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鬼迷心
吕夷简闭上眼睛,坐在太师椅上。短短几日,夫人、爱子接连过世,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臣陷入难以言说的悲痛之中。他头上的白发渐渐隐去,几块秃斑隐约可见,身上的衣服糙出线头。桌上摆满了倾倒的酒瓶。吕夷简握住酒瓶,撑起身,环视冷清的屋子,冬天里他裹紧粗布衣,浑身上下都感到十分寒冷。
管家走进来,对冥思的吕夷简说:“老爷,张公子拜访。”
管家是聪明的,如今张生也被革了职,整日陪伴太后左右,称其为“大人”或者直呼其名都不妥。
“哪个张公子?”吕夷简似乎没反应过来。
管家轻声回答:“是太后身边的张生!”
“不见。”吕夷简低头自顾自地喝酒,酒见了底。他再拿起旁边的酒瓶,晃了晃,发现都是空的。
“管家,再给我拿些酒来。”
片刻,吕夷简接过酒,而另一边持酒的手却并不急于放开。
“放肆!”吕夷简欲夺下酒瓶,抬头发现是张生,便松开手。
“你来干什么,看老夫笑话?”
张生虽说到了不惑之年,但面对两朝元老的吕夷简来说,还是后生。他恭敬地向丞相拜了几拜。
“草民张生,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吕夷简斜着眼问:“老朽了,助什么力呢?”
张生坐到一侧,贴着桌子凑近吕夷简。
这一亲近举动,引起吕夷简不适,他朝另一侧让了让。
“老夫为官三十余年,深知没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私话。张生,有话明讲!”
张生并不介意被直呼其名,而是说:“大人,你难道不想为夫人和公子报仇吗?”
吕夷简拍案而起:“送客。”
张生并未理睬管家阻拦,他横亘在吕夷简面前说:“大人在这里喝闷酒,范仲淹却在清河坊喝花酒。大人,如果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大宋江山考虑。此等有违德行的乱臣一旦重用,大宋亡矣!小人知道大人看不起张生的沽名钓誉,但张生最多算是鬼迷心窍,可是范仲淹呢?调兵,攻城,逼宫,杀宋将。此等做法,太后、圣上碍于脸面无法决断,难道我们做臣子的也不上心吗?现在亲者痛,仇者乐。大人是大宋的平章事,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如果大人不处置范仲淹,张生就当未进过大人府上,大宋再无良将。”
张生口如炮珠,一讲便是半炷香的工夫。吕夷简闭上眼,没有反驳,他更像是一个冥想者。张生言毕,起身离开。
“慢着,你说范仲淹去清河坊这种地方?”吕夷简缓和了口气,“管家,给张先生上茶。”
张生并未饮茶,继续讲道:“大人还记得范仲淹上一次的贬官吗?实则是为了联络韩琦。”这一段历史张生不愿意多谈,否则又将涉及一系列逼宫的事件。他说:“现在,范仲淹被贬为庶民,实则是韬光养晦,以求东山再起。若是大人和我们……”
吕夷简示意张生不要再说下去了。
“张先生要注意言辞,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张先生适才说范仲淹是寻欢作乐,现在又说是以求东山再起,老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吕夷简知晓了张生拜访的本意。
遭吕夷简这一问,张生有些难以问答,刚才的慷慨之词,瞬间苍白无力。张生只能虚与委蛇道:“大人以为如何呢?太后想听大人的意思。”
“是张先生想听老夫的意思吧?”吕夷简步步紧逼。
张生意识到无论是太后还是吕夷简,这些阴谋家只要进入权术之中,原先的了无生气会立刻变为生机勃勃,比如此刻的吕夷简,眼神炯炯有光。
沉默片刻,还是老辣的吕夷简发话:“张先生的心意老夫领了。老夫和太后共事多年,太后深知老臣的秉性,老夫的个人恩怨势必需要自己来报。张先生,替我问候太后。老夫那日看太后脸色不佳,像是染病。太后是大宋的顶梁柱,张先生关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