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她在发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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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发现自己

  生活像一架天平,有时候为了得到就必须舍弃。她自中学毕业后,先在皖东农村插队6年,除了从1975至80年的五、六年在城里外,1981年开始又到沪郊农村深入生活至今,40多年过去了,她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农村和乡镇度过的。现今,他已过耳顺之年,可以说,她把自己的整个人生,包括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全部献给了文学事业。这样做,无疑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毅力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始终孤身的女性来说,更加不易。

  大约是下乡的第四年(1985年)夏天吧,一个雷声隆隆的黄昏,她在一家养蜂场采访后准备回住宿地。急匆匆地赶到乡间公路的一个小站上,末班车正好到了。但车里人很多,她刚挤上车门口,人还未站稳,被里面的人一拱,就跌了下来。额头碰着了一块石子,用手一摸,竟是黏糊糊的血。她略一迟疑,想到要赶快上车,但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车子就已经关门上路了。她又累又饿,茫然不知所措,暴雨却无情地倾泻了下来。她失望地躺在泥水里,任冰冷的雨点抽打着自己的身体。这时电光一闪,雨幕中忽然出现了几个小青年。她想向他们求助,可话还未开口,自己身上的背包、手上的手表都被他们粗暴地拽下,连放在背包里的她视为宝贝的采访笔记本也被抢走了······

  她站在空寂的乡间公路上,不可遏止的恐惧向她袭来。她想,我为何要坚持走这条路啊?这样的奋斗值得吗?此刻,别人家都在自己的家里享受着生活,我也是凡人,也需要天伦之乐和人生的幸福······干吗要到这里来自讨苦吃呢?她知道这儿离自己要归宿的窠--那个冬冷夏热的她称之为"寒暑斋"的地方,还有二十几里地呢!她必须继续上路。在暴雨中艰难地跋涉了约半个小时,透过茫茫的雨雾,她看见了不远处隐约的灯光。有灯火就有人家。她急忙抄小路奔了过去,终于敲开了一户农家的门。这户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20来岁的女孩子。他们热情地接待了她。女孩子为她仔细地处理了额上的伤口,让她洗了澡,换掉了沾满泥水的衣服,然后又招待她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晚餐。晚上,她与那女孩同床而眠。女孩为了安慰她,特地从自己的小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她,说:"姐姐,看书吧。这书写的是我们农村的故事,里面的人物很苦,但很感动人。你看了以后,会觉得生活里不光有苦,也会有爱、有希望的。"

  他接过书,看了一眼封面,泪水一下模糊了眼睛。这本书竟然就是她的《生活的路》!几年以后,她在回忆这件事的一篇散文中曾说了这样一段话:"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弱者,而别人是强者,需要从强者身上汲取新的力量。我终于悟到,如果能以自己的笔去点燃生活中的爱和希望之光,以丰盈的思想情感充实未来更广大的人生,那么,生命的极乐意义也会迂回到自己的身上!"

  这次奇遇让她看到了人性的价值和文学的意义。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她感到"文学创作不是一门手艺、一种职业,而是一个人心灵的召唤,是时代的要求和使命。"(竹林《文章甘苦事》,"青春"月刊1982年第七期)认识到了这一点,她的思想便有了飞跃。以后,她曾不无自信地对人说:"过去,遇到了困难,常常束手无策;受到欺负与委屈,只会哭;现在,碰到难题和阻力,可能仍束手无策;但受了不公平待遇,却不会哭了!"我们不要小看了这个飞跃。

  客观的境遇养成了她独来独往的性格。她不合群,不扎堆;不争名利,也不媚权势。文艺界这派那派,这圈那帮,她不懂不问不沾边,躲得远远的。她不怕被"遗忘",被"边缘化"。她只愿做一支"在旷野的贫瘠中生长的竹子。"因为它"既能挺拔地傲立,也能柔韧地弯曲,尤其是还能在最艰难困苦、濒临绝境时开花结果。"它是"顽强生命力的象征"(《竹林小传》)。

  于是,孤独和寂寞便成了她的伴侣。然而,文学创作就是一项孤独寂寞的事业。独自一个人关起门来,安静下来,读书写作时思维就会"野马尘埃"般进入"鹏程万里"的境界。"一个孤独的迈步者的遐想"可以上天入地,也可进出历史的长河,抵达宇宙的边缘。任何既定的理论和概念都无法阻挡她的思想自由驰骋、她的思维天马行空。

  经历了社会和人生风雨的洗刷,她终于以自己的坚韧和毅力在文学的土壤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以自己的实践--她的一部部扎扎实实的作品,使自己这株在贫瘠的旷野里的竹子长出了繁枝密叶。她终于达到了前面讲的那位老同志老韩说的"事业上的第三阶段"。这阶段到来之后,她的境遇也随之有了很大的改善。生活终于对她发出了较为公平的微笑。但是她没有忘记老韩的教导,依然谦和低调,谨言慎行,决不艳羡别人的光辉灿烂。她说:"作家的价值,就是作品;别的一切,再光鲜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想再加一句:她说的作品是指经得住读者和时间检验和淘洗的作品;而她的那些作品,应该是属于这一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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