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倾情报恩

  第二节 倾情报恩

  凤儿一听,有点急,担心白天她值班的时候老爷被痰堵住接不上气,于是问:“怎么吸呀?”

  “怎么吸?就是嘴对嘴吸啊。”

  “哎呀,那好脏啊,好恶心啊,”凤儿想想都要吐,伸出大拇指道,“管家,你真是忠心事主的好人啊!”

  管家摇摇头:“我年纪大了,牙齿不关风,吸不动,再说,嘴对嘴吸痰,要有多大的毅力忍住恶心才行,你看,这不吐了一大堆吗?

  凤儿突然明白了:“我知道了,是那个女人,就是晚上照顾他的那个……为老不尊。”

  老管家俯身近前,眼睛一瞪,摇了摇手:“你可不能乱说。”

  “我怎么乱说呢?眼见为实啊。”凤儿嗓门更大了。管家想: 干脆借助这丫头之口,把事情传出去。于是俯身对她说:“你就是看见了,你能给老爷吸痰?你能给老爷换裤子?你能给老爷……”

  “别说了,打死也不干。”

  对,就拿这要挟她!老管家又说:“王立母亲要不来,晚上你就来做。”

  凤儿还是不明白:“王立母亲像个诰命夫人一样,平时鼻子都朝天,怎么能做这么卑贱的事?”

  “她曾经伺候过他。”管家这才把事情大致告诉她。又叮嘱道,“记住,只能对你主子说,别的人什么也不要透露,要不然就让你晚上照顾元帅去。”

  凤儿点头答应了,赶紧把裤子床单洗了,看汤药差不多了,就从门外将汤碗递给林松道:“药煎好了,我是送汤药来的,看你怎么喂得进去?”

  林松接过来,想用汤勺撬开王坚的嘴,可是病人的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凤儿似笑非笑地走进屋道:“你不跟我一样喂不进去吗?”

  林松也不答话,伸出左手捏住王坚鼻子,让他的嘴微微张开,牙齿裂开一点缝隙,舀起药汁,从牙齿缝中间灌下去,但药汁跟着又从嘴角边流出来了。他将碗放下,回身打开药箱,拿出一根软软的管子。

  他把那管子一头放在汤碗里,一头含在嘴里,吸了一口,取出插在药汁里的那一头,插进王坚的鼻孔,用嘴轻轻地吹进药汁……

  “大夫真有办法。”凤儿刚刚赞扬一句,却只见从鼻子灌进去的药汁,居然从嘴角边又流出来了。

  他放下了管子,叹了一口气:“唉,我想让药汁从鼻子进去,看来也不行了……”林松上牙咬着下唇,思忖了一下,说:“还有办法,煎好的药呢?等你把煎好的药水热烫了以后,给我端半盆来。”

  “一勺子都喝不下去,还要半盆?你给元帅洗澡吗?”

  “劳烦凤儿姑娘,一定要滚烫的,另外再拿一条面巾来。”

  见他给自己弯腰鞠躬,凤儿受不起,赶紧跑出去烧热了一锅汤药,面巾搭在手肘上,用盆装了端过来。

  林松也不说话,取了面巾放在汤里,浸湿了以后,才说:“劳烦姑娘等在门外。”

  凤儿出门,扒着门缝悄悄往里看。只看他扯起冒着热气的毛巾,一边吹着手,一边拧着毛巾,然后揭开被子,敷在王坚的身上,过一阵取下来,又在盆里打湿,再用蘸着药汁的毛巾盖在他身上。几次三番之后,盆里的汤药已经不烫了,林松端到后院去,只见凤儿居然在灶前坐着,继续热汤药。

  等凤儿烧热汤药,林松又一次次给王坚热敷。面巾还盖在元帅身上,他的眼睛就不能控制地闭上了。管家近前看看,让凤儿帮忙,她赶紧往门外躲,说自己不行,只有叫王立母亲来。

  凤儿跑到青苗的院子,娘儿俩都不在,正巧去王立家了。一进门,青苗就把孩子交给翠翠,说要与她婆婆说事。

  杜月娥还没睡安稳,朦胧中发现床前来个人,一看是青苗,心中就有些忐忑。原来,蒙哥开始攻打钓鱼城前,先派了叛将晋国宝来劝降,被王坚杀了,执行的正是安节。

  马家寨于蒙军入侵时才被招安,寨主之女进城看热闹,青苗与安节一见钟情,怀上了孩子。马家寨被蒙哥先锋元帅汪德臣血洗,她在父亲尸体边生下孩子。安节赶走蒙军,却不敢把妻儿接进城里。结拜兄弟王立把她安置在自己家中,青苗认王母做姨妈,偷跑到城楼与丈夫相会,射杀了酒后独自闯城的汪德臣,暴露了自己。

  但马青苗献出山寨里的武器与火药,王坚要杀了犯军规的儿子,看在孙子的份儿上,应允王立“表妹”马青苗进入帅府,等待朝廷处决命官的圣旨。同时他念及旧情,提拔了王立,并给了大房子,把她当成“亲家”往来。

  青苗虽喊她姨妈,却以为她委曲求全,心机太深,此时就来兴师问罪,抄着手臂说:“你可是机关算尽之人,当初只是拿我当垫脚石……你还要什么?你当了我的姨妈,难道还想当我的婆婆?不就是看我公公昏迷不醒才冒充他妻子吗?老实告诉你,家里的财产都是我从山寨带来的……”

  一开始杜月娥也不搭理她,一边穿衣下床,一边听她说难听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想到王坚的病,她的心里更像刀扎似的难受,强忍住怒火,压低了声音说:“你以为我贪图你家什么?我只是……”

  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青苗不知孩子怎么了,临出门还回头狠狠地说了一句:“人前我给你留个面子,帅府不是你去的地方——”

  青苗的话句句话戳中心窝,她走后杜月娥“砰”地关上房门,趴在床上呜呜大哭。

  林松回到家里,帮姐姐布置灵堂, 告诉她元帅喂不进药,鼻饲也不行,只有用热敷和灌肠,要个女人贴身照顾才行。

  林容跪在父母灵堂前哀哀哭告,这时进来一个吊唁的女人: 五旬年纪,容貌端庄,皮肤白皙,衣着华丽,装扮得体。她把挽幛交给林容,又从衣袖里拿出礼金、香烛、纸钱,跪在灵前举哀哭悼。

  礼仪完毕,女人这才自我介绍说是王立的母亲。

  林容认识王立,这小伙子机敏能干,文武双全,模样也英俊,原来有一个气度不凡的母亲呢。看对方礼物不轻,又这样雍容大度,便请到后面看茶,继续说话。林容这才知道王夫人是青苗姨妈,于是又把她侄女儿夸了一顿,然后责怪青苗,不该把自己娘家的事情告诉他人。

  王立母亲说:“不是青苗说的,今日黎明时分,我还在伺候元帅,就看见张将军带来一个戴孝的年轻大夫,想必是令弟……”

  林容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女人,岂不是昨天夜里都在元帅那里吗?男女授受不亲,亲家之间也不能越界呀。于是,只得顺水推舟道:“有劳王夫人了,你一定非常辛苦。”

  “元帅也都是为我们操劳累病的,我不照顾谁照顾?谁让我是他的前妻呢。”

  听到这里,林容意外一惊: 王立的母亲是元帅的前妻,王立岂不是元帅的儿子?她试探着说:“王夫人如果还念着旧情,能够继续去照顾元帅就好了!”

  这句话说到杜月娥心坎儿上了,她的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实不相瞒,我是怀着前夫的儿子跟着元帅的,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就把我送到钓鱼城上来了。一别二十多年,双方都已淡漠。而今,他这个样子了……我想陪护在他身边,可别人以为我想贪图他什么似的,我马上就要当祖母的人了,只图心安啊……”

  听她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林容对她有了几分佩服了。“既然如此,王夫人是最适合陪伴元帅的人,如果他能够清醒,你们还可以有破镜重圆的那一天……”

  月娥赶紧摆手道:“我哪有这样的奢望?元帅如果真能转危为安,我就功成身退,不会再去打扰他的。”

  林容越发感动,送她出门时还说:“王夫人真是义薄云天,我与老爷商议一下,想个两全之策……”

  因为孩子啼哭马青苗把他抱了回来,恰好碰到凤儿在找她,说还是王立母亲去照顾元帅最好。青苗也没想到,过去摆谱摆够了的女人,居然也下得了身子。凤儿把管家说的事情告诉了主子。

  马青苗找到老管家,管家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少夫人,当初她收留你们,不是为了邀功请赏,的确是因为她对元帅有一份真情,为王家保存一脉。现在,我们要想老爷病好起来,还就是她照顾最合适哩。”

  “还以为自己是女中丈夫呢,竟然是小肚鸡肠……”青苗暗想,可才把杜月娥斥责了一顿,现在又要叫她来,怎么说得出口啊。

  于是,她带着祭品,说是到张家吊唁,实际上是要林容出出主意。

  一进门看到灵堂,马青苗二话不说,跪下磕头,想起父亲也是被蒙古人砍死的,便大哭起来。

  林容不知来人是烧别人的香,哭自己的事,反而夸她是真性情女子,陪着她哭了一场。而后拉到后堂反而劝她道:“人死如灯灭,眼前唯一能做的,让濒临死亡的人好起来颐养天年……”此时,马青苗见林松收拾好了正要去帅府,就问他元帅是否有救。

  “有救,”林松毫不犹豫地回答,“上午,总算灌了汤药进去,又做了热敷,体温稍稍恢复,脉象已经平稳……”

  “那就辛苦大夫,治疗好了元帅,我们怎么答谢都行。”青苗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

  林松低头道:“少夫人,请原谅在下直言不讳,此病凶险,治好绝非一日之功。三分治,七分养,我不但需要一个助手照顾他,还得是一个贴心得力之人,昼夜不离身,衣不解带地伺候才行。”

  青苗想到的第一个人正是王立母亲,却担心引狼入室,便说帅府有不少下人,让大夫任意挑选。

  林松摇头道:“这是要真心付出的,还要让元帅觉得是可亲近的。一旦元帅稍微恢复知觉,他更需要人体贴照顾,还能陪着他说话,不断唤醒他美好的记忆,让他的意识慢慢苏醒。”

  弟弟走后,林容也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谁能耐得下性子,将他照顾得面面俱到?谁又能和元帅说几句贴心话,慢慢唤醒他的意识?”

  青苗憋不住了:“这样的人是有的。她,对外宣称是我的姨妈,其实是王立的母亲,曾经收留过我的。但这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的儿子,此人太有心计,我担心她另有所图。她是公公的旧情人,是不是想旧情复燃?”

  林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如果他们破镜重圆,有益无害呀。即使为了王立日后有更大的前途也不是坏事。这孩子文武双全,机智勇敢,老一辈的将士需要后继有人。要说她是贪图你们家的财产,大家都知道,元帅是清官。钓鱼城将士攻城掠地,没收了降将及蒙将的不少财产,但都用于建这么坚固的军事堡垒了。”

  “是啊,这么寒酸的将军府,天下可能找不到第二个。”

  “元帅身边无人照料,才酿出如此大祸。他一天天老下去,你丈夫已经去江南作战,儿子尚且年幼,有人照顾元帅,不是省了你的心吗?就算她有什么企图,那她会比其他人更想让元帅早日好起来。”

  青苗突然茅塞顿开,可就是放不下架子。

  林容见她还在犹豫,就借丈夫之口,把事情揭穿了。“妹子啊,我听我家老爷说,你姨妈是你公公的前妻呀。就是因为她先怀着前夫的儿子,又不愿意打掉,才遭到你公公嫌弃的。”

  青苗不是那种欺软怕硬的女子,突然同情起一个弃妇来,更为她以德报怨而感动。但担心王母记仇,不知如何动员她到帅府。

  两人还没打定主意,凤儿却抱着孩子找来了,说孩子哭得厉害。

  林容接过孩子,只见七月哭时张着嘴,上腭部有些红疹,腹部有蚊子咬了似的红色小疹点,胳膊腿也有一些小米粒大小的水泡,连头皮上也能找到水泡。她说孩子是过水痘了,不是什么大病,在家护理二十来天就能好,但最好请有经验的老人进帅府照顾一下孩子更好。

  “进帅府”三个字如醍醐灌顶,青苗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要凤儿去请王立母亲来照看孩子。说完,便向张夫人告辞,抱着娃娃回去了。

  可是杜月娥任凤儿在外面拍门喊叫,只推说自己也生病了。青苗知道她是在生自己气哩,只能自己出马,在她门外低声下气地说:“姨妈,你身子不舒服是吧,到我们家去,让大夫给你瞧瞧……”

  杜月娥气势汹汹地说:“帅府哪里是我们去的地方?我去图个啥?”

  “姨妈啊!大人不计小人过,侄女不懂事,以前有得罪的地方,请你原谅,有的事情非你莫属啊!”青苗见声音低下打动不了她,就来硬的了,“你要不去呀,我就不走了,家中老的小的我都不管,谁叫你老人家这么狠心呢……”

  说着说着身子向后一仰,门不知道何时开了,她赶紧蹦起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快到我家去。翠翠,我儿子过水痘,大夫说要个把月呢。姨妈就住在我们那里,让王立帮着把日用的东西送过去……”

  出门来,迎头碰到左邻右舍,青苗只是拉着杜月娥的手说:“哎呀,我那儿子的水痘出得可怕极了,又哭又闹,你可是他姨奶奶哦……”

  杜月娥本来还想保持一份矜持,但有这么好的借口,她可以正大光明从大门进入府邸。一进门,青苗就叫道:“管家,我可是把姨妈拉过来了。你把下人全叫到院子来。”

  杜月娥以为青苗是用儿子做的借口,看到孩子果然生病,心里头又涌上一丝凉意,唯道真叫我来看孩子的吗?青苗却将她按倒在椅子上,抱着孩子纳头就拜,然后跪在地上说:“不是为孩子给你磕头,是让孩子为他爷爷给你磕头,七月有我和凤儿照顾,不劳您老人家多操心。他爷爷就全靠您照顾了……”

  院子里已经齐刷刷地站了一排下人,青苗拉着杜月娥的手不放,清清嗓子说:“孩子过水痘,他爷爷生重病,请老管家执笔写两张通告,贴到帅府的前门后门去,不准任何闲人进来。特别把我姨妈请来了,我以照顾孩子为主,她以照顾我父亲为主,大家必须得听从她的吩咐。”

  大家跟着叫起来:“姨奶奶好!”

  青苗这才放开她让她受礼,并继续说:“为避免一些闲言杂语,对外要说她是来照顾孩子的,若谁的言语有差池,就别怪我不客气。”

  一个中年男人嘀咕了一句,青苗一脚踢过去:“上人说话有你多嘴的吗?”

  周嫂依仗着给青苗开过脸盘过头,就说那人没听清。

  “她没听清,你也没听清吗?”青苗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抽了她两个耳光,“老爷的衣服被子你都不洗,嫌脏是不是?到我们家当太太还是当小姐的?”

  周嫂脸颊肿起老高,青苗又踢上一脚:“你还敢哭?从现在起,你每天守在老爷门口,姨奶奶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若有半点怠慢,老娘把你扔到薄刀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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