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开笔会，曾在九华山住了半个月。正是夏秋交接的时候，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名山大川的风光，也不是佛天僧地的神秘，而是九华山独具风韵的鲜花，以及僧尼们用花有道的别致。

　　当时我们住在中闵园，那里是尼姑们群居的地方，处处有翠草拂石、藤葛交错、修林茂竹、杂树生花，比起前山的肃穆与庄严更多了几分阴柔之气。漫山遍野的葱茏是大自然温馨的怀抱，万绿丛中点点红，就是遍布山间的小精灵。凤凰松的造型正如展翅欲飞的凤凰，奇特得令人拍案叫绝；百合花如同洒上殷红血斑似的，奇艳得让人惊心动魄……

　　尼姑似乎偏偏要拿鲜花的美丽与自己暗淡的容颜形成鲜明的对比，房前屋后都种了鲜花，有的窗台屋顶还摆了盆花，想来是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一点色彩吧。

　　一花一世界的禅意我并不明了，只是喜欢花的美丽与芳香，感叹女尼们如花青春在青灯古佛边度过的残酷时，也感受到了佛国天地的烟火味。

　　原来，她们养花是为了以鲜花表示礼佛的虔诚。讲究的庵堂，每天早上都要采集带露水的鲜花供奉到佛像前的，只有冬天才用绢花和塑料花替代。

　　法相庄严的佛像，也因鲜花的映照多了几分亲和力。其实更多享用花的是她们自己，冬天的茉莉花茶暖意融融，春天的油菜花是腌菜的原料，夏天的菊花茶清热解毒，秋天的桂花更是她们专用的滋补品了，我难得地享用了一回，因为帮一个女尼拣了花。

　　凤凰松上去不多远有座静修茅舍，坐落在通往天台的大路边，自然很少安静，瓦屋精舍也没有半点茅草，想来取其“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涵义吧。

　　正是金桂飘香季节，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引人驻足。一个雨后的早晨，女主持在树下铺上白被单，洗干净了一条长竹竿，轻轻地把花打落下来，盛满了一匾筛金黄的芳香，她把一树花藏到卧室里去了，路人在她院边停留的时间也少了。

　　晚上，我们居住在九华联社，馥郁的浓香如潮水般地在大殿弥漫开来。我放下笔，走出借居的禅房，佛堂上，特意为我们加亮的灯光下，那藏花的女主持埋头正在拣花哩。我也洗净手，坐到她的匾筛旁，学她的样子，除去花叶花柄，将一朵朵的金桂轻拨，剔除杂质。一筛子花捡了一晚上，花香把人熏醉了，做梦都是香的。

　　为了答谢我，几天后我路过那茅舍，她招手让我进去，一碗撒满糖渍桂花的淀粉糊递到我手上，香甜细腻，她说是马铃薯淀粉做的，月里嫦娥也不见得有此佳肴。看到女尼笑出的满面菊花纹，我在品花的同时，也品尝了她们那自得其乐的甜蜜。

　　九华联社是当时几个老尼办的招待所，家常便饭全部素食， 三天不到，男文友们都说涝肠刮肚，就到山上的农家，杀鸡宰鸭加喝酒地开了荤。我行我素，实在是为了体验僧尼们清心寡欲的生活，但嘴里也淡出鸟来。听说阴历七月三十日是地藏王的生日，也要给我们加餐，早饭碗一丢就盼着吃中饭。

　　终于等到中午开饭，到了桌子边，才发现几乎是一桌花的无酒之宴：南瓜花裹了面粉后油炸，被命之为赛螃蟹，凉拌的白玉簪花清香扑鼻，淹制的油菜花炒千张丝开胃下饭，玫瑰花瓣炒青椒香味绵长，白菜花烩木耳黑白相间，黄花菜炖蘑菇甘美纯和……一席花宴，娇花失形，花味韵长，当时大快朵颐，而今口齿余香。

　　大膳淡味，至宝暇秽，想那鲜花是集天地之灵秀、聚日月之精华而成的，理所当然是供佛的佳品。但佛理是讲众生平等的，我等虽是凡夫俗子，当然也能够享用这大自然最珍贵的食物，据说鲜花还有美容益智、健身治病的功效呢。鲜花是生活的点缀，不仅让我们赏心悦目，而且给我们饱了口福，想必也是普度众生的佛祖给社会的馈赠，想来，也不只是仅仅让我们在佛节使用吧。

　　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说法道场，他为了令众生“尊敬三宝，深信因果，故现出家僧人相”，他的誓愿“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也与“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他自己”的现代道义合拍。无私奉献，舍身就义，人佛平等，鲜花共享，如这种精神贯通，九华山就能成为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