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相位风云: 人算不如天算

  第四节 相位风云: 人算不如天算

  当吴材在早朝时呈上那份弹劾韩忠彦的奏章时,曾布和蔡京短暂地当了一回盟友,默契地完成了一次落井下石,厚道的韩忠彦被那两根三寸不烂之舌攻击得哑口无言。徽宗翻阅了那本吴材与王能甫联合上书的奏章,只见第一面上写着:“元符之末,变神考之美政,逐神考之人材者,韩忠彦实为之首……”徽宗深知翻出这样的陈年往事来弹劾宰相很是牵强,但他也明白,自己要重新推行新法,第一步必然就是罢免韩忠彦这个旧党宰相,韩忠彦必须下台,谁让他挡住了新政的道路呢?徽宗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按原计划大喝一声“罢相”,用龙威震慑住韩忠彦,不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

  不料徽宗的那句酝酿已久的“罢相”还未出口,韩忠彦便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情绪激动地主动请辞:“皇上,对于这份弹劾奏章,臣不予置评,也不想反驳。臣年事已高,对于朝中党争已生厌倦,今请辞去宰相一职,告老还乡,望皇上恩准。”说罢,依然在地上匍匐不起。其实韩忠彦早在拜相之时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自己拜相只不过是皇上当时的权宜之计,这相位必然坐不长,现在与其争辩不如服软,便演了这出泪洒朝堂的好戏。

  韩忠彦这样的反应反倒让徽宗心里生出了几分愧疚,好像自己瞬间成了一个用欲加之罪打倒忠臣的昏君,于是他起了恻隐之心,决定给韩忠彦一个体面的结局,便当着满朝文武说道:“韩相为官清正,向来就是群臣的表率,有道是瑕不掩瑜,奏章所书的陈年往事,朕也无意继续追究了。至于辞相之事,朕应允了,但是朕要命你任宣奉大夫一职。”

  徽宗的网开一面令文武百官们颇有些感动,韩忠彦抹去眼泪,叩首谢恩。之后的事情都在曾布的意料之内,左相的位子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手里,毕竟他是宰执层中资历最老的。韩忠彦被罢相之前,他就开始掌控大局,行左相之实,如今夺得左相之名,终于是名副其实了。他看着韩忠彦那老泪纵横的凄惨模样,心里痛快极了,他终于拔掉了这颗眼中钉,赢得了这一盘棋。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即将开局的一盘棋中,他将一败涂地,这次和他对弈的人,此刻就在他的身后。

  曾布如一个全胜者般登上了相位,并在权力的巅峰上彻底陶醉了。通常人在此种状态下,判断力会急剧下降。如今的曾布已无半点忧患意识,他的眼中已看不见真正的对手,对潜在的危险亦毫无知觉。他没有意识到蔡京谦逊外表下深藏的野心,也没有看明白徽宗心目中真正的宰相人选。

  两个月后,蔡京被提升为尚书左丞,四个月后,又升至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进入了朝廷高层,但自负的曾布却仍然没把他当回事,因为蔡京对自己极为恭顺,在朝堂之上,但凡曾布的意见,蔡京都是第一个拥护者,绝无半点异议。而就是这么一个如绵羊般温顺的人,却在曾布毫无防备之际,突然亮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这让曾布猝不及防。

  这天的早朝,如以往一样波澜不惊,但在接近尾声之际,蔡京突然呈上一封奏折,就陈佑甫担任户部侍郎一事提出质疑。此事只是一个小小的人事变动,几乎不值一提,曾布本也没有仔细听奏章的内容,直到蔡京说出“陈佑甫”这个名字,他才意识到这是冲自己来的。陈佑甫是曾布的亲家,他担任户部侍郎的事也是曾布安排的,这本是件芝麻绿豆的小事。

  蔡京却言辞激烈地向徽宗道:“为臣者食朝廷爵禄,理应公私分明,而今堂堂宰相竟公然以权谋私,皇上若姑息之,则腐败之风必将日益猖獗。臣斗胆请皇上下旨罢相。”

  曾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顺的绵羊竟然瞬间变成了咬人的虎狼,一时间,愤怒涌上了曾布的心头,他指着蔡京的鼻子吼道:“你给我闭嘴!”

  蔡京却像完全没看到似的,继续冷静地陈述自己的奏章,由表及里,由小见大地论述曾布以权谋私所可能带来的恶果。曾布暴怒得丧失理智,竟扑上前去,试图扼住蔡京的咽喉。这时,两个侍卫冲上前来,将他制服。

  徽宗眼看着事情演变成一场闹剧,便拍案而起,喝道:“曾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行凶!”见皇上龙颜大怒,尚书右丞温益等人也纷纷谴责曾布的无礼。

  在皇上的怒喝声中,曾布终于恢复了清醒,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是狠狠地瞪着蔡京,蔡京低着头,镇定地退到一旁,就好像方才的那一幕从未发生过。曾布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立刻伏倒在地道:“皇上恕罪!”

  徽宗站在龙椅前,冷冷地望着曾布,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将他拖下去。曾布不再喊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彻底懵了,身旁的两名侍卫便架着他向殿外走去。神情恍惚的曾布很快就被带离了大殿,匆匆忙忙地退出了政治舞台,他离殿时的狼狈相被定格了下来,并被后世记下,毕竟大宋开国百余年来,头一回有宰相是以这种方式离开朝堂的。

  曾布在被架出大殿之时,脑中一片空白,好像思绪都被之前发生的变故所埋葬。他感到命运弄人,本来在拥立端王有功的大好形势下,他挤走了自己的宿敌章惇,没想到这一步竟然大错特错了,真正可怕的不是章惇,而是此刻站在殿上,背对着他,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蔡京。

  曾布与章惇的命运雷同,随着一本本弹劾奏章被送到徽宗的面前,他被赶出朝堂,驱离汴京,直至被贬过江南。

  韩忠彦、曾布先后被罢免之后,徽宗再次打开了那幅《爱莫助之图》,他提笔蘸墨,将列表上韩、曾二人的名字划去。这两位宰相与其说是被同仁弹劾,不如说是被徽宗一手拉下马来的。徽宗心里一直惦记着邓洵武的话“重拾新法,非蔡京为相不可”,如今两个最有资历成为蔡京对手的人已不复存在,徽宗便可放心大胆地任命他。果然,蔡京获满朝文武一致拥戴,众望所归地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

  徽宗“继承父兄之志”的计划随之拉开序幕,为表明决心,徽宗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再次改元,将“建中靖国”改为“崇宁”,以此昭告天下,舍弃原先“不偏不党”的立场,转而恢复熙宁新法。不久之后,又下诏禁止元祐法,开始对哲宗朝的大臣们进行打击。至此,徽宗彻底推翻了自己过去在一年里所建造的“小元祐”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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