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暗杀

  第二节 暗杀

  转眼一月之后,忽必烈一行到达斡难河畔,待了十天,忽里台大会结束,下月一日,便是蒙哥即位之日。一早传来消息,窝阔台的孙子失烈门要派人在即位庆典上暗杀蒙哥。忽必烈命令一支精兵,在即位大典上保护蒙哥,这段时间正日日夜夜加紧操练。

  这一日,太阳落山,忽必烈才遣散军士,返回帐篷,却看见刘秉忠在帐帘外等候。忽必烈上前招呼刘秉忠一起进入帐内,道:“先生何事?”

  刘秉忠察看左右无人,正色道:“王爷,我到此处十日,一直在民间游历,却着实听到不少骇人听闻之事。”

  忽必烈苦笑道:“先生说的可是失烈门行刺一事?他昔日被剥夺继承权,贵由汗死后,又临朝称制几年,虽名不正言不顺,但今日有此怨言,也在预料之中。先生放心,哥哥与我都已做好万全准备。”

  刘秉忠道:“若只是此事,倒是简单。我听民间传闻,谋反一事,并不是失烈门主谋。王爷可知道,失烈门临朝几年,实际掌控大权者另有其人?”

  忽必烈心一沉,想到贵由辞世后这三四年间,蒙古国内部动乱不堪,再加上天降大灾,水泉干涸,民不聊生,草原大漠都已乱作一团。拖雷家族与窝阔台、察合台家族,互不相让,都想为自己牟利。何况以失烈门草莽心性,即使他在位,也形同虚设,无人听其号令。但即便如此,失烈门仍然召集了一批心腹,伴其左右。各方传言,是其母亲海迷失后垂帘听政,出谋划策,才得以稳固一方。想来失烈门确实没有叛乱的胆子,若非刘秉忠提醒,自己都忘了这点。

  刘秉忠见忽必烈一言不发,知其必已明白其中利害,又道:“海迷失此人深不可测,听闻会施巫术毒法,此次必定也会用此法阴害大汗。忽察与脑忽恐怕也参与其中,敌人力量不可小觑。”

  忽必烈露出质疑神色,失烈门在位几年,虽有良臣在侧,但与两位兄弟忽察与脑忽大为不合。他二人另建府邸,导致窝阔台一族三主。再说用巫术害人,忽必烈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刘秉忠见状,解释道:“王爷不必不信。巫法一事,在秉忠看来,十之八九也是愚民妄言,但这几日道听途说,在色目人中确有此法代代相传,虚幻真假,且难分辨,但事关大汗安危,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至于忽察、脑忽等人,这几人内斗归内斗,但眼下大汗之位已经传到了拖雷家族,他们即便要斗,也要先一起将汗位抢回来后再行后事。更何况,王爷是否记得诸王曾经宣誓,只要是窝阔台合罕后人,他们都要接受其为汗。”

  忽必烈脸色难看,不停地来回踱步,半晌才说:“不错。只要是窝阔台合罕后人,我们都要接受其为汗。窝阔台合罕、贵由汗即位时,诸王都曾如此宣誓。这么说来,海迷失后并非没有道义旗帜,在我看来,这是要造反,而非行刺。”

  刘秉忠道:“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这之后,忽必烈常与刘秉忠一起视察各处,以求在大典之日,能够保得周全。转眼间,便到了次月一日。这天清晨,草原的太阳还未从远方升起,几队卫兵已经围成一个大圈。忽必烈站在角落,扫视着全场。场地远处斡难河边,摆满了座席,桌子上放满了牛羊肉和驼掌驼峰,另有奶酒、奶茶和酥油,盛于盘碟杯盏之中,好不丰盛。往里,留有伴舞助兴的场地,地上铺了一层花瓣,映在茫茫草地上,颇有意趣。场地正中央留出一块空地,专为诸王进献贡品所用,空地前方就是一方高台,上立一偌大铜椅,正是为即位大汗准备的。如此场面,忽必烈也不曾见过,不禁啧啧惊叹,倒是身边的刘秉忠不为所动。

  片刻工夫,人便陆陆续续多起来,忽必烈此时很是心烦。他想,驰骋沙场,明刀明枪,见人杀来,躲闪便是,这防人行刺,他还是第一次。听刘秉忠说,这还不仅仅是防范行刺,如何防范,他心中也不明了。正瞧着,忽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头望去,正是蒙哥。

  忽必烈走到哥哥面前,道了声喜,然后退到蒙哥身旁,把心中的忧虑都说了出来。蒙哥却毫不在意,只是大声笑道:“好兄弟,今天是我即位之日,你只管道贺便是!有兀良合台在身边,就是来上百只豺狼虎豹,也不用怕。”

  兀良合台是蒙哥的怯薛长,黑面长须,力大无穷,此刻就站在不远处。忽必烈欲要再说,蒙哥双眉一挑,止住忽必烈,峻声道:“哎!好兄弟,你与我行军打仗,还不知我心性?当年长子军西讨,攻钦察、斡罗思,千军万马又何曾惧过?今天在这草原上,又能闹出多大响动?你只管放宽心吧!”说罢拍了拍忽必烈,带着卫兵向那高台走去。

  忽必烈只得低头叹气,心想但愿如此,胸中却仍不平静。他目光投向草原,见时候不早,便与刘秉忠一起带着自己操练的一队精兵,藏在高台后方暗处,静待其变。

  即位大典准时开始,蒙哥汗坐在高台铜椅上,接受诸王觐见,不时开怀大笑。其间有舞曲杂耍,众人齐声喝彩,好不热闹。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失烈门等人却迟迟未现身。草原上长风卷过,飒飒作响,军士越等越心急,忽必烈虽阵脚未乱,但也是提心吊胆,只有刘秉忠沉住气来,低声道:“王爷不必心急,随机应变便是。”

  忽必烈不置可否,闷哼一声。这时终于听到卫士报失烈门呈上贡礼,却不见失烈门出现,只有一队戎装兵士分成左右两列,抬着一口巨箱,渐渐走近。蒙哥也不再笑,屏气凝神,注视下方。忽必烈更是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着那口箱子,等到近了,却见箱盖好像并未盖严,里面还有异动,正要呼叫,却已不及。只见箱子落地,箱盖猛地被顶开,里面两人各持一把瘦弩,半跪箱中,一瞬就扣动机括,两只弩箭疾疾射向蒙哥。

  蒙哥却不惊,身边卫兵立马上前挡下其中一支,另一支被蒙哥闪身躲过。此刻宾客座中已经大乱,舞女也都愣在当场不敢动弹。箱中刺客准备再射之时,蒙哥抽刀斩断来箭,跳下高台。忽必烈也自暗处出来,几队卫兵合力,瞬间刺客全被拿下。

  蒙哥持刀在刺客面前来回走动,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在一头领模样的刺客身边停下,手起刀落,斩下那人头颅。有一卫兵急急忙忙自远处跑来,边跑边呼:“叛军杀来了!”

  忽必烈再听,果然草地上杀声大作,马蹄声混成一片。霎时,一大队人马袭来,忽必烈本以为擒下刺客便可安心,没想到真如刘秉忠所说,还有叛军在后。

  蒙哥立马召集人马,短兵相接,大典盛况成了另一番模样。刹那间,绿草被染成红色,河水也被鲜血染红,天地间一片昏暗。忽必烈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左右冲杀。

  “王爷!”

  忽必烈听到刘秉忠的叫喊,回头看去,只见他与几名卫士被对方团团围住,立马招呼众人杀去解救,朗声道:“先生可受伤?”

  刘秉忠气喘吁吁道:“秉忠无事,王爷快快整顿兵马,去追那一队人!”

  忽必烈往刘秉忠所指看去,一队骑兵正沿着河流奔走,往西逃去。忽必烈回头扫视了一眼战场,见蒙哥无事,便带人沿河追去。无奈大典会场边所拴马匹俱被乱军冲散,忽必烈一行徒步追了一阵,终究没追上。忽必烈狠狠啐了一声,将刀一横,回身问道:“谁看清楚了那领头的是何人?”

  军士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人喏喏道:“似是海都。”

  “海都?”忽必烈低声念到,思虑半刻才回过神道:“先回大典上去!”

  一队人马又往回疾奔,却发现战事已罢。摆放酒肉的长桌已经毁去近半,帐篷与旗帜尽被撕扯成条条碎片,草地上横尸百米,鲜血染红了大块地方,已经渗进土地。不少妇孺伏在原地哭泣,还有力气的,在尸堆里翻弄着,看看有没有活着的人。忽必烈想,不知多少大雨才能洗去这土里的红渍,又要多少大雨才能洗去这些人心里的愤恨。他定在原地不动,看着军士平民互相搀扶,还有一些未受重伤的正在绑缚俘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蒙哥站在一边,巡视整个战场。他负伤似比忽必烈更多几处,手下侍卫也死伤过半,但脸上坚毅之色却比忽必烈多出不止一星半点。片刻,几名百夫长押着失烈门、忽察、脑忽三人,来到蒙哥面前,蒙哥微微点头,三人齐齐被踢中腿窝,低呼一声,跪倒在地。

  蒙哥仍然不语,只是在身边半截木桌上坐下,将刀口向下插入草地,刀刃上仍然淌着鲜血。忽察、脑忽均平视前方,既不与蒙哥对视,也不低下头颅。只有失烈门瞪视蒙哥,大声喝道:“孛儿只斤•蒙哥,你要杀就杀。但你是否忘了,诸王从前宣誓,接受汗位的应是我窝阔台合罕后人!你花言巧语蒙骗多方贵族,这是逆天之举。哈哈,我看你拖雷家族,必不长久!”说罢仰天大笑。

  蒙哥任血流尽,再拔出刀来,贴在失烈门脸上,失烈门顿感一阵寒意,哑口噤声。蒙哥粗声道:“失烈门,我也尊窝阔台合罕为大漠英雄,但若要将汗位传给你这匹夫,我看才是对窝阔台合罕大为不敬!当年贵由汗夺你之位,我看并无不妥。今日我召开忽里台大会,受诸王选举,即位蒙古国大汗,如何逆天?”说完他将刀横过来,刀锋对准失烈门脖颈,又问道:“失烈门,我也知你没有如此心计能策划此事,我且问你,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忽必烈听到此处,方才知道哥哥对叛乱之事早有防备,哥哥贵为大汗,身边想必也有高人指点。再想到事前蒙哥如此镇定自若,忽必烈不禁佩服。只听失烈门道:“要杀便杀,你杀了我,我也会诅咒你不会长久拥有草原!”

  蒙哥听罢将刀交给身边的刀斧手,看了一眼在旁边一言未发的忽察和脑忽,狠声道:“你不说我便不知吗?今日你兄弟三人一同来此,定是你那蛇蝎母亲海迷失谋划的。”说罢招呼身边军士,“来人,传令下去,把海迷失给我抓来。刀斧手,将这三人斩了吧!”

  忽必烈一听大惊,立马上前疾呼:“哥哥不可!”却被身边刘秉忠横臂一阻。忽必烈大为吃惊,但为救人于刀下,来不及细究,挣开刘秉忠,来到蒙哥面前,“哥哥不可,留下这几人说不定还有用!”

  蒙哥却道:“忽必烈哥,今日为何多次阻拦我?这几人留着有何用!倒不如杀鸡儆猴,叫那些看不惯我的人,不敢来犯!”说完招呼刀斧手,仍要动手。忽必烈直接走到刀斧手面前,夺下大刀,将其喝退,又放下刀对蒙哥说:“哥哥,今日一胜,已经够让不轨之徒失魂丧胆。但这几人,留下关押,还可问出事端,省下不少曲折。哥哥若嫌麻烦,我可代哥哥审问这几人。”

  蒙哥见忽必烈如此坚持,满腹不解,定睛看着忽必烈,目光灼灼,却见忽必烈目光并不躲闪,只得悻悻道:“忽必烈哥替你们求情,看在他面上,先留着你们的狗命。审完后,失烈门交我处置,忽察、脑忽二人,发配失剌豁罗罕之地。”

  说罢几名卫兵押解三人,向外走去。忽察、脑忽仍是不语,用力挣脱,以示不屈。失烈门高声大笑,呼道:“蒙哥!你等着吧,已有巫术施于你身,你必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忽必烈和刘秉忠听得此话心慌意乱,均是眉头紧锁,神色严峻,蒙哥却不以为意,只当是疯言疯语,转眼又将大刀自忽必烈手中取过,对卫兵说:“既然杀不得他们三人,总要有人替罪才是。你们去找几个俘虏的千夫长,让我祭祭大刀。”

  忽必烈心间又是一震,却已无话可再向蒙哥求情,纵是不愿,也只能任由蒙哥了。不一会儿卫兵绑了两人前来,均是精甲在身,剽悍非常。卫兵将两人踢倒在地,蒙哥挥刀便斩。忽必烈不忍再看,只好低叹一声,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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