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疑问

  第三节 疑问

  夜间,草原上已经大致被清理,尸体均被裹起掩埋,嚎哭声仍在持续。忽必烈心中愤愤,在外踱步不愿歇息,他满心感慨,清晨时分还是融融之乐,盛大庆典,竟出如此事端。无奈这草原薄情,仍是茫茫不见边际,忽必烈感叹自己不能挣脱这惨淡的世间,只得连连叹气。

  正走着,见一人走到自己身前,正是先前阻拦自己的刘秉忠。忽必烈心中不喜,故作怒状,冰冷着一张脸不愿看他,自顾自地走去。刘秉忠急忙两步追上,低声道:“王爷,秉忠特为王爷排忧。”

  忽必烈一听更为生气,怒道:“排忧?你可知我忧在何处?”

  刘秉忠抱拳道:“王爷恼我阻拦。”

  忽必烈冷哼一声,道:“先生既然知道,那我问你,早先为何拦我?汉人不是说‘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今日让哥哥杀了那几人,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知道大汗在即位第一天,就丧了德?”

  刘秉忠苦笑,心想这王爷虽有雄才大略,但仍少了一份决绝之心,不加历练,难以成事。心里暗暗想着,嘴上却不说,只道:“王爷,以德服人并不假,但也并非处处适用。汗位之争不比市井闹斗,大汗一人要对泱泱苍生负责,仅仅以德为事不足以警戒人心。西汉之时为争大权,就有七王之乱,最后七王尽死。大汗的做法虽然刚厉非常,但不无道理。王爷之前想替小小刺客求饶,我不拦,但这叛乱主脑若留生路,说不定会留后患的。”说罢刘秉忠顿了一顿,见忽必烈脸色更加黑沉,便改口道,“不过今日已饶了他们,王爷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只愿是秉忠想错了。”

  忽必烈听罢仍是不服,却无言以对,只得冷哼不语。两人相伴无语,走出数里,到了营寨。刘秉忠躬身道辞,只说了一句却又想起其他,便道:“王爷有此仁心,乃我等之福。王爷只需记得,日后行军打仗,难免刀口舔血,只能做到勿要滥杀妄戮。”说罢转身要走。

  忽必烈心中已明此中要害,沉吟一刻,又低声叫住刘秉忠:“先生,我还有一事不明,向你请教。”

  刘秉忠停住脚步,道:“王爷还有何疑虑?”

  忽必烈引刘秉忠走入自己帐内,道:“此事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今天见此大乱,更是怀疑,但一直无法参透。自窝阔台合罕之后,蒙古国内乱纷繁,先有乃马真立贵由汗,后有海迷失代失烈门摄政,现在哥哥又庇于母亲威望,得到汗位。这忽里台大会,表面上还是一样,分工论赏,但内里却早不似以前那般,只是想争汗位之人,笼络各方,用来考验人心。”

  说着忽必烈又忆起白天之事,眉头又紧三分,顿了一顿道:“今日窝阔台、察合台两族不服,将来也不一定会服,哥哥百年之后,又会有几人要开这大会,夺这汗位?这忽里台大会以后若是再开下去,不知蒙古国会乱成何样?”

  刘秉忠微微一笑,这让忽必烈摸不着头脑,“先生所笑为何?”

  刘秉忠收敛神态,淡淡答道:“我喜王爷,果真思大有为。大蒙古国的传位之法,确有很多不妥之处。自古以来,帝王争位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征伐四方,开得一方疆土,世世代代保卫下去。像成吉思汗、窝阔台合罕,北伐西征,就是此道。”

  忽必烈露出敬仰神色,道:“不错,这两位都是盖世英雄,没有他们,哪有我大蒙古帝国?”

  刘秉忠随忽必烈朗声大笑,抱拳道:“得江山后,还得守江山,文法治国,休养民生,取信于天下苍生,王道才可以长久。”

  忽必烈不解道:“先生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闻汉法儒学,在治国之道上,以德、以仁、以礼、以孝,我颇为认同。但是这些以武以文,与忽里台大会,又有何干?”

  刘秉忠峻声道:“今日蒙哥汗即位,面临动乱,必以武为先,整治江山。第二位的,才是休整制法,体恤民生,以至四方仰德。这样天下安宁,民康物阜,所有人都心向大汗,今日之事,才不会重演。至于忽里台大会嘛,想必王爷日后心中自有明断。”

  正说话间,帐帘又被掀开,走进一人来,正是蒙哥。他肩膀受伤,简单缠着纱布,眉间尽是严峻神色,道:“忽必烈哥,今日在外,一直未及问,你可有受伤?”

  忽必烈只是摇头,道:“我并无碍。”说罢指向刘秉忠,对蒙哥道,“我正准备与这位刘秉忠先生谈论大会一事。”

  蒙哥目光如炬,上下扫了刘秉忠一眼,点了点头,忽地开口笑道:“忽必烈哥就是喜欢和汉人学士混在一起,以往大战横扫八方,现在平白没了英雄气概!”

  刘秉忠也是笑笑,说道:“大汗勇武盖世,王爷也是佩服得紧,正与我说,如今战事未平,又起动荡,自己定要出力出策,自请统领一方战局事务。”

  蒙哥一听即刻来了兴致,大掌拍打忽必烈肩膀,道:“那倒是好事一桩!忽必烈哥直说,想要哪里封地,明日大会,我即刻宣布与你。”

  忽必烈看看刘秉忠,微一躬身,便直言道:“大汗,暂不请赏,只愿自请总领漠南汉地事务。”

  漠南汉地幅员辽阔,也颇为危险。蒙哥闻此也是一愣,随即又大声笑道:“忽必烈哥果然还是想去那汉人多的地方!那好,我应你便是。只不过本想封你一块土地,我早已想好,南京、开封、京兆之地,任你挑选,但是这么说来,可就不能了。”

  忽必烈大喜,道:“谢过大汗。”

  三人又是一番闲谈,也论起叛乱一事,刘秉忠极力为忽必烈说话,让蒙哥相信留那三人活口并非错事。直到夜深,蒙哥起身准备回帐,忽必烈又忆起一事,急忙道:“哥哥留步,还有一事要说。”

  蒙哥把撩开的帘子又放下,问道:“何事?”

  忽必烈定神道:“今日战场之上,我见一队人马逃走,领头一人似是大将模样,便带人追上去。可惜对方骑马,我方步行,难以追上。后来问兵士那人是谁,有人说之前瞧见模样,像是海都。”

  蒙哥也是一惊,道:“海都?没想到他也参与此事。”

  忽必烈道:“不错。海都此人阴险狡诈,我后来思虑,想必他也是利用失烈门一伙人而已。况且这次还让他逃了,日后恐怕要成祸害。”

  蒙哥沉思不语,很久才冷哼一声,说:“忽必烈哥不用担心。不管是谁,将来敢反,必遭我族诛伐。此间已经无事,忽必烈哥且好好休息,明早来参加大会吧。别忘了,你还有几个要犯需审。”说罢看着忽必烈窘迫之状,哈哈大笑,撩帘出去。

  刘秉忠略待一刻,也告辞离去,留下忽必烈一人。他走出帐外,听见恸哭声渐渐没了,才微微觉得放心。他举头看去,天上星光熠熠。汉人都说,星星是死去的灵魂,那不知今日这场血战之后,天上是否多了千百颗星?也不知道,这混乱世代,何时才能走向太平?更不知的是,在那遥远的漠南之南,又正在发生何事。

  风云变幻,转眼岁岁年年。忽必烈在漠南召集刘秉忠、张文谦、姚枢等汉人儒士,大行汉法,颇重农业。后又在河南抵御宋军攻击,始终谨记当日初心,并不滥杀无辜,让众幕僚佩服不已。河南经略司设成之后,万户侯史天泽来到河南,与忽必烈彻夜长谈。忽必烈一向敬此大将为师,他来到河南,忽必烈便放下心来,决议率军离去。蒙古宪宗二年(1252)六月,忽必烈回到草原,受蒙哥封赏,得到京兆封地,又得蒙哥准许,准备亲率大军,由兀良合台辅佐,征伐大理。

  这年夏天,忽必烈行军到六盘山,酷暑难当,决意停驻扎营,在山中避暑。一天晌午,忽必烈正欲带兵出操,却听卫兵来报,刘秉忠与张文谦求见,一时间大喜过望,快步迎上前去,果见二人携手同来。

  两人见忽必烈便先行礼数,忽必烈扶住二人道:“两位先生,何故到此山中?”

  张文谦道:“王爷,我二人在京兆无所事事,整日谈天下棋,好生无趣,便想着不如来与王爷同路而行。今日到了原州,听闻百姓说有一队大军驻扎在六盘山之上,还隔几日便打猎野物,派军士送下山来。我们一听,知道必是王爷军队,便上山来寻,果然寻得。王爷您还真会选地方,这山中景色宜人,又甚是凉爽,您这下属兵丁,不知修了多少福分?”

  刘秉忠只是苦笑摇头,沉沉道:“我二人愿随王爷南征,虽无提刀打仗用处,但也能分忧些许。”

  忽必烈道:“先生哪里的话,有你二人随军,不但多了两个军师,我一路上也有人相伴,真是好极。”

  说罢三人相视而笑,一起走回帐去,忽必烈又问张文谦:“先生,上次所托之事,可还顺利?”

  张文谦摇摇头道:“王爷,文谦办事不力。此子喜静不喜动,让他与我一起南下,他一万个不情愿,只说要留在大名路,钻研他那些古怪器械。下次见了,定要赏他几顿板子。”

  刘秉忠道:“说的可是郭守敬?”张文谦点点头,刘秉忠又笑道:“此事不能怪罪仲卿,郭守敬在我门下读书时,便与他人大有不同。要他读书,他就瞌睡,但要他摆弄些稀奇玩意儿,他就精神百倍。”

  忽必烈啧啧称奇道:“听两位先生如此一说,我更想见见此人了。”

  张文谦玩笑道:“待王爷凯旋,回到草原,与大汗一起召见此子,想必他就不敢不来了。”

  忽必烈道:“好,那便回了草原,让大汗召见此人!”说罢三人哈哈大笑,朗声而语,直惊动林间无数飞鸟,不知飞向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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