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过了十月，太阳好像溜得越来越快，天变得越来越短，悄悄地迎来了十一月。

　　运动会就在十一月中旬。

　　小麦老师愈发着急了，不给任何老师占课的机会。我们班要在运动会开幕式上进行健美操表演，和武术队一起。同学们排练得也愈发有序。

　　我大概就是班上的那颗老鼠屎。

　　可我发誓真的尽力了。我把所有精力都用来练这套破操，当然，除了偶尔眼神不自觉地瞥向路鸣。

　　现在看他可省力了，小麦老师看到班上竟然还有一个男生时，硕大的脸上洋溢着激动，可谓是英雄惺惺相惜。路鸣也没让他失望，做起操来相当认真，动作还真有模有样，比我好多了。

　　可能认真对认真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惯性吧，敷衍反倒是他们学不会的技巧。

　　于是小麦老师对路鸣的好感度一路飙升，他让路鸣在队前领操，同样获此殊荣的还有苏芷。用小麦老师的话来说，她能把这套操跳活了，感染力特别强，和路鸣一静一动，一刚一柔，在一起领操特别合适。

　　确实特别合适。最清澈的男生和最耀眼的女生，我喜欢的异性和要好的朋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俩站一起都特合适。

　　可是我心里就是止不住发酸。

　　最酸的是，路鸣好像和苏芷越来越近了。我不止一次看到体育课结束后，路鸣往苏芷身边凑去。尽管苏芷好像一直冷冷的，但我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或者说，总有一天会发展到不一般。

　　女生的直觉没道理，却往往准得可怕。我找不到借口安慰自己。

　　体育课成了我最期待又最害怕的存在。我可以明目张胆地看向那个男生，可又得接受他和另一位女生看起来如此相配的事实。

　　矛盾极了。

　　036

　　杨颜不愧是我的母胎闺蜜，虽然彼此没有道破，但我能感觉到她已经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了，并且想法设法向我透露路鸣的信息。

　　“我跟你说个事。”我们很有默契，每当体育课后，杨颜郑重其事地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就说明下面的信息和路鸣有关了。

　　“路鸣和苏芷是初中同学。”

　　我愣住了。心里有一台明灯险些被风吹灭。

　　“只是同学啦，据我了解。”幸好，杨颜及时抢救回来。

　　“真的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只是同学！我昨天晚自习前去他们班给她送运动会的赛事表，她刚从自习室回来，我们就在他们班门口聊了几句，我好奇她在看什么书，随便翻了翻，没想到在书页里看到了他们的初中毕业照，照片里竟然还有路鸣。”

　　我脸色可能不太好看，杨颜停住了，又说：“不过苏芷说他们初中不熟的。”

　　“可如果只是普通同学，他俩为什么都不说呢？体育课也像不认识一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时候我的推理能力堪比福尔摩斯。

　　“哎呀，就是因为不熟嘛，交集又不多。你放心好啦，苏芷还指给我看她那时候暗恋过的男生，不关路鸣的事。”

　　我没接话。

　　“这样不是更好嘛！咱们可以通过苏芷多了解一点路鸣的过去啦。”杨颜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脑海里突然响起张冶上次跟我说的那句“你不要和苏芷走太近了”。

　　没由来的，我隐隐觉得心里的那盏灯岌岌可危。

　　037

　　运动会和体育课一样，在一中只高一的学生才享有。本来这种比赛和我这种小脑缺失的人没什么关系，跳完开幕式的那个操后我就能逍遥自在，享受假期了。但因为身在广播台，我的美好假期就此断送。台里在操场的主席台上弄好了设备，5位编辑和5位播音员要全天在线，换班接力，实时播报赛事赛况。当然不是像电视里的解说员那样讲解，而是接收播报收各个班级送来的简讯。

　　我们班不少人参加了比赛。杨颜作为班长义不容辞，拉着陈晔还有其他两位女生报了4*100米接力，因为这事我还吃惊了一下，我以为陈晔那种学霸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上面的。

　　“但是她一旦参加了就会全力以赴。”杨颜这样说。

　　我知道的还有张冶报了1000米长跑和掷铅球，体育这方面我还挺相信他，中考体育加试这猴子拿了满分，是我的两倍。

　　运动会开幕那天是14号。台上主持人一本正经地朗诵着“现在正向我们走来的是XX班的队伍，他们步面带微笑，步伐稳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正如每个班走的不是正步的正步一样，枯燥无聊。

　　健美操队在各班走完方队后就登场。服装早就定好，上身紧身衣，下身裙子，破天荒的，学校没要求必须裙子过膝。同样的一套衣服，苏芷穿上凹凸有致，大长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生驻足，而我胸前一片平原，瘦得毫无美感。路鸣穿了到膝盖的短裤，能把这种衣服穿出少年感，不让人觉得猥琐，真不愧是我钟情的男生啊。

　　可是这样的他和苏芷看起来更般配了。

　　杨颜特别贴心地站在我前面一排。“别怕，队伍那么长，没人看你。记不住动作也没事，到时候看我怎么动你就怎么动。”她说。

　　可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为什么别人可以和路鸣站在一起做领操，而我只能拼劲全力让自己别成为一颗坏事的老鼠屎？

　　何况我也很努力练习了。

　　但当结束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高兴了一下，能够不成为老鼠屎，也挺好的了。

　　我拉着杨颜赶快去换衣服，多穿一分钟这套衣服，我就多一分钟抬不起头。

　　路过苏芷旁边，我看到一群人挤在她身边，一声声赞美此起彼伏，连我个听众都觉得动听。

　　他们的赞美都是实话，一点也不夸张，她本人就是这么优秀，这才是我最难过的点。

　　上天从来就是没道理，不公平的。不然为什么要安排我喜欢的人和这么闪耀的女生这样登对？

　　分明就是故意让我不好过的。

　　038

　　学校规定操场门口的空地是各班的大本营，班上同学在体育委员赵胜男的带领下在操场门口的空地上摆了几张课桌，买了一扎矿泉水，作为咱们班的基地。

　　我向来不太喜欢这种大集体一起做事的感觉，总觉得大家一起嚷嚷的环境会让我看不清自己的想法。看着大家忙活，我却异常冷静，实在没法享受这种群体狂欢。我很庆幸自己在广播台有份事做，可以逃离这里，不用强装成热闹的一员。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冷静，甚至有点冷血。但当赵胜男把班上同学赢得比赛的消息和同学们写给参赛选手的祝福语递过来时，我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张冶！张冶拿了1000米第二！”赵胜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冲我喊道。

　　这是第一次张冶做了了不起的事后我没有忿忿不平，而从心底里感到骄傲。

　　一股血冲上头，我从桌上扯下一张纸，刷刷写了几行简讯，递给我的播音员搭档田蜜。

　　当田蜜字正腔圆地念完，我感激地向她点了点头。操场上各个项目还在进行着，到处都是穿着五颜六色的运动服的同学，主席台上的五彩旗在风中飘扬，看着这一幕幕，我竟觉得鼻子有点酸。

　　原来这就是青春的味道。

　　就在我短暂地为这份感动陶醉的时候，毫无防备地撞到了张冶的眼神，他坐在主席台对面的草坪上，手撑在地上，仰着脖子，满头大汗。四目相对，我朝他笑了笑。反正这么远，或许他也看不清，那就低调地表示一下友好吧。

　　果然，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旁边挤了许多拿水递毛巾的同学，他们热情又真诚向这位刚为班级赢得荣誉的“战士”表达好意。

　　我看到我的同桌秦媛媛在人群外围，拿着一瓶矿泉水，焦急又羞怯地盯着张冶。

　　这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也曾在体育课上无数次这样看过路鸣。

　　那是想接近又不敢的感觉。理性上拼命想要压制那头冲动的小鹿，感性上却忍不住去靠近他。躲也躲不了，因为心里想的，眼中见的，都只有他一个。

　　果然被杨颜说中了，张冶真的俘获了秦媛媛的芳心。

　　我突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明明记得昨天我们还是在梧桐路上斗嘴的一群小鬼，可今天，张冶这个猴子都有人喜欢了。

　　杨颜也“默认”和孙尧在一起了。

　　我也有了钟意的人。

　　我站在高处，肆无忌惮地窥视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这个小小的操场上还有多少双这样的闪烁着光芒的眼神？还藏了多少个少年少女的秘密？他们可能彼此心意相通，可能一厢情愿，可能欣喜，可能担心，但每一双眼睛，无疑都是纯粹的，浸满了小心翼翼的情意。

　　十六岁的天空因此变得愈发清澈，秋风一点也不萧瑟，她拂过一张张脸颊，留下了一片片红晕。

　　运动会，是秋风送给暗恋的胆小鬼们最好的礼物。

　　039

　　路鸣来主席台的时候，我惊讶了一下。

　　他不能参加剧烈运动，班主任特批健美操结束后就可以待在教室里。

　　他在台下温柔地喊我名字，田蜜拿眼神揶揄我，仿佛在说：“嘿嘿，我懂我懂。”

　　我比在数学课上被老师喊还要紧张，脸涨得通红，慌张地跑下去。

　　“张冶让我来给你送水。”路鸣微微一笑，表情特别真诚，没有一丝忸怩。

　　“啊，张冶？”我有点错愕。怎么会是他呢？

　　“嗯……”路鸣顿了顿，好像下了很大勇气似的，又说：“这瓶麻烦你给苏芷。”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有点颤，尽管他努力憋着。

　　我的心跟着颤了一下。不敢问他这瓶是不是也是张冶送给苏芷的。我不敢，是因为怕从他嘴里听到：“不，这是我送给她的。”

　　胡乱地应了一声，我拿着两瓶水匆匆跑上台。

　　心一点点坠下去。

　　是张冶想要送我水，让路鸣给苏芷送水的时候顺便拿给我吗？

　　还是说，张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都只是做了挡箭牌呢？

　　或许……两瓶都是张冶送的，路鸣只是跑腿？

　　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我却强迫自己接最后一个说法。

　　尽管牵强，但却能麻痹自己，好像这样，心里就会好过一点。

　　真的太懦弱了。真相如果是那么残忍，我宁愿活在自我欺骗的层层厚茧里。

　　趁苏芷在播音的时候，我把水放在她的桌上，她朝我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慌忙走开了。

　　我是一个贼。偷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表白的机会。以为骗了自己，就可以骗过全世界。

　　可我真的无私不了。

　　040

　　运动会结束后，我们班总共拿下了一个第一，如杨颜所料，陈晔接的是最后一棒，硬是力挽狂澜，冲刺到第一。

　　我对学霸有了新的认识。

　　学霸之所以成为学霸，不单是成绩有多了不起。他们对待自己的那种态度——无论做什么，都用高标准要求自己，能用十分力气，决不用九分，是他们身上可贵的难得。

　　这份高度的自律，正是我难以企及的。

　　除了这个第一，我们班还拿了五个第二，四个第三。总获奖数为全校第一。

　　因为入学考试成绩一般，前五十只进了三人，所以班主任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次，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觉得特别有面子，在班会上表扬了全班同学，并当下决定自己斥资给获奖的同学买奖品。

　　这个任务落在了班长杨颜和体育委员赵胜男的肩上。

　　杨颜一下课就来我座位上，她和赵胜男里应外合，软硬兼施，于是这个任务也间接落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