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周一我妈终于愿意放林静出去重见天日了。破天荒的，我没和杨颜一起，林静没嫌我慢，我俩一起出了家门。

　　我心里盘算着，不知道今天顾屿会不会还在拐角呢，那可就精彩了。

　　他果然没令我失望。

　　三人相遇，他俩都怔了一下。顾屿应该没料到我俩会一起出现，林静则没料到顾屿在这儿。只有我心里特别清楚。

　　气氛有点诡异。

　　“姐！我突然想起杨颜说要我去找她，我先走了啊。”我赶紧为两人解围。

　　一口气跑出老远，拐进一条小路，我准备在暗中窥探。

　　顾屿跟块木头似的，林静也没好哪儿去。

　　冷场了几分钟，顾屿才迅速地瞥了一眼林静，说了一句什么，林静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哎，未来姐夫，可别怪我没帮你啊，机会可得自己把握好。融化冰山可真不能靠一日之暖啊。

　　我慨叹完，一转头竟然对上张冶那张黑脸。

　　“我靠。你有病啊，大清早要吓死我吗？”

　　“你有病吗？大清早鬼鬼祟祟。”

　　我不理会他，赶忙往前走，怕被林静他们追上。

　　“那个学长原来喜欢你姐啊。”张冶跟在我身边，满脸春风得意。

　　“本来就是。”跟他演的戏不攻自破，我有点尴尬。

　　“我就说，人家怎么会看上你。”

　　“你会不会说人话。”

　　“跟什么东西就说什么话。”

　　才一天不见，这小子道行变深了啊。竟然能把我气得直呛。

　　“你怎么也来这条路，车呢？”我决定以柔克刚。

　　“路鸣今天弄迟了，车丢给他骑了。”

　　“喔。”一听到这个名字，我不再搭话，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张冶也没说话，安静得让我以为他看透了我的小心思。实在忍不住，我悄悄地抬起头，想要看看他到底什么情况。

　　“哈哈，你输了！”我刚抬头，张冶夸张地笑出来。

　　“……”这种木头人的游戏是几年级玩的，张冶的智力真的正常吗？

　　我没理他，抬腿就走。

　　不过心里却慢慢地暖了起来。

　　最近发生太多事，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必须长大了，以往熟悉的人轮廓却渐渐模糊，大家都在改变，有着这样那样的烦恼，我的心也被闹得慌慌的。

　　但张冶这个很低级的玩笑，好像一下子让我回到了三年级那年。他还是那个毛手毛脚的猴子，总是想方设法把我弄哭，再用拙劣的方法道歉。

　　虽然挺讨厌的，但至少那时的烦恼就只有那么点。比起现在，还是好多了。

　　进了学校大门我跟张冶自动分开，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觉得我俩跟生物书上画的那个DNA双螺旋似的，遇见又分开，兜兜又转转，一圈又一圈地往前走。

　　突然还挺期待这货以后会怎么样呢。

　　052

　　周三下午放学后，我正收拾东西，苏芷站在我们班门口喊我。

　　我看到班上本来懒洋洋地收拾东西的那几个男生，顿时眼里放了光。

　　要是以前我一定会骄傲地走过他们面前，骄傲地说：“怎么样，我朋友美吧！”

　　可现在却没有这个勇气，我悄悄地瞥一眼路鸣的座位。

　　呼……幸亏走了。张冶也不在。

　　苏芷跟我说，这周六广播台老师要带领我们去市里参观电视台，系统学习一下编辑和播音的功课。

　　我应下了。她说还得通知另一位同学，先不聊了，我感到一阵解脱，忙跟她挥了挥手。

　　我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书包，感觉莫名的烦躁。杨颜仿佛看出了我脸色不太好看，出了班门，她闷闷地说：“早知道上次就不和你说他俩的事了。”

　　“啊？”我抬起头。

　　“我说，你别多想啦。”

　　唉，杨颜一眼就可以看穿我的心事。我也不想瞒着她自己一个人憋着，索性就把运动会路鸣送水的事说给她听了。

　　“要不你直接问问她好了，如果心里不舒服。这样闷着对你俩都不好。”

　　“不行！”我本能地拒绝。怎么问得出口呢？说到底，这不过是我一人的独角戏，和苏芷有什么关系？就算路鸣真的喜欢苏芷，那也是他的事。总之这一切，苏芷从来没参与过啊。

　　“哎，爱情让人伤透脑筋啊。”杨颜故作深沉地说。

　　她这样直白地说出那两个字，弄得我又羞又臊，轻轻捶她胳膊。

　　她哈哈大笑。

　　“还笑我！最近你的孙尧没骚扰你了啊。”我打趣她。

　　“哎哎，注意措辞啊！”这次换她羞红了脸。

　　“那就是很经常骚扰你咯？”

　　“他敢！”杨颜一脸骄傲。

　　“你是不是又威胁他了？”

　　“也不算啦。”杨颜坏笑着把手机拿出来，翻给我看孙尧给她发的信息，每天一条，那叫一个肉麻啊，我怀疑孙尧所有的语文功底都用来编辑这些情话了。

　　杨颜只在昨天回了一条：“期末考试要是考不到年级前十就别给我发信息了。”

　　孙尧回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但我明白，杨颜这样说其实是已经默认孙尧可以给她发消息了。在二中拿前十，对孙尧来说并非难事，只要他用点心，少和张冶去几趟网吧。

　　我啧啧地推开她的手机，“拿走拿走，我不看。”

　　杨颜笑着打我。

　　这两人啊，可真是甜到齁。

　　053

　　周六下午一点，我们广播台十个成员在校门口集合，在指导老师的带领下，坐车到市电视台。指导老师姓周，是我搭档田蜜的语文老师，四十来岁，有一个和年纪很相配的啤酒肚，爱吹牛，还总能把自己说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奇特的是，田蜜还特别吃他这套，对周老师无比崇敬。

　　除了田蜜这个特例之外，我们其他人对周老师都是能避则避，对我来说，家里有个爱说大话的爸爸已经够受了，哪还愿意跑出来听他瞎吹啊。

　　周老师显然对自己不太了解，也对我们这群高中生不太了解。这从他每次眉飞色舞跟我们寻求互动的时候就能看出来。

　　哎，老师，您可长点心吧。我在心里说。

　　此时周老师正第N遍向我们强调这次参观机会有多珍贵。“要不是我有个老同学在台里做编辑，事情可就难办咯。多少学校都想去啊，台里都说没时间！不方便！还好我……”

　　我和苏芷相视一笑，特别默契地戴上耳机，打开音乐。

　　林宥嘉的声音也就比他的好听十万倍吧。

　　躲在耳机里我想，还挺感谢周老师的，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今天怎么和苏芷相处呢，刚刚相视一笑，让我轻松多了。

　　到电视台的时候，周老师的同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完全没有周老师身上那股油腻感，一头黑亮的短发下是双透亮的眼睛，眼角的细纹更增添了温和的气质，整个人看着就很舒服。她没有应和周老师的奉承话，而是真诚又适度地欢迎我们几个学生。

　　这跟周老师，完全不像从一个班毕业的啊。

　　苏芷朝我无可奈何地眨眨眼，我立马明白她也是这样想的。

　　同龄的高中生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一副孩子面孔。但随着时间流逝，大家处在不同的环境中，经历着不同的事情，彼此间的差别会越来越明显，直至岁月将我们变得完全不同。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么，二十年后的我会怎么样呢？会像周老师这样虚荣做作吗？还是像这位编辑阿姨一样，温婉得体？我身边的这些同学又会怎样呢？

　　我不知道答案。

　　但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更好的、不被别人讨厌的人。

　　编辑阿姨带我们参观了台里一些录影棚，应周老师要求，向我们这群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高中生展示了许多设备。参观导播室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小学特别喜欢的主持人，就是我和林静为之大打出手的那位。

　　田蜜兴奋地喊：“哇！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主持人诶！”

　　另外几个人也眨着星星眼附和道。

　　编辑阿姨显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迷妹见偶像的情景，她看了看手表，贴心地说：“还有半小时这档节目就结束了，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和他合影哦。”

　　一群迷妹抱成一团。苏芷没有参与进来，只在一旁宠溺地看着我们傻乐。

　　我觉得和她的距离好像又远了一点。我和大家就像一群没长大的孩子，而她早已经长成优雅的大人了。

　　参观结束后，我们几个捧着相机围在一起看照片，最终选了一张大家都还蛮满意的合影，那张我站在最边上，苏芷站我旁边，手越过我的背，在我肩膀旁边比了个YEAH的手势，我俩笑得都特别开心。

　　苏芷提议我俩趁机吃顿好的再回家。我没有拒绝，但和她单独吃饭又觉得有点放不开，于是我借口说杨颜也想吃大餐，不如喊她一起来。

　　她爽快地答应了，立马打电话给杨颜，约好到市中心吃烤鱼。市中心离这并不远，过个桥走几步就是，我和苏芷走过去。

　　刚才合影的喜悦渐渐散去，尴尬的感觉漫出来。苏芷若有所思，我也低着头不说话。

　　“林姝，我有件事好迷茫，想跟你说说。”

　　“怎么了，你说。”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看起来有点委屈，又有点疲惫。奇怪，我一直觉得苏芷就是特阳光自信的女孩子，怎么也有这么忧伤的一面？

　　“我说出来你可别笑话我啊。关于感情的。”她笑道，笑容后藏着的是不自信。

　　“怎么会，你尽管说吧。”听她说感情两个字，我在心里惊了一下，但又无比期待。

　　“初中转学后，我不是去了省城嘛，进了新班级，但还是忘不了你们，所以一直闷闷不乐，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渐渐地同学们就都离我远远的了。一开始我倒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交朋友嘛，可是越往后我越觉得很孤单，总觉得到哪儿都有人在说：‘看，她又是一个人。’”苏芷停在桥上，看着河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看着苏芷行云流水般做完这套动作，我有点吃惊。想想跟她相处了一年，然后匆匆分别，现在又重逢，我真的了解她吗？她还有多少面是我从未见过的？

　　“你不介意吧？”她扬了扬手。

　　我摇了摇头。

　　尽管这样的她看起来很陌生，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即使抽烟也那么好看，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不想伪装自己，至少在你们面前。”她盯着江面，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就也盯着江面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后来有个男生开始对我很好，那个男生……用大家的话来说就是完美，成绩好，性格也好。我虽然没太注意过，但仍然能看出班上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他。初中生嘛，谁不喜欢这种优秀又好看的男孩子呢。”

　　“但我当时就不喜欢。表面上我好像瞧不上他，其实心底里是自卑。这么阳光自信的男孩子，跟我就不是一路的。你也知道，我一直就不是那么乖，平时在别人面前装装厉害也罢了，在你们这些好学生面前……还是会觉得抬不起头。与其说讨厌他，不如说是讨厌没用的自己。”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出于同情，同情我没朋友什么的，过段时间就会自动走远了。后来渐渐地，我发现不是那样，一天天的，不管我怎么冷着脸，他还是沉默着做那些事，帮我带早餐，借我笔记，都是一些小事，我慢慢感觉到，再这样下去我和他其中有一个一定会沦陷。所以我拼命想逃。”

　　苏芷说到这里，轻轻地笑了。她沉浸在那份往日的甜蜜中，一个活灵活现的初恋少女。

　　我觉得脑袋浑浑沌沌的，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拉扯着，让我没法做出思考。

　　但其实朦胧中已经知道什么了。

　　“后来的事情比较狗血了，那会儿已经快中考了，好像是哪个看我不爽的女生去打了小报告，老师就找我俩谈话，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们，主要是我，说什么不要动歪心思，要洁身自爱啊。你说这叫什么话？我当下就生气了，直接跟老师说：‘您放心，我发誓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关系，我本来就打算毕业后离开这座城市，根本没想过早恋。’我说完这句，余光瞥到路鸣诧异又愤怒地盯着我，但我不敢看回去，赶紧走了。”

　　“你真的超酷啊。”我说。

　　“酷什么啊。回教室就哭了，特丢脸，之后我再没去上课，一直在家待到中考，后来一到暑假我就缠着我爸让他送我回来。”

　　“那个男生呢？没有联系你吗？”我扼制住内心的颤抖，轻轻问出这句。

　　苏芷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的烟雾转了一圈，在江面飘散了。

　　“联系了。最近我们竟然又见面了，我本来以为永远不会再见了。但竟然这么巧，我在学校看见他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越想逃避就来得越猛。我想跟你说，就是因为最近实在憋得太难受了。”

　　心里那根弦绷断了。

　　“为什么要逃避呢？你也喜欢他，不是吗？”好像越往下坠，就越不想给自己留一星一点的希望，绝望其实比留有残念要好得多。我希望听到苏芷说得更彻底、更直白。

　　她没说话。

　　半晌，她扔下烟蒂，平静的江面立即泛开一层层小小的涟漪，不断地推远，推远，又归于平静。

　　“嗯。”

　　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应答。

　　奇怪，心里竟然平静得不得了。

　　“那就不要多想啦。两情相悦多难得啊。”

　　苏芷笑了。

　　“谢谢你，林姝，我好像明白了。我就是我，如果不随心所欲，那就不是苏芷了。”

　　对啊，你只是太喜欢他了，才会犹豫不决吧。你一直都是那个酷女孩啊。我想。

　　苏芷又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你们俩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啊！”杨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

　　我俩一怔，往市中心跑去。

　　054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我全程都没有多想，苏芷提议我们喝点啤酒，破天荒的，杨颜没有拒绝，三人喝得迷迷糊糊地出了店门。

　　夜晚风很大，我和杨颜送苏芷坐上车后，已经清醒了大半。

　　“杨颜，我什么都知道了。”

　　“问苏芷了吗？”

　　“她主动和我说的。总之现在，我觉得特别舒坦，终于不用做假面人了。”

　　我兴奋地跟杨颜诉说苏芷和路鸣的故事，添油加醋，眉飞色舞，搞得比自己跟意中人在一起了还开心。

　　我说得一句也不停歇，甚至忘记了故事的男主角是自己暗恋的对象了。

　　“林姝，你没事吧？”杨颜拍拍我的脸。

　　“没！杨颜我跟你说，这些天憋屈死我了，我现在真觉得解脱了。”或许还是醉了吧，不然怎么会觉得说什么都来不及思考。

　　任由一股奇异的畅快脑子里盘旋，冲垮理智。

　　055

　　我回家的时候，已经8点了，往常要是天黑了不回家，还一身酒味，我妈肯定得爆炸，但最近她的心思全在林静身上，根本没空管我。

　　我脱了鞋跑上楼，林静上晚自习还没回来。

　　洗完澡躺在床上听歌，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向路鸣和苏芷。刚才没有来得及细想的情节碎片此时一一浮现出来。

　　体育课上杨颜介绍他俩认识时，他们尴尬的对视。

　　苏芷书里夹的那张毕业合照。

　　运动会上路鸣送来的那瓶水。

　　我妈上次说不知道为什么路鸣会爽快地答应来咱们这个小城市读书，其实他一定是千方百计打听到苏芷会来的吧。

　　苏芷说，“怎么会那么巧。”

　　哪有什么巧合，不过是有心人一直在暗中努力促成的罢了，见面时的风轻云淡，是已经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

　　虽然难过，但是觉得心定了下来。

　　梁咏琪的歌声穿进耳里。这句我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可今天却第一次听懂。

　　“眼看着别人的幸福，还能怎么嫉妒……”

　　一个好学生爱上坏同桌的故事，俗套又平淡，可因为主角是路鸣和苏芷，惊艳得不得了。我没有任何位置。

　　到此结束吧，林姝。

　　你最喜欢的男生和最羡慕的女生，本来就是最配的啊。

　　我闭上眼。

　　不争气的眼泪滑下来，毫无阻碍地浸入枕头。

　　迷迷糊糊中，好像做了一个梦。路鸣、张冶、苏芷还有好多人围着躺在地上的我，一个个在捂着嘴笑，我问他们笑什么，没有人理我。

　　远处传来一阵阵敲钟声。

　　掩耳盗铃的笨蛋！张冶骂我。

　　我脸腾地红了，难道张冶也知道了？

　　056

　　醒来的时候，林静弯腰在我床边。我突然睁开眼好像吓到了她。

　　“衣服不脱也能睡着。”她收回手，我往下看，被子盖上一半。

　　“唔。几点了。”我问她。

　　“快11点了。”她看着我，突然走近，把手伸到我额头。

　　“怎么这么烫啊，你不会发烧了吧。”

　　“没有吧。我晚上出去玩，和杨颜她们喝了一点啤酒。”

　　“你还挺潇洒，快把衣服脱了睡吧。”林静退回座位，又拿起了笔。

　　我睡不着。

　　“姐，今天那个男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林静今晚看起来格外温柔，我竟然想和她聊天。

　　“对我有意思的多着呢。”林静说。

　　看样子今天心情真的不错，平常大概鸟都不会鸟我。

　　“可是这位不一样吧。”我胆子大了，又迈了一步。

　　“怎么？是对你来说不一样吧？”林静回过头好笑地看着我。

　　“他……都跟你说了吗？”

　　“你俩结成队友还真挺合适，两个智商都不高。”

　　太伤人了吧。

　　“什么嘛，智商低能考上一中嘛。我觉得那位学长真的不错。多可爱啊。”

　　“要不我介绍给你？”

　　“别，我可不敢。”

　　林静笑了笑，转过身伏在桌上。

　　我注意到她胳膊上多了一条红绳。

　　我在顾屿胳膊上看过一条一模一样的。

　　嘿嘿，大冰山也有春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