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在一中，体育课是高一学生才有的狂欢，到了高二高三，课表上的“体育”两个字就成了摆设，以数学老师为首的各科老师会以各式各样的借口来为体育老师代课，初三那年就已经听过太多，最离谱的是“体育老师今天和我打赌，把这节课输给我了。”体育老师真是学生时代最“多余”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体育课真正的生命只有一年，学校显得格外珍惜。一中的体育课有很多种，跆拳道、散打、篮球、足球、乒乓、健美操应有尽有，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选课，三个班组成一个体育班。开学时我拉着杨颜选了健美操，没别的理由，林静说健美操课最轻松，一学期学一套操，难度等同于第八套广播体操。

　　“你这种小脑缺失，肢体严重不协调的，就选这个吧。”林静抛出这句。

　　作为一个第八套广播体操都学了一个月的人，我实在反驳不了。

　　刚打完下课铃，我就拉着杨颜去操场了。

　　体育课前的几分钟，是洞察班级关系的最好时间。操场上三五成群，打闹最热烈的一定是关系最好的，要是有人不识趣地走进了不属于她的团体，气氛就会变得异常诡异。

　　我们班和九班、十班一起上课，选健美操的几乎都是女生，新学期大家不怎么熟悉，几乎都是单个来的，同班级的站一起的聊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和杨颜说笑着，突然眼睛从身后被人捂住。杨颜吃惊地说：“林姝，这个人你猜破脑袋也猜不着，认输吧！”

　　我求饶。

　　“哼，连我也想不起来了。”身后的人松开手，窜到前面来。

　　“苏芷！！！怎么是你！”我又惊又喜。苏芷是我们初一同学，初二她爸工作变动，她跟着转学到其他城市，之后再也没见过。

　　“哈哈，我回来啦。”两年不见，她愈发好看了。长发微卷，披在身后。跟我们一样，她也换了运动服，不同的是，下身的运动裤是超短的。果然，她还是那个我行我素的酷女孩啊！初中那会儿她就是别人眼中的“不良少女”，不爱学习，偏爱打扮，老师家长们恨死这点了，可我和杨颜却超羡慕她那种潇洒的个性，简直视她为昏暗的初中生活唯一的一道光。

　　“怎么不早点和我们说！”我抱怨道。

　　“哎呀，你们也知道，我爸工作变来变去的，昨天才办好入学手续，在十班哦！”

　　“刚好，咱们能一起上课了！”我和杨颜异口同声地说，三个人笑作一团。

　　024

　　杨颜轻轻碰我一下，示意我看向操场大门。张冶正拍着篮球正往我们这边来，旁边还有路鸣。我装作没看见，拉着苏芷准备避开。

　　“杨颜！等一下！”是张冶的声音。

　　倒霉。

　　“忍一下。”杨颜忍笑说。

　　“你俩还是那么水火不容啊。”苏芷笑道。

　　“这辈子也不可能相容了。”我吐了吐舌头。

　　“两个幼稚鬼。”苏芷点了点我鼻子。

　　张冶走过来，我觉得在他面前和苏芷这么亲昵挺不好意思，便低下头去。

　　“怎么了？”杨颜问张冶。

　　“路鸣选的也是健美操，和你们一起上课。”张冶说。

　　杨颜冲路鸣笑了，我也象征性微笑一下。

　　“林姝你别这么笑，吓人。”

　　路鸣听后也轻轻地笑了。我狠狠白了张冶一眼。

　　“对对，这个表情比较适合你。”张冶说。

　　“张冶你别闹了。”杨颜在我发飙前急忙制止张冶，“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哎，张冶你应该记得，苏芷。咱们以前同学。”

　　张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记得。”

　　苏芷朝他微微一笑。

　　“这是路鸣。”杨颜对苏芷说。

　　苏芷和路鸣机械地朝着对方笑了笑。

　　气氛有点诡异。

　　“杨颜，路鸣身体不太好，你可得保护他别被人吃了啊。”张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忍着笑说。

　　我正想骂他。篮球场有人在喊张冶的名字，他拍了拍路鸣肩膀，抱着篮球跑了。

　　“张冶开玩笑的。我暑假做了一个手术，目前还在恢复期，不能剧烈运动，所以选了这个比较轻松的课。但听说选课的很多都是女生，就让他先陪我过来。”路鸣说到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好啦，你来刚好给咱们班增添了一股阳刚之气！”杨颜的话还是那么有水平，既缓解了路鸣的尴尬，又拉近了他和我们的距离。

　　说完话转过身，我才发现我们四人，确切地说是路鸣，吸引了全班大部分女生的眼球。我悄悄瞥他一眼，阳光照在他的碎发上，显得脸愈发清秀，白T恤套在高高瘦瘦的身体上，真是个迷人的家伙啊。

　　上课铃打响，全班自觉地站成两纵队，路鸣站在队末，杨颜在我俩中间。苏芷回到自己班同学那边。

　　体育老师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老师，年轻的小麦色脸上洋溢着青春和热情，还带着一丝腼腆，磕磕绊绊说了半个小时，总结起来就是：十一月学校会举办运动会，届时我们要登台表演，他希望我们班可以挑战一个高难度的健美操，给运动会一个华丽的开头。

　　“年青人真是干劲儿大啊。”我和杨颜早就不耐烦，说说笑笑起来，杨颜贴在我耳边悄悄说，“祈祷好运吧”。

　　其实对杨颜来说没区别，毕竟她小学学过舞蹈，这点小操对她来说小菜一碟。但我是真得虔诚地祈祷一番。

　　和杨颜说话的时候眼光总是会不自觉瞥向旁边那个安静的男生，他并不避讳我俩的碎碎念，看到我们笑甚至也会轻笑起来，但是却不参与我们的话题。

　　温润如玉，脑子里现出一个词，用在这人身上算是很贴切了吧。看来，男生和男生的区别也是很大啊。

　　小麦老师交代完事情后离下课只有几分钟了，大家都想早点下课去抢饭，在一群女生的苦苦哀求下，小麦老师最终妥协，“那……我们今天就到这吧。你们走路轻声点，别吵到别的班。”说完红着脸解散了队伍。

　　“苏芷，我们回班，一起走吗？”杨颜问她。

　　“啊，不了吧，我和同学去食堂吃饭。等下午去找你们！”

　　我们在操场铁门前告别。

　　“你还没走呀？”我一转头，看到路鸣也站在铁门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食堂的方向。

　　“我等张冶他们一起。”路鸣放下刚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的矿泉水瓶，抱歉地看着我俩。

　　“没关系，那我们先走咯。”杨颜说。

　　我和杨颜没去抢饭，杨颜新学期就买了手机，上课前悄悄点了两份外卖，为我俩加餐。

　　“真是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遇到苏芷。”杨颜说。

　　“是啊，世界可真小。转着转着就回来了。”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杨颜突然认真地看着我：“林姝，我觉得这句话好有道理，我要记在作文本上。”

　　“得了吧你，魔怔了啊学得！”我笑她。

　　“路鸣生的什么病？”我问出困扰一节课的问题。

　　“班主任和我提过，好像是阑尾炎，小病啦。”

　　“唔，那就好。”

　　“怎么啦，你这么关心，是不是看上他了？”杨颜打趣我。

　　“我才没有。”我耳朵烧红，竟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

　　“哈哈，你这脸红的毛病真得克服一下，不然之后有你解释不清的呢。”杨颜戳了戳我胳膊。

　　“哎，不知道他怎么和张冶一开学就那么好，“树叶”组合不会要有第三者了吧。”我赶紧转移话题。

　　“不知道。大概是张冶性格好吧。都爱跟他玩。”

　　“杨颜你逗我呢吗？张冶性格好？”性格好这词我真不觉得跟张冶有任何关系。

　　“你是带了有色眼镜看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他有那么多朋友啊。热情、仗义、有趣。”杨颜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他那么多狐朋狗友是因为有钱。”我实在无法理解张冶怎么还是“三好青年”了。

　　“哈哈，我就说嘛，你一点也不客观。”杨颜说，“开学报到那天我还看到他给秦媛媛运行李呢。她不是住寝室吗，对学校也不熟，张冶特别主动地给人带路呢。说不定就俘获别人芳心了。”

　　“嘁……都是装的！”我想到张冶初三的时候，我把张冶数学笔记弄丢了，这货不依不饶坚持要我重新买个本子为他工工整整抄一遍，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么绅士。

　　“哎呀，你别瞪我！我也是听大家这么评价他的。”

　　“你可千万不准背叛我，被他俘虏了啊。”我摇杨颜的胳膊，打着哭腔说。

　　“怎么可能，我永远与你统一战线，跟他就是表面朋友！”杨颜做出发誓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杨颜不会背叛我，就算全世界都喜欢张冶，她也会为了我离他远远地。这是我别扭的青春中，最大的自信。

　　“不过，你刚有没有感觉张冶和路鸣看到苏芷的表情都怪怪的？”杨颜问我。

　　“你这样问我觉得是有点，感觉像是各怀心事？”张冶当年和孙尧可没对苏芷少献殷勤啊，两人见了美女一脸垂涎，为这事，杨颜没少骂过孙尧。可今天张冶竟然表现得很冷漠。按道理，路鸣第一次见苏芷，也不该是那种尴尬的表情呀，他不一直看谁都含情脉脉的吗？这样一想，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我和杨颜探讨半天，最终归因于两人见到美女魂不守舍，连个表情也摆不好。

　　可真丢人，尤其张冶。

　　025

　　一中一共有A、B、C三栋教学楼，每栋五层，每个年级占一栋。高三用A栋，离食堂最近。据教导主任说，这样安排是为了方便高三生，节约他们宝贵的时间，这项方案着实有效，尤其体现在中午拥往食堂时，跑在最前面的永远是高三的。其余还有三栋楼，一栋是活动楼，一栋是实验楼，剩下一栋是图书自习楼。

　　我和杨颜走到A楼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一楼的某个教室门边，是我姐林静。刚准备跑过去，想到不对啊，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呢，他们班里还传出老师讲解英文习题的声音。旁边怎么还有个男生？站得笔直笔直的，偶尔扭头悄悄瞥林静一眼，又赶紧转回去，林静则是靠着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难道是罚站？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林静这种优生身上呢？

　　“杨颜……我突然想起水杯落操场了。”我拉着杨颜转过身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杨颜看到这一幕，是为了保护林静的面子，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面子，我不知道。

　　“你就没带水杯去操场吧。”杨颜狐疑地看着我。

　　“我带了我带了，我记的很清楚，就放在那棵树下呢。”哎，想忽悠她可真够难的。

　　水杯自然不可能找到，走到一半外卖打电话来了，我又赶忙说自己记错了，给杨颜赔了一百个笑脸，到校门口和外卖小哥进行交易了。杨颜说，外卖小哥在门口东张西望特别像来探监的老母亲，我俩就是不成器的孩子。

　　心里搁着事，中午的饭也食之无味。以我对林静的理解，她是当之无愧的好学生，自从高二分了班，她的排名就没下过年级前十，考个重点大学对她来说不在话下。从初中开始，她就在数学物理这种理科科目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高中更是参加了各种比赛，拿奖拿到手软。

　　026

　　晚上回家后，我和林静趴各自的桌前写作业，她心无旁骛，我却满门心思，一直偷偷瞄她，又怕被发现，突然想到今天那个男生也是这么看她的，“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写作业就下楼跟他们一起看电视。”林静冷冷地说。

　　“写写写！”我把头埋进物理练习册里。哎，这都什么东西啊。摩擦，加速度，阻力，没一个是人话。三分钟后，我缴械投降，把物理垒到一边，翻出英语试卷。果然一身轻松啊。

　　“你都换三本了。”林静的声音又响起。

　　“哎呀，那个太难了，得一会儿腾出时间好好思考。”我咬着笔含含糊糊地说。其实是没底气，生怕林静一个起身翻开我的数理化检查，从小被她看着写作业的恐惧一直支配着我。

　　林静没说话了。

　　半小时后，英语写完，我又翻开了物理。实在是……犯困。我又偷瞄一眼林静，她跟冻住似的，还是那个姿态，压根没动过。

　　“姐，我今天在你们班门口看到你了。”我飞快说完这句话。

　　“我的事你不要管。”林静没抬头。

　　我不敢再问下去，她也没再说话。半晌，林静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可怕的沉默。

　　我们家的规矩是住在家里不准买手机，但高二的时候林静以要用智能手机学习的借口，在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得到了一部手机，而我只能干巴巴望着，盼着赶紧上高二吧。

　　林静平常手机都是静音，突然的铃声吓到了我，她也一惊。但直到手机铃声断掉，她也没有接起电话，只是怔怔地看着。

　　过了很久，她不耐烦地合上书，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哈利·波特》摊开。林静只有心乱的时候才会这样，我很清楚。

　　这么晚谁会打电话呢？我很好奇，却不敢问。

　　027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林静已经走了。她嫌我慢，从不和我一起上学。但我起床她已经走了的情况却并不多。这人这么赶干什么啊？显得我多懒啊。

　　我捡块面包，慢慢悠悠地出了门。过了张冶家门口，拐个弯，悄悄从包里拿出面包，挤满沙拉酱，我妈不让吃沙拉，这一小瓶是我偷偷买来藏包里的。贼兮兮地做完这一套动作，一抬头，发现路边有个男生靠着单车，正盯着我看，还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

　　我下意识地以为是张冶，仔细一看不是，才放下心来。

　　他推着单车朝我走过来。

　　哎？这人有点眼熟啊。

　　这不是……和我姐一起罚站的男生吗？

　　我满脸问号。

　　“同学你好，我是你姐林静的同学，请问你姐姐走了吗？”

　　“啊？我姐……她早走了。我起床的时候她就没影儿了。”

　　“这样啊，谢谢你。”他保持着礼貌，却掩盖不了满脸的失望。

　　我怎么能放过这个八卦的机会！

　　“你找我姐干嘛呀？”

　　“哦，是这样，她的书落在我这儿了。”

　　“那你不能带到学校给她吗？还特意一大早跑过来？”我一脸狐疑，这什么破借口啊。

　　“呵呵，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他挠了挠头，好像也为自己的回答感到不好意思，“既然这么不巧，我就先走了。小同学，你慢慢吃啊。”

　　“等下！”想溜，没那么简单。

　　“你怎么知道我是林静的妹妹啊？”我问他。

　　“那个……我听林静说过。”他一脸心虚，“小同学，今天的事你别和你姐说啊，谢谢了！”

　　我还没回话，他蹬着车迅速跑了，那速度，仿佛我是要账的。

　　这男生，也太不会演了吧？那点小心思，连我都能看破。

　　林静的八卦，真的超刺激啊，一定要追下去。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美滋滋地想。

　　“傻子！要迟到了！”张冶骑车从我身边飞快掠过，还顺带打掉了我的面包。

　　“张冶！你个混蛋！我要打死你！”我狂奔了几分钟，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我实在喘不过气，蹲在马路上哼哧哼哧的。

　　此仇不报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