就有点阴晴不定了，顾杉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帅，但是站在人群中绝对也是属于能把别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的类型，他身上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书卷气，不知道是因为长年绘画让他养成了这种气质还是因为他本身长得好看。他对你笑的时候你大概只会感觉一整个世界的温柔都蕴藏在他的眼睛里了，所以基本上每个见过他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瑶歌也在一边强笑，心里想自从十一小长假到现在两次遇到顾杉，都是在意想不到的场合，这人生也是够扯的。

　　还好司仪在这个时候登了台，拿着麦克风提醒在座的各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保持安静，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蒋秋岚很快恢复了原本的优雅：“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学习委员您慢走。”瑶歌目送蒋秋岚踩着十厘米小高跟离开，目光一直追到她落了座。蒋秋岚的那桌，她旁边是个穿卡其色外套的男生，正在和邻座聊天聊得手舞足蹈，蒋秋岚用手肘重重地撞了他一下，他住了口，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怪不得蒋秋岚是那个表情，虽然距离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瑶歌也能一眼看出来，蒋秋岚的男朋友和顾杉这种自带光环的人简直就生活在两个世界。

　　“我要不要坐在你们这里？”顾杉在一边好心地问。

　　这下换成瑶歌受宠若惊，她没想到顾杉这么善解人意。

　　这一桌坐的基本上都是女生，顾杉去拿了外套和背包过来，他一坐下瑶歌就觉得全桌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三个身上，确切地说，是聚焦在了顾杉身上。

　　“学长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顾杉把他的深灰色大衣搭在椅背上，他今天也是很简单的打扮，只背了一个褐色的皮书包过来，瑶歌觉得他没准比等一下西装革履的祁易泽和他的新娘更抢眼。

　　“新郎是我妈妈同事的儿子，其实我不认识他的，我爸妈今天有事来不了，就叫我出席了。”顾杉说。

　　这边新郎新娘已经手挽着手走上了台子，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次婚礼，本以为这一次因为是自己的同学结婚，会有些不一样的体验，可瑶歌失望地发现所有的婚礼都是一样的。台上的新郎新娘、双方父母、证婚人外加司仪似乎永远都在自娱自乐，下面总有人在玩手机，总有人提前动了筷子，离台子比较远的桌上几乎没人在听，大家都在聊天，另外，总有小孩子突然大吵大闹。也许因为时隔这么久，或者因为终究主角不是自己，所以始终置身事外。朋友圈里的人生毕竟都是别人的，瑶歌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好像是来源于哪个励志鸡汤段子，不知为什么，放在这里很应景。

　　“学长有没有女朋友啊？”从顾杉出现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季琳突然问。

　　瑶歌在那一刻心里莫名其妙地酸了一下，她想季琳问这个干什么？顾杉长得好看是公认的事实，难道季琳对他一见钟情开始试探起他来了？

　　顾杉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没有的，现在没有。”

　　“他现在是没有啊，大学谈过一个，分了——我们都准备好叫嫂子啦，可惜可惜。”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瑶歌和季琳回过头去，看到是个格子衬衫加牛仔裤的男生，剃着平头，有点胖，戴眼镜，一看就是学霸那种类型。

　　“公司明令禁止谈恋爱，干设计这行的，哪有时间陪女朋友？就算是有也得分。”顾杉的神情因为他的到来而轻松不少。那男生拉了把椅子坐下，对瑶歌和季琳点点头：“我是他大学室友，骆超。”

　　他说“超”这个字的时候带点儿化音，一听就是京片子，不知道他怎么也跑来了上海。

　　“那也是学长了，我现在在Z大读大三。”瑶歌说。

　　“是么？”骆超睁大眼睛，“那我可得加下你微信。”他掏出手机来搜索着二维码，还不忘转头问季琳一句：“你也是Z大的？”

　　意料之中，骆超就是核桃街小花店的店主。他是个很健谈的人，似乎有种天生活跃气氛的能力，而且能够巧妙地把他周围的人都调动起来，不让一个人受到冷落，瑶歌有点佩服他这种健谈的性格。祁易泽的这场婚礼令人失望之处在于并没什么亮点，也可能是之前婚礼看多了都觉得大同小异，祁易泽和新娘站在台子上除了叫对方父母一声爸妈之外什么都没说，再加上证婚人念台词念得让人昏昏欲睡，下面走神的人越来越多。

　　祁易泽和他的新娘交换了戒指，整个婚礼也接近尾声了。

　　随便吃了点饭，基本上也就到了该散的时候。祁易泽的一些大学同学嚷嚷着要闹洞房，一帮人在那里挤着上车，新郎新娘的家属们也都追出来。接下来去新房之类的就再也不是瑶歌他们这样的同学能参与进去的事了。顾杉说公司有事要赶着回梦阳，于是和骆超先走了，而瑶歌在网上订的火车票是下午五点钟，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下午两点，剩下三个多小时，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瑶歌本来打算随便找个咖啡馆就把这三个小时消磨过去，季琳建议道：“我们去外滩逛逛吧。”瑶歌这才想起来季琳是第一次来上海，就为了参加一个祁易泽的婚礼，几乎都没有像每一个来上海旅游的外地人一样好好逛一下各大景点。

　　那么确实应该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