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十二月悄悄走到了末尾，我发现只要我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专心学习，就真的可以平静下来。尽管这种平静是十分脆弱的。
比如当老师叫到我和路鸣一起上讲台答题，比如当我亲手把试卷发到路鸣手上时，只要碰到他的目光，我还是忍不住想闪躲。
但是，因为已经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是一片黑暗，所以不会再去幻想。尽管杨颜和我说，路鸣和苏芷还没有在一起。我只是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迟早的事啦。”
冬天这种渴望温暖的季节，最忌讳的事就是幻想啊。
平安夜早上，我照例起的很晚，慢悠悠地扯块面包，出门。对我来说，今天跟寻常日子没什么区别。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今天是周五，放学后我还得在广播台跟田蜜一起播完节目才能回家。
但我隐隐感觉，今天应该会有很多人蠢蠢欲动吧。
果然一见杨颜，她就一脸期待地拉着我胳膊。
“中午放学我们去买贺卡吧！”
每年圣诞节杨颜都会给我们写贺卡，我以前还老嘲笑她，给别人写写就算了，我跟她一天到晚见面，有什么话当面说不了，还得写贺卡里，挺肉麻的。
“你懂什么，多年后我们可能都忘了，但是贺卡会一直帮我们记得呀。”
我当时很想告诉她，不想珍惜你的人不会记得你说的话，更不会保存你送的贺卡。但像我俩这种，想忘都忘不了，还有什么必要写在纸上呢？
可看她一脸期待，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陪杨颜买贺卡的时候，我站在一边，我俩特别像电视里演的那种情侣，女朋友满脸幸福地挑衣服，男朋友站在一边跟条木头似的。
“林姝，你帮我看看这两种哪个更好看？”我往她手上看去，一张粉色有蝴蝶结，一张是牛皮纸质的，很简洁。
“牛皮纸的。”我还真像那种敷衍的男友。
“可是我也好喜欢这个粉色的诶。”我怀疑杨颜偷看我心里的剧本了。
“那就都买。反正你要送的人也不止一个。”
“是这样的啦。但是其他人的随便买就行了。我想挑一个特别的送给‘他’嘛。”杨颜忸怩地说。
按照心里那剧本的话，我现在该是被绿了。
“哼！我也在‘随便买’的范畴里吗？”我故作生气地说。
“当然不是！你的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不是贺卡啦！你不是说不喜欢贺卡嘛。等放学回家拿给你，现在保密。”她神秘兮兮的。
嘿嘿，这还差不多。我可不愿意排在别人后面，孙尧也不行！
“送他啊，那真得牛皮纸的，男孩子不是都喜欢简单点的嘛。”我拿过两张贺卡，仔细比对，得出结论。
“哼，我偏要送这个蝴蝶结的。我送的，他敢不喜欢。”杨颜一脸傲娇。
“大小姐，你在逗我吗？那你问我的意义是什么？”
“刚才没想好嘛。” 杨颜嗔了我一眼。
说完又从旁边拿了好几个牛皮纸的，我知道了，合着我的眼光选出的东西就是“随便”送给别人的。
女人心，海底针啊。
“你真的不要买吗？”杨颜选完了还恋恋不舍东摸摸，西看看。
“我买了送谁啊？”
“你可以送……”杨颜说到一半，硬是把话憋回去了，我知道她想说的是谁，也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你送了不就等于我送了，到时候把所有贺卡下面的署名加上我名字。”我像个无赖似的跟她说。
“这办法我看行。”杨颜还真思索着。
“得了吧，我瞎说的。我可不好意思腆着脸收他们的回礼啊。”
058
下午最后一节是政治课，我正无聊得在书上给政治老师画漫画，秦媛媛戳戳我。
她从桌子下面偷偷递给我一张贺卡。
哎呀，这也太客气了吧。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笑得很猥琐。
她也笑了。我悄悄地打开贺卡，小姑娘写的还挺多。
“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后来发现你作文写得也很好，所以，给你写贺卡还挺有压力的，怕写得不好惹你笑话……”
哎，这叫哪儿的话。我心里甜得跟蜜似的。果然是我同桌，眼光不错，措辞也很得体！
我正沉浸在夸赞中无法自拔，秦媛媛又递过来一张贺卡，上面粘着一张便利贴。
看完便利贴上写的字后，我笑不出来了。
“麻烦你帮我把这张送给张冶好吗？我怕放学他走得早。”一排小字很整齐，跟主人一样，小心翼翼的。
我偏过脸看她，小小的脸在我目光的拂碰下，已经红透了。
我突然觉得她好勇敢。
我知道她跟苏芷不一样，不是那种本性勇敢的女孩子，甚至有点腼腆。可是她却在不断地接近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是挣扎了多少次，用了多大力气，才敢把这张贺卡递给并不是特别熟的我？
而我到现在，除了把那点心思往心里藏，再藏得深点，还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万事皆有因，我的懦弱一点点埋葬了我的暗恋。
一切都迟了。
要是苏芷还没跟我说她的少女心事，要是我还没从杨颜口中知道他俩是初中同学，要是早早勇敢地和路鸣吐露心意……
可惜这世界不会给我要是的机会。
这一秒，我羡慕极了秦媛媛的勇敢。
张冶何德何能，能被这样的女孩子喜欢啊？
行，这个忙我帮了。刚好也想看看张冶收到贺卡会是什么表情呢。嘿嘿。
我装作一点也不懂秦媛媛的小心思的样子，一脸单纯地向她比了一个OK。
059
一放学我赶忙收拾东西，拿着贺卡的手朝秦媛媛扬了扬，“我放学回去给他，保证完成任务！”说完跑向广播台。
田蜜比我早到了，这会儿已经播放开场音乐了。我过去把音量推小，示意她可以开始了。今天的稿子是我专门为圣诞节写的，所以有些期待。
我在稿子里写了一个寓言故事。
有两只熊生活在森林里，一年前，母熊被猎人打死了，只剩下一只公熊。今年圣诞节前，森林里其他的小动物都很兴奋地忙着装扮圣诞树，可熊却一点也不帮忙，别的小动物很生气，问他为什么不帮忙，熊哭着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圣诞节，过了圣诞节，她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就成了去年的事。”
田蜜的声音不是那种甜腻的类型，而是冷静中透着淡淡的凄凉，我甚至忘记了这个故事是自己写的，而沉浸在那头熊的悲伤中。
结尾的时候，我放了一首陈奕迅的Lonely Christmas。
她摘下耳麦，和我一起静静地听着音乐。
“怎么感觉有点悲伤啊。”她望向我：“今天放这首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故事也是悲伤的故事，你为什么还是读了呢？”我问她，其实我也很好奇，把稿子给田蜜的时候，多少有了被要求修改的心理准备。
“我也说不清楚，但你第一次把稿子给我看的时候，我就爱上了这个故事。当时就决定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大家。”
我和她相似一笑。
“那就对了，悲伤的人自会悲伤，喜欢的人自会喜欢。”我说。
悲伤的人就是我自己，写这个故事也算是有感而发。连暗恋机会都失去了的我，像熊一样不喜欢这个圣诞节。再过几天，喜欢路鸣也将成为去年的事，有关他的所有，都只能停在今年了。
“跟个哲学家似的。”田蜜睨我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虽然今天氛围有点淡淡的忧伤，但还是希望你圣诞节快乐！”我说。
“你也是哦！要开开心心的！”田蜜笑起来跟她的名字一样，眼睛弯弯的，很甜。
我俩刚出广播台，看到门口站着张冶，他瞥了我们一眼，低下头，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不是上次那个啦？”田蜜贴在我耳边说，我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路鸣，上次运动会他给我送水的时候田蜜也在。
我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回。
“我先走啦。”她好像看出我挺难为情的，朝我眨眨眼，小跑着溜了。
060
“你怎么在这呀？”我走到张冶跟前。
“车坏了，今天步行回去。”张冶式答非所问。
“哦，那一起吧。”
我俩走在校园里，风有点大，我下意识裹紧棉袄，伸手要戴帽子，但穿得跟头熊一样，动作笨拙得很。
张冶伸出手，在我头上理了理，帮我戴好了帽子。
是不是有点热，不然脸怎么会莫名其妙红了。
“今天的播音还行吧？”我忙转移话题。
“又不是你播的。”
可是故事是我写的啊，我下意识要反驳，但想想还是算了，这样说好像故意想让他夸奖我似的。
“故事听完有点难过。”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张冶说，“歌也挺悲伤。”
啊，所以今天确实不该这样播吗？连张冶这种男生也会觉得太悲伤了。
“不过……我还挺喜欢的。”他加了一句。
“嗯？”我扬起脸。
“不是每个人都要喜欢圣诞节啊。每个人都会经历悲欢离合，节日会放大喜怒哀乐。故事里的熊不是讨厌圣诞节，只是，圣诞节放大了他的痛苦罢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这话真是从张冶嘴里说出来的吗？
“没想到语文不怎么样，说话还挺深刻啊你。”我激动地捶了一下他的胳膊，。
“这不跟‘每逢佳节倍思亲’一个道理嘛，有什么深刻的。”张冶躲了一下，摸了摸鼻子。
还害羞了呢。
“‘每逢佳节倍思亲’也很深刻啊。”我说。
“行行行，不跟你这种文艺青年讨论。”
“为什么不啊，我觉得你说的很好啊。再多说一点呗。”
张冶停住脚步，侧过脸，盯着我的眼睛。
“你想听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低下头。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啊！差点忘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我慌里慌张地打开书包，拿出秦媛媛的贺卡，交到张冶手上。
我还没介绍呢，他就立马翻开了。好吧，让他自己看好了。
“就这个吗？”他抬头，扬起贺卡。
“对啊，她只给了我这张贺卡。”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她。”张冶把贺卡攥得紧紧的，骨节泛白，抿着嘴一字一字地说。
“我不说，要说你自己去说，大男人还这么磨叽。”同桌啊，我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帮你呢，是你自己要喜欢这只猴儿的啊，以后后悔可别怪我。我在心里碎碎念。
张冶没吭声。
奇怪，激将法怎么会对他失效呢？不反驳我多尴尬啊。
“你刚不说有东西给我吗？”我突然想到。
“没了。”
“嗯？”
“我说没了。”他恨恨地说完这句，加快了步伐。
这个场景瞬间让我想到六年级的毕业晚会，我巴巴地等他一小时，最后等来的不是礼物，而是一句“没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为所欲为的小男孩，一点也没长大， 一点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一点也不知道说过的话就要兑现。
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想坐在他家门口破口大骂的小女孩了。
行，没就没，不理就不理，谁怕谁啊，反正我也不稀罕。
真是够莫名其妙，幸亏我早点把秦媛媛贺卡交出去了，不然再过一会儿，凭他的尿性，非把我气得扔了贺卡。
路过杨颜家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终于摆脱他的笔直又冷漠的背影，转身跑进小区里。
松了一口气。
五分钟后，我折回来，杨颜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肯定还在外面跟孙尧玩呢。竟然忘记要给我礼物！白亏我偷偷给她准备了一张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