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深深感到,武则天决非寻常女流,她的政见、她处理国事的能力都是颇为卓越的。高宗为有这样一个内助而高兴,但是,当他看到武则天那强烈的权势欲和千方百计地笼络人才、排除异己的时候,却也不无担心,他甚至惊恐地想到,照此下去,在他百年之后,大权落于谁手都未可知。于是,他企图削弱她,废掉她,但未能如愿以偿。而今,武则天势力渐大,凭着他这样一个病弱的皇帝更是无能为力。他清醒地看到了形势的严峻,他服输了,他无法再与武则天匹敌。于是,他想到彻底地退却让权,由武则天独掌国政,自己图个清静,安逸地度过他的残年。
高宗把这个打算告知几个宰相,征求他们的意见。话刚出口,便受到赦处俊的强烈反对。赦处俊说:“《礼经》说:‘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帝与后,好比日与月,阳与阴,各有所主。外内和顺,阴阳谐调,国家才能治理。陛下不遵此道恐怕会上逆天理,下负民意。过去魏文帝曾有言,在他驾崩之后不许皇后临朝。现在陛下却想传位给天后,甚为不当,况且,大唐基业乃高祖、太宗二圣所开创,陛下理应谨守宗庙,传之子孙,怎能送予她呢?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平日,高宗对郝处俊的话是比较重视的,今见这个最信任的大臣第一个反对他向天后让权,也不禁想到,天后虽有威德,但毕竟是后宫之主,大唐姓李,不能姓武,先帝开创的基业应该代代相传,以至无穷。这时,中书侍郎李义琰等人也都说,处俊之言至忠,陛下应予采纳。高宗听信他们的话,不再考虑让权给天后的事,决计禅位给太子李弘。
李弘是高宗和武则天的第一个儿子。李弘性情仁孝,对大臣谦和有礼,威信较高。高宗很喜欢他这个儿子。但武则天对自己的儿子却不怎么喜欢。这是因为太子弘爱读《礼记》,笃信“安上礼人,莫善于礼”、“不学礼,无以立”这一套说教,喜欢按部就班,因循守旧,缺少进取的勇气,此外,他过于仁慈,性格懦弱,这一点,与武则天的性格是大不相同的。还有,太子弘从正统思想出发,不大支持她母亲执掌国政,认为这样有乖古礼,因此更失爱于武则天。
如果说在高宗准备禅让之前,武则天与儿子李弘的关系不好主要在于性情不和的话,那么,当李弘即将成为大唐新主之时,他们母子关系的紧张则完全在于政治上的对立。
问题是这样尖锐地摆在武则天面前:如果李弘继位,大唐继续姓李,她的雄心勃勃的政治抱负便要付诸东流。她决不满足于当一个位尊而无权的太后,也不愿仍然像现在这样与君主共执国政,她要独揽大权,她要君临天下,她要大唐姓武!她不能容忍除她以外的任何人承继君位,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她看来,母子之情是制约于权力和政治的,如果母与子在权力的角逐中遭遇,那么,同样只有你死我活的争斗,舍此,决无其它选择。
于是就有了“合璧宫命案”。
合璧宫是近年来高宗新营造的一座宫殿,建筑豪华,金碧辉煌,且配以假山池水,四方花卉,宛若仙境。一天,皇上皇后在合璧宫与太子弘同赏歌舞,共赴盛案,极尽欢乐。武则天还亲赐食物,以示慈爱。可是,就在这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太子李弘突然死了。御医说,他得的是一种急腹症,因酒食过量所至。但是,深知内情的太监却心中有数:那夜晚,是他奉天后之命,在太子弘的醒酒酸梅汤中放了毒药。
太子弘之死使高宗怅然若失,精神恍惚,病情又加重了几分。不久另立李贤为皇太子。
新立的皇太子李贤是高宗和武则天的第二个儿子。李贤容貌俊秀,举止端重,自幼喜欢读书,过目不忘,深得高宗喜爱。他曾对大臣说,李贤严于律己,不失为成就大业之材,如果其它几个儿子都能这样,大唐江山还有什么忧虑的呢?后来李贤声望日高,武则天渐生嫉心,唯恐儿子会影响自己的大事。于是先以李贤“颇好声色”予以警告,后又以谋反为名,将李贤废为庶人。
不久,庶人李贤被流放距京师两千三百里的巴州。李贤在巴州万念俱灰,精神抑郁,有感于朝廷之事和自己的遭遇,作了一首黄台歌词,词云:
种瓜黄台下,
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
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为可,
四摘抱蔓归。
此词是李贤发自内心的声音,它倾吐了自己的痛苦,饱含了难以抑制的怨愤。不知何故,这首歌词竟不径而走,传到了武则天耳中。武则天当然不会置若罔闻。她以“探视”为名,派人前往巴州,将李贤囚禁起来,逼令其自杀。就这样,哀叹“瓜熟子离离”的庶人李贤终于也如瓜儿离蔓,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