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正月十六我们正式开学。

　　一中老师个个雷厉风行，已经接触过一学期的老师开学第一课没任何废话，一周下来，有些科目第一章甚至已经结束。

　　和杨颜吃完午饭后从食堂回来，看到苏芷远远走过来，路鸣在旁边，抱着一摞书，看见我俩，两人都大大方方地和我们打招呼。

　　倒是我像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事，想逃也逃不了。尴尬地向他们笑了笑。

　　“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吃饭吧？一个寒假都没见啦！刚好有件事想跟你们讲。”苏芷对我和杨颜说。

　　杨颜悄悄瞄我一眼，我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出来，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我叫上张冶吧？”路鸣像是在问我和杨颜，其实是在寻求苏芷的建议。

　　看得出来苏芷很开心，我想她大概是要宣布她和路鸣的关系了吧。她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大概对她来说，知道的人越多，这份开心就越会被放大。

　　我也出奇地希望张冶能够参加，好像多他在场，我就可以少一分面对路鸣的尴尬。

　　“真的要去啊？”他俩走后，杨颜问我。

　　“躲也躲不了的……况且，我也不想扫他们的兴。”

　　“那好吧。到时候要是坐不住了给我个眼神。”察觉到杨颜在看我，可却不敢回应她的目光，我怕被她看出我眼神里的怯懦，闷闷地点了点头。

　　079

　　聚会的地方定在初中学校门口的烧烤店。我和杨颜到的时候，苏芷和路鸣已经在店里了。为了不让我尴尬，杨颜一直努力和苏芷找话题，佯装聊得很欢，我一边装作认真听她俩的对话，一边避免和路鸣对视。突然有点后悔，这不是来给自己找罪受吗？

　　十分钟后，张冶来了，还带着孙尧。他俩可能初中就是这家店的常客，和老板很熟络地开着玩笑。

　　“孙尧，大家都认识吧？”张冶坐下，扫视了一圈。

　　“谁不认识我呀！”孙尧捋捋额前的几撮头发，得意地说。我总觉得孙尧和张冶更像兄弟，两人都一个尿性，自恋地要命。

　　大家都笑了。

　　苏芷提议要喝啤酒，孙尧不敢答应，怯怯地望向杨颜，杨颜没理他，当没看见似的啃串。张冶跃跃欲试，却也不好意思答应。

　　“行，就喝点吧。”我应和苏芷，想到一会儿肯定还要听他俩叙述爱情故事，我就头皮发麻，倒不如喝晕的好。

　　杨颜担忧地看向我，她肯定看透了我的小算盘。

　　“今晚开心嘛。”我朝她眨眨眼，示意她不用担心。

　　孙尧特兴奋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行啊林姝，够哥儿们！”

　　这货也就敢在我面前这么嘚瑟了。其实我还挺喜欢孙尧的性格，有一说一，简单粗暴，跟他说话特简单，也特省心。不像张冶，阴晴不定，好像永远没法猜透那双眼睛里藏了多少东西。而路鸣则太美好了，美好到站在他面前会有相形见绌的羞耻感。苏芷说，当时路鸣越对她好，她就越觉得自卑。路鸣就像一颗太阳，好像能消融所有负能量，可太阳有时候也会因为太亮而让人睁不开眼。

　　我在他面前又何尝不是想逃呢？

　　只是，苏芷足够勇敢。或者说，路鸣对她的感情就是最坚硬的铠甲，帮她挡住了自卑的侵蚀。

　　而我没有。

　　孙尧跑去跟老板要了啤酒，我迫不及待地拉开一罐，喝了一口。

　　“其实，今天是想和大家说个开心的事。”苏芷巧笑倩兮。

　　“我来说。”路鸣温柔地看着她，眼里是一滩浓情化成的水。

　　“我俩在交往。”路鸣笑道。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是握着易拉罐的手一瞬间失去力气，要不是杨颜握得及时，真会扫了大家的兴。所幸路鸣和杨颜正在深请对视，根本没注意到我的细微变化。我慌乱地抬头，对上张冶的目光，他盯着我发软的手，眼里原有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锐利得可怕，好像拥有看穿一切的力量。

　　还是被他看穿了。

　　我不知道怎么掩饰，索性放弃挣扎，就让他知道好了。

　　“嚯！有你们的啊！”孙尧第一个大喊起来。

　　“真好啊。”我赶忙递上一个笑容。杨颜也附和着。

　　“开心就好。”张冶抿了一口酒，换上平时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喝了酒后的大家话渐渐多了起来，路鸣不断地叙述他对苏芷两年来的感情变化，由好奇到欣赏再到喜欢，苏芷像个娇羞的新娘，在一旁只是笑着。

　　很难把这样乖巧的她和几个月前在桥上抽烟的忧愁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孙尧是货真价实的捧场王，整个桌上就只能听到他各种各样的称赞声，我真感谢他这份热情，让我可以安静地躲在自己的情绪里，不用时时强颜欢笑。

　　路鸣和苏芷眼中大概只有彼此吧。

　　我小心地回避着张冶冷箭般的目光。

　　杨颜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从她手心传来安心的温热，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手有多冰凉，像是刚从结冰的湖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张冶一直默不作声地喝酒。直到苏芷说她很感激爸爸的工作调动，不然她不会去省城，也不会遇到路鸣的时候，他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工作调动？”张冶直直地看着苏芷。

　　桌上难得地静下来了，苏芷没有应答。她疑惑又畏惧地看着张冶。

　　“是啊，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只是和我的记忆有偏差。”张冶轻轻地笑了。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被张冶言辞太呛人，苏芷红了脸。

　　我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你既然要和路鸣在一起，难道不该诚实相对吗？”张冶追问。

　　苏芷紧紧握着易拉罐，路鸣企图拉过她的手，可苏芷没有动，更用力地捏着罐子，骨节泛白，易拉罐被捏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可怕地扭曲着。

　　“她对我很诚实，不用解释什么。”路鸣看向张冶。

　　孙尧似乎也知道点什么，扯扯张冶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张冶不为所动，死死盯着苏芷。

　　“是该解释。”苏芷终于松开手，扯出一个笑容，回应张冶的直视。

　　“那就说吧。我刚好也想听听。”张冶语调平静得很，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当时转学，不是因为我爸工作调动，而是因为我拿了班费。”她看向张冶，一字一顿道，“这样可以了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路鸣立即站起来喊苏芷，可却没有回应。他路过张冶身边，终于还是没说任何话，冲进夜色里。

　　桌上只剩我们四个。

　　可能喝了太多，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从张冶质问苏芷开始，我就不太明白是什么情况了，苏芷说完那句拿了班费，我像是被雷击中，一瞬间的空白。

　　张冶一口气喝完了手里的酒，将罐子扔在地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杨颜皱着眉头。

　　孙尧最怕杨颜这个表情了，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我迟钝的神经花半天终于弄清了前因后果。

　　在苏芷转学前一个星期，张冶和孙尧无意中撞见苏芷和她爸在和班主任谈事。苏芷眼圈通红，他爸一脸怒气。本着对漂亮女同学的关心，他俩躲起来在暗中偷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段我不愿提起的往事清晰了起来。

　　081

　　初一那年，我们班举办元旦晚会，班上同学集资置办晚会用品。班主任让杨颜和我负责购采购。全班集的500块钱由我拿着，准备第二天去买东西。可没想到，放在桌肚里的钱，一趟体育课后竟然消失了，五百块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实在不是小数目。大概是我哭得太难看，张冶竟难得伸出援手，帮我拿出500块交给了老师。

　　可是我还是止不住难过。为什么好好的一件事被办成了这样？虽然杨颜她们都说这不是我的错，可是我还是像做贼一样，总觉得同学们都会在背地里说，是我偷偷把班费花了。

　　可现在苏芷说，这份班费是她偷偷拿走的？

　　“为什么瞒着我？”我颤抖着声音问。

　　“是我让孙尧瞒着的。我想她退学了，已经得到惩罚。最重要的是，不想让你再难过一次。过去就过去了。”

　　“那现在呢？”

　　“没想到她又回来了，不仅和你们玩得好，还和路鸣处一起了。我不想看你们跟她一起瞎乐呵了。”张冶又打开一罐啤酒，直直地灌下去。

　　这是什么狗屁借口。

　　这么多年不说，却在今天提起，他究竟想的是什么？是真的为我着想吗？

　　以我对苏芷的了解，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像是编出来的故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就算一切都是千真万确，可张冶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这这件事。

　　今天的主角本是路鸣和苏芷，这让苏芷以后怎么面对路鸣？

　　我和苏芷日后又该怎么面对彼此？

　　“你当年不说，今天却在这种场合说出来，真挺low的。”我丢下这句，起身离开。

　　杨颜跟着我出来。

　　天上飘起了小雨，可我和杨颜谁也没想起要打伞。

　　走到杨颜家小区的时候，她劝解我的话已经说了两箩筐，我也清醒了大半，分别前，竟还记得叮嘱她不要怪孙尧。事情到这一步，也算是水落石出，现在怪谁也没用了。况且，得知真相，对我来说，或许也是好事。

　　只是我没告诉杨颜，我还是止不住的心寒。被信任的人欺骗，不管这个人是苏芷还是张冶，都让我心底颤栗。

　　苏芷偷钱的意图是什么？我实在想不通。她爸爸是市里高官，妈妈出生于书香世家，家里既不缺钱又有文化气韵，她本人既好看又优雅，不管怎么看，也不差这500块钱啊。

　　况且，既然张冶已经帮我把钱补给老师，那么老师又怎么会知道苏芷拿了钱？甚至还请了苏芷的家长，逼得苏芷转学？

　　张冶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是真的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保护苏芷？

　　心乱如麻，捋不出头。

　　082

　　梧桐路今晚萧条得厉害。这个点街上家家户户早已经闭门，光秃秃的树枝被细雨打得湿滑，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冰凉。从没觉得这么冷过，头一阵阵疼得紧，我蹲在路边，不想迈进家门。

　　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

　　张冶撑着伞在我面前站定。

　　我低下头，现在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不应该开心吗？”他问道，没有温度的声音，和夜雨一样冰凉。

　　“开心什么？”我仰起头。

　　“你不是喜欢路鸣吗？今晚路鸣会对苏芷很失望吧，你不是有机会了吗？”

　　我缓缓站起来。

　　“你说什么？”

　　“我在帮你，让路鸣喜欢你。”他露出一丝苦笑。

　　我扬起胳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张冶的脸上砸去。

　　响亮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绷断了。

　　他果然从始至终就不懂得尊重。不尊重我的感受，不尊重我的努力，甚至，不尊重我的感情。我苦苦守护的初恋，在他口中，竟可以这样被玩弄。

　　我和他，从来可有过情谊？

　　“你真卑鄙。”我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转身就走。

　　张冶拽住我的胳膊。

　　“卑鄙吗？”

　　我挣脱。却被他更用力地扯到面前。

　　“我是卑鄙，谁让我喜欢你！你眼里有苏芷，有杨颜，能被孙尧逗笑，我都不在乎，可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喜欢的人偏偏是路鸣？”

　　“我早说过我有喜欢的人，是你自己疯了。”我逃避他的质问。

　　“我就是疯了！”他恨恨地甩开我的胳膊，“疯子才会为你考得好而开心，才会跟什么学长争风吃醋，才会为了多见你几面跑去补课，才会让赵胜男给我看什么爱情线，才会因为你送我这个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张冶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玉佛，扔到我怀里。

　　“我就是疯了，才会做这些根本不是不像我做的事，才会想的念的全是你！”

　　张冶一口气说完，扔下雨伞，像是失去重心一样，直不起身子。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好陌生，瘦削的脸庞氤氲在细雨中，下巴上青青的一圈胡茬挂着水珠，整个人冰冷得没有温度，恍惚间，我觉得他仿佛是从地狱来折磨我的恶魔。

　　“我真的太蠢了，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他缓缓弯下腰，捡起伞，消失在夜色中。

　　我头疼得仿佛要炸开，麻木地走回家，换上睡衣，紧紧捏着那块玉佛，蒙在被子里。浑浑沌沌中入睡，一夜疲惫，好像连梦也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