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童贯: 蓄有胡须的太监

  第三节 童贯: 蓄有胡须的太监

  幸好,童贯没有让蔡京失望,在之后的一段时间,童贯和他的交往更加密切了。过了一个月,童贯带着第一批字画回到皇宫面见徽宗的时候,就开始不遗余力地为蔡京美言,说他在杭州勤政爱民,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蔡京一听说自己是来为皇上搜罗字画,二话不说便将自己几十年的收藏统统贡献了出来。徽宗打开这箱字画,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当着童贯的面赞道:“蔡京果然品位超群,不同凡响,献上的字画件件都是绝世精品。”

  童贯道:“奴才听说蔡大人自己也是当世顶尖的书法名家,与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等人齐名,皇上何不收藏一些他的作品?”

  徽宗微微一笑,道:“蔡京的墨宝,朕早在五六年前就开始收藏了。”

  原来,当徽宗还是端王的时候,就与蔡京有些渊源了。其时蔡京在京为官,一次在汴梁城北门纳凉,那里的两名衙役对他十分恭敬,各自手执一把白色团扇为他扇风。蔡京一高兴,便命人笔墨伺候,当场在那两把团扇上各题了一首杜工部的诗,赠予二人。待到几日后,蔡京又见到这两名衙役时,他们都换了身行头,二人见到蔡京,赶紧拜谢,说是有位亲王花了两万贯的高价买下了他们的团扇,现在靠着这笔钱,他们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还结余下不少的钱财。那位买下团扇的亲王正是当时的端王赵佶,可见他对蔡元长书法的欣赏。

  童贯听后,叹道:“原来如此,原来皇上与蔡大人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只是像蔡大人这样的栋梁之材,谪居杭州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

  徽宗没有接话,只是嘱咐童贯道:“童爱卿,此次你再去杭州,还是继续和蔡京多走动走动,顺便也替朕搜罗一些他的佳作来。”

  童贯道了声遵命。这时,一名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国史院邓洵武求见。”徽宗示意请他进来,然后对童贯道:“那你先回去吧,回头朕自有重赏。”童贯谢恩,便退下了。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邓洵武正走进来,二人便相互行了个礼。

  邓洵武进到屋内,向徽宗磕头请安后,说道:“多谢皇上召见,微臣那天心直口快,冒犯了皇上,还望皇上降罪。”徽宗上前将他扶起,道:“邓爱卿忠心耿耿,直言不讳,朕欢迎还来不及,又怎会降罪于你?爱卿的那句话真是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原来,前些日子邓洵武在见驾时曾对徽宗说了这么一句话:

  “韩忠彦能继承其父之志,而皇上不能。”

  这句大实话就如同一根细针刺入徽宗的心脏,让他感到羞愧难当。正如邓洵武所说的,宰相韩忠彦是已故宰执韩琦之子,韩琦当年反对神宗皇上实行新法,如今他赵佶登上了皇位,却将韩琦之子提为宰相,毫无疑问是与父亲神宗的遗志背道而驰了。邓洵武的话瞬间点破了徽宗的尴尬处境,致使徽宗愣在当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当时便让邓洵武先退下了。经过这几日的思索,徽宗愈发觉得邓洵武言之有理。其实,他即位后之所以贬抑新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向太后保守的政治立场,如今向太后归天,徽宗心中总在谋求改变,想要有所作为,却仍犹豫不决,没有行动。而今,邓洵武的话将此事提上了日程。

  邓洵武起身后,徽宗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道:“依爱卿之见,朕要继承父兄之志,该当何为?”对于徽宗而言,继承父志固然是一件很有吸引力的事,但是他也清楚,实行新法绝非易事。一方面,如今的朝廷基本已是旧党的天下,变法的阻力极大;另一方面,当初他改元“建中靖国”,提倡无偏无党,如今若是重选立场,等于是推翻了自己所树之碑,有失天子威信。

  对于徽宗的提问,邓洵武早有准备,他胸有成竹地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纸卷轴,呈送给徽宗,道:“这是臣花了两天时间所作的《爱莫助之图》,请皇上过目。”

  徽宗迷惑地看了看邓洵武,不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突然献上画作。徽宗让太监将此卷轴展开,才发现上面并不是画,而是类似于年表的内容。这张表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分为左右两部分,左边是新党,右边是旧党。上面的人名,都是满朝文武,上至宰相,下至馆阁,都在其上,一目了然。旧党的那部分有上百人,绝大多数都身居高位,而新党大多位卑,宰执一栏里只有一个名叫温益的人算是新党。此图所呈现的信息十分明朗,这也是徽宗此时最大的烦恼: 想要变法,却无可用之人。便对邓洵武道:“此图的意思,朕自然知晓,然……”话未说完,他突然发现左侧宰执一栏有一个名字被一小块白纸遮住了,便问道:“这是什么?”邓洵武微微一笑,伸手将白纸揭去,但见其下工整地写着两个字: 蔡京。

  又是这熟悉的名字,徽宗心里微微一怔。

  邓洵武接着说道:“依微臣之见,皇上要续父兄之志,重拾新法,非此人为相不可。”

  这可以说是把蔡京捧到了天上,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 知恩图报。邓洵武曾一度被调职,当时雪中送炭,将他保回国史院的正是蔡京。这便是邓洵武竭力吹捧蔡京的真正原因。然而徽宗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同一天里竟有两人向他力荐蔡京,这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安排。身边的邓洵武还在滔滔不绝地陈述蔡京的相才,但徽宗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关于蔡京的一切过人之处,他本就了然于心。于是他打断邓洵武的话,道:“立相之事,事关重大,朕考虑几日,再行定夺。”

  邓洵武以为自己的提议被徽宗否决了,便不再多言,有些沮丧地退了下去。待邓洵武走后,徽宗又仔细地看了他方才献上的《爱莫助之图》,他的视线停留在“蔡京”二字上,总觉得这两个字有一种难以掩盖的光芒,在数百个名字之中闪耀着。此时此刻,徽宗的心里已打定主意: 将蔡京召回宫中,至于是否担任宰相,还需从长计议。

  徽宗将那长长的卷轴收起,对自己身边的小太监道:“替朕把曾右相召来。”

  可能是因为书法的缘故,徽宗对蔡京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但他又对这种好感抱有警惕,担心自己一叶障目,只看到对方的优点而将一切缺陷忽略不计。徽宗希望能听到一些反对的意见,以保持清醒,暂时搁置自己对蔡京的偏爱之情,所以他把曾布召来。曾布与蔡京不和,蔡京被贬杭州之事,可以说曾布是始作俑者,曾布对蔡京一向怀有敌意,自然不会像童贯、邓洵武那样竭力地美化蔡京。

  然而结果却完全出乎徽宗的意料。

  曾布来到宫中已是黄昏,徽宗的晚膳已经备好,便长话短说,开门见山道:“有些大臣向朕建议再度起用蔡京,爱卿对此有何看法?”徽宗正等着听曾布的反对意见,没想到他不假思索地答道:“臣赞成,蔡京才华过人,不用的确可惜。其实臣这几日正在家中草拟奏章,保荐他官复原职。”

  听了曾布的这一番话,徽宗不禁愕然。没想到蔡京的人格魅力和感召力如此巨大,连原本的对手都开始为他说好话,这样的人才若是再不重用,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于是徽宗便打消了所有顾虑,当着曾布的面就写下了圣旨,让蔡京官复原职,重新担任翰林学士承旨一职。就像没有觉察到邓洵武的意图一样,徽宗同样没有看出曾布保荐蔡京的真实原因。

  曾布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徽宗就起用蔡京的问题询问自己,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即便自己反对,徽宗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念头,倒不如顺水推舟,化被动为主动。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曾布打心眼里早已不把蔡京当成对手,他现在的首要敌人是左相韩忠彦,这个固执的旧党,而蔡京则属新党。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选择保举蔡京,来为扳倒韩忠彦增添筹码。但自认聪明的曾布没有预料到,这将是一个致命的误判。

  几日后,蔡京带着圣旨一路北上,连夜赶路对于他这样一个年近六旬的人而言是辛苦的,但是他的心情却从未如此这般愉悦,他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和杭州这个美如天堂的鬼地方告别了。他已经年近六旬,但一切才刚刚开始。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