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古事·第七轮回·余容将离

  她被一双小手从杂草中捡拾出来,洗的干干净净。

  她每晚陪这孩子入眠,听这孩子诉说“今早的蛐蛐是多么勇猛”“隔壁小明又揪我辫子”。

  她听见另外一些人叫这孩子的名字,却听得不甚分明。仅仅是懵懂的妖怪,还未能理解人类可笑的文字。

  小女孩到了二八年纪,拗不过父母之命,又禁不住媒妁之言,匆匆嫁给了隔壁小明。

  她却被留在了土里,风也吹,雨也打,再也听不见娇嗔与软语。

  那一夜她突然被“咝咝”的声响吵醒,伸个懒腰便冲出了泥土。头一次看到一轮带着圈光晕的月亮,和一只三角头的蛇。

  蛇缠了上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手足。那只蛇浑身菱形红色的花纹,一口便咬在了她的大腿上。

  白玉的腿上便多了两颗红痣。那蛇抖动着摔到地上,扭着身躯却僵而不死。她走到哪,那蛇便跟到哪。

  这是乱葬岗。

  月光照了她上千年,周围的冈物早已更迭。原先的小女孩早就变作了尘土。浑在这上下的天地里。那条蛇也早已没了影,应该是被哪个叔叔吃掉了吧。

  其实叔叔们对她很好:

  吊死鬼叔叔给她搬来远处的湖水,

  饿死鬼叔叔给她运来死去的尸首,边搬边哭:我实在是找不到肥料了乖,凑活用吧。

  有个鬼叔叔是个土兵,天天拿着个剑乱砍;其实他连头都没有了,瞎砍。

  还有个姐姐,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天天坐在那里。不对,是钉在那里,流的是白色的在月光下会反光的血。

  她被各位叔叔吵了一顿,因为她要去救那个姐姐。

  她记起那个自己一直听不清的名字:

  赤瑾。

  书生鬼叔叔这个名字很好,很动听。瞎子算命鬼叔叔却说不好,血气味重。

  反正她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那个姐姐每天都会和一个小男孩聊天,她很羡慕。

  她拽着书生鬼,我叫你老公好不好?

  叔叔嘴里憋了一口血:咱能不这样么,乖,洗洗睡吧。

  她特别不高兴,嘟起嘴的时候,整个乱葬岗都会很害怕。

  她在这里。所以叔叔都依宠她,她就是个小魔头。

  可她也明白,叔叔们是她的父亲,她渴望像那个姐姐一样拥有另一个小男孩。

  她窜出了岗,来到闹市上。

  男人们惊异于她为何不着半缕来到闹市,女人们面对她傲人的身躯指指点点,指桑骂槐。

  她感觉整个世界的重量都朝她压了过来,憋得涨红了脸,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她“嘤嘤”地哭了起来,轻声地哭。

  因为叔叔们说花妖的泪回引来灾祸。她向来没哭过的。

  她感到一丝血暖,肩上不知何时有了一层单衣。

  一抬头,只是一张普通的男孩的脸。头发乱蓬蓬地搭在头上额间,鼻子不挺。

  根本没那个乱葬岗上的小男孩好看。

  她心里嘟囔着,却仍是控制不了想去看他的脸。

  他说,你叫什么?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叫赤瑾。

  他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微笑着回答:我叫小明。

  她头一次相信有轮回这个说法。

  她相信自己是因为赤瑾才活了过来,解释小明也是上天给她的馈赠。

  小明是个普通人,每天背着锄头干农活,任她在田间地头玩耍,放肆唱笑。她把村西头大婶的牛踢到了村东头,小明带着她给大婶磕了两头。大婶说,小明你媳妇儿劲儿真大。

  她听了美滋滋的。

  她把别人家的地踩得硬邦邦的,根本种不了庄稼,小明带着犁自己松土,累得走不动道。

  她给小明揉着肩,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杀了?

  小明推开了她。

  当时月光正好,照得地上像是湖面。

  她深情地望着小明,却发觉小明眼里的疑虑从来未有消退。

  小明抓着她的肩膀,她感到很疼。

  你的名字,真的是赤瑾?

  真的,她不敢看小明的眼睛。

  小明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天色已晚,我先睡了。

  留她在旁坐了一夜。

  第二天,她跟着小明又来到集市。集市上所以人都在看她。

  这里都是碌碌劳作的人们,脸上身上全是岁月的创伤,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女孩。

  算命的说她是妖怪。拿了一张燃着的黄纸扔到了她身上。

  人们开始暴怒,要打死十恶不赦的妖怪。

  小明把她护在怀中,任凭鸡蛋和胡萝卜乱飞。

  她感觉很幸福,很快活。

  她用头发温柔的包裹住了小明,眼光所到之处便会长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那朵小花长在每个人的额头上。整个根系长满了人的身体。

  在集市的边缘,有一个裹着头巾的女子,手上全是摸出的茧子,头发上还有杂乱的草珠子。

  一眼瞥过去,这女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可她无法杀死她。

  她用头发保护着小明,颤抖地问:你是谁?

  女子扯下难看的头巾,淡淡的望着她,你又是谁?

  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我是赤瑾。

  可女子却说,这个人才是赤瑾。

  她在幻影里看见一个清秀的女人,却给人一种干枯,疼痛的感觉。

  你所爱的人,只在乎你的名字,并不在乎你是谁。

  你的命运,只是两人命运的一个结。

  只有你会受到最烈的相思之苦。

  只有你会痛苦地看到自己的爱人离自己远去。

  她依旧平淡的说,她也静静的听。

  女人走到她前面,拥她入怀:

  “放了他吧,他爱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叫赤瑾的人而已。爱了一千年了,只是为了折磨你而已。”

  她仿佛被掏空了心脏,像被一柄短剑刺进了胸膛;她很渴望自己的鲜血像箭矢一样射在天上。

  女人拍着她的脑袋,我是荆棘,欢迎回家。

  她松开了小明。

  这个男人的眉眼依旧是平凡的,但她的目光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她再去看真正的赤瑾,亦是面目可憎。

  但她真的羡慕。

  她说让我再看看他的脸吧。荆棘并未回谷,只是漠漠地听着路过的风声 。

  她抹着泪眼,也不敢去亲吻这个男人——她并无那个资格。

  荆棘说,回乱葬岗看看吧。

  乱葬岗已经被填平了,盖起了亭台阁楼。

  她惊恐地问,怎么回事。

  荆棘不敢再刺激她,只说他们已入了轮回。

  她等着荆棘,眼中渗出血来。也是白色的血。

  她又望着头上的那片天,原来这才是上天安排好的事情。

  带我走吧。

  荆棘说,对不起,你的叔叔们都去杀了一只很强大的妖怪。却看到她已然猩红的双眼。

  “可是他们回不来了不是么?”

  “不就是天?”

  “不就是魔?”

  她想起了那条蛇。

  ——我会永远保留这个名字。

  ——这以后亦会是我的名字。

  ——无论我是不是某一生灵的替代品。

  ——既然我已出世,世上便只有我一个。

  ——当疯魔即疯魔,当恩爱就恩爱,当快活就快活!

  ——老娘还是叫赤瑾!

  ——鲜血的赤!

  ——杀天的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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