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公交到达南京路，南京路走到头就是外滩。

　　“我以前了解上海都是通过看小说，”两个人走在南京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季琳说，她仰着头看道路两边那些林立的商场和橱窗里大牌的广告，“那些小说里都写，南京路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恨不得用金砖铺地，可是现在来了，我感觉它和咱们家那里的商业街也差不多，你看街上走着的人，大部分都是全国各地的游客，不像我以前想象的那样——满街都是高级香水的气味，来这里逛街的都是拎着一大堆购物袋、穿着套装和高跟鞋的小白领。”

　　瑶歌笑了：“我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从火车站坐地铁一直到南京路，心情也特别激动，我想这就是我过去十八年里一直向往的地方啊，这是霓裳鬓影纸醉金迷的上海啊，可是真正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发现它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每个城市都有得意的人，都有落魄的人，都有光鲜亮丽的人，都有穷困潦倒的人，都有意气风发翻云覆雨的人，都有迷茫惶恐不知前途的人，都有分分钟出手几个亿的公司老总，都有为了便宜一毛钱而计较的菜市场小市民。这就是城市，像二百多年前狄更斯的小说，美与丑、善与恶、富贵与平庸并存。

　　“所以我一直觉得既然不管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那么还不如呆在家里好，家里什么都有，父母，亲戚，朋友，在熟悉的城市里有种当地人的如鱼得水，可是你就不一样——”季琳说，“我记得当时高考完你说不想留在本地，非要去外省读大学。”

　　“那个时候我觉得读大学是个出去看看的好机会。”瑶歌说。两个人已经走到南京路的尽头，过了马路之后是一段不怎么繁华的路，然后就是外滩了。

　　“所以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你拥有比我更大的世界。”

　　瑶歌叹了口气，如果说到外地读大学就是拥有了更大的世界，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因此而改变多少。其实离开家和呆在家都各有利弊：“我本来是觉得南方的冬天也是温暖如春的，可是来到南方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冬天比北方更冷，难道是因为还不够南？”

　　季琳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像我这样难得出门一次的人，总觉得除了咱们那个城市，这世界上其他角落里发生的事情都和我无关——比如我很难想象这个时候国内其他地方的人在做什么，是不是有人出生，是不是有人死去，其实很多人也和我一样的，对不对？”

　　瑶歌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组织不出语言。

　　“我还记得你初一的时候，在课桌上用大头针刻下‘上海’两个字。”季琳说。

　　瑶歌终于笑了起来：“你还记得那件事啊？”

　　“嗯，那时候班上很多女生从言情小说里得知了上海的样子，都在班里宣布要去上海读大学，可是后来真正来了上海的也没几个——蒋秋岚算一个。”

　　“她是那种有自己的野心但不会大张旗鼓宣扬的人，说实在的，我不喜欢她的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嫉妒，我觉得既然都学习那么好了就不要藏着掖着，可是你看现在，有成就的人，哪个不是闷声发大财，我们对于他们的愤怒也许都来源于无可奈何。”瑶歌说，她最近刚刚在微信上看了一篇关于这个观点的文章，所以有些感慨。

　　“我好像看到了东方明珠。”季琳望着前面。

　　真的是快到达外滩，两个人跟着路上同样去外滩的旅游者们似乎没走多远，眼前就豁然开朗。

　　黄浦江一如既往的浑浊不堪，从江边的栏杆望下去可以看到浑黄的江水上漂浮着垃圾和白色泡沫，轮船从江面慢慢驶过，有白色的水鸟在空中盘旋，再远处就是东方明珠、金茂大厦和环球金融中心三大高耸入云的建筑。两个人站在栏杆边望着对面的浦东，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季琳，”瑶歌叫她，“你现在对祁易泽……”

　　“我觉得也应该放下了，”季琳挤出一个酸涩的笑容，“其实我参加不参加婚礼，对他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整场婚礼他甚至没有看过我一眼——我觉得他说不定已经忘记了我喜欢过他的这件事了。”

　　这就是了，当一个人成为心中挥之不去的朱砂痣的时候，那个被最关注的对象却通常没心没肺地忘了你是谁。

　　季琳转换了话题：“我们说点别的吧，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上海，看到了一直想要看到的景色，要不要我们谈谈这个学期和寒假的规划？”

　　“哈？我没什么计划啦，”瑶歌摇摇头说，“大概最近最大的计划就是期末考试成绩不要太难看，还有就是把我的三盆小花养好，让它们安全过冬。”

　　“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你们全班都流行写诗填词，你每填一首新的词都用短信发给我，后来也拉着我写，可是我没坚持一段时间就放弃了。”季琳说。

　　瑶歌有点不好意思了：“都是些矫情的词，风花雪月啊什么的，要是现在翻出来我自己也不好意思看。”

　　“不如我们一起健身怎么样？”季琳提议道。

　　“健身？”

　　“对啊，就像是知乎上那些人一样，只要一块垫子和一本健身指南，就能在宿舍练习。”

　　“啊哈哈，你是想练出马甲线么？”

　　“这都被你发现了？最近我身边的同学确实很多都在健身呢，我经常看到有人在朋友圈里晒自己腹肌的照片。”

　　“当然可以啊，不过我觉得我这种懒虫可能坚持不下来呢……”

　　“所以我们要互相督促嘛。”

　　瑶歌想想反正自己平时在宿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季琳一起练一练，没准还能练出女神身材——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倒是记得顾杉在朋友圈里为数不多的分享中有一条推送是关于健身的，如果自己也开始健身，那是不是就会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话题？瑶歌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开始喜欢顾杉了。虽然顾杉说他公司不让谈恋爱，但是那应该是针对公司内部员工之间吧？况且顾杉也没有女朋友，不能说没有追到手的可能性。

　　决定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一点新的情趣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瑶歌记得学校有个学姐自己开办微信公众号，上个月的一条推送中她说，自己最近在不停地面试各大公司，准备工作的事情。在面试一个网络FM公司的时候面试官问她，你有什么兴趣和爱好吗？她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在离开的时候面试官对她说了一句“我觉得你需要培养一点生活情趣”。

　　学姐讲了这个故事，在最后问：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们，有什么生活情趣吗？

　　从下面关注者的评论中能看出来，不少人隔一段时间就出去旅游，不少人还保持着夜跑的习惯，也有一些人说自己在健身。

　　原来健身也是一件有情趣的事啊。瑶歌当时就在想。

　　她兴致勃勃地从网上买了瑜伽垫和一本健身指南，又在微信上关注了几个推送健身小贴士的公众平台。她以前倒是也见过不少同学在朋友圈里晒腹肌，前段时间健身确实是大热，学校周围的几个健身房每到一个学期开始都会在附近分发健身优惠券，周围也有一些人每周固定时间去健身房，但是瑶歌对于这样的传单从来都是看一眼就直接扔掉了。

　　从婚礼回来之后瑶歌就再也没有见过顾杉，每次了解他都是在他微博的更新上，她和骆超在微信上聊过几次，也试探着问过顾杉的近况，终于被骆超看出了些端倪，他直截了当地问：“丫头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顾杉了吧？”

　　瑶歌盯着那条突然跳出来的消息看了好久，她并没觉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不对，但就这么被骆超看出来，脸上还是微微发烫。

　　“哈哈，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其实顾杉那个人除了洁癖之外，其他都还挺好的。”

　　骆超在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复之前又迅速发来一个安慰，瑶歌想既然都被他看出来干脆就破罐破摔，问了一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虽然是在宿舍没人看见，瑶歌恨不得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然后把手机关了机扔出窗外，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骆超这次的回答有点难以理解：“没听他说过，不过不重要吧。”

　　什么不重要？是喜欢哪种类型不重要还是她喜欢顾杉这件事本身就不重要？

　　“不管怎么样，丫头你加油，哈哈。”骆超说，“你的熊童子长得怎么样啊？”

　　还好骆超算是比较善解人意的，及时转换了话题，瑶歌报告了熊童子最近的长势，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骆超表示满意，他给出一些过冬的建议，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骆超说：“我下周五过生日，到时候请客，你来吧。”

　　紧接着又是一条：“我叫他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