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风了，叶落了下来。

　　乳白的枝干，银白的树叶，霜白的沙土，一切都揉碎在橘黄的阳光里，成一缕金光洒在茫茫的白森湖；水已冷，背后的风呼呼而来，卷来一股淡淡的清甜味，乌鸦还在盘旋而叫，对岸的钟楼又“铛”了两声，微翘的马尾起起落落地顶着淡蓝色的格子衫，天月随即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轻盈一跨，摆动双桨摇着竹筏向广场而去。

　　白腊石砌成的白广场再一次插满了缤纷的彩旗，鲜艳的气球是记忆里永不褪色的风景。广场尾十米高的半圆型石阶一滩水渍如影子般收了回去，晒得越发白，边缘如闪着一道剑光。每到正午，盈满的一池湖水便似轻薄的绸缎顺着石阶层层缓缓滑下，收进中央水池里，现湖水平静，只是微微地吻着石阶面。水池旁边的两座十米高的女石像微露酥胸香腿，微笑地扛着青铜水器，流出涓涓两股泉水，叮咚叮咚地敲打着水池，仿佛在计时神圣时刻的到来，水池飘起的水雾又聚为水珠渗入女石像的酥胸里，在太阳下形成细小的圆斑块。一只似乎绿眼的乌鸦在钟楼的石指针上歪头叫了一会，又在白森湖上盘旋，紧接着又飞回白广场绕了一圈，飞过天月的头顶，随即“啊——”地一声，消失于天际。

　　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重复着几乎一样的场景。天赋联盟的黑色交叉月旗在钟楼顶端呼啦啦地招摇着，在广场投射出一个个高傲的身影。随意一瞥便可见身穿黑纱服的女人和黑布衣的男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欣喜，看不出人与人的脸有何不同。天月呆呆地看了广场边的钟楼上好一会，烈日笼罩着高耸的白蜡石钟楼，在顶珠上晕出一个彩虹光圈，恍惚间，她好像觉得巨大的石指针倒退了一下，眨眨眼，指针又往前走了几下了。再看久一点，钟面两边的雕刻的一对蛇女好像也冲她笑了一下。自己肯定是晒晕了，她赶紧跑了回去。

　　广场转角的93咖啡馆里没有一个客人，店主高文正兴致勃勃地弄一杯咖啡的拉花，他不紧不慢地勾勒出两只蝴蝶来，又沿着杯沿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鼓起微红得发亮的两颊。60岁左右的他看不出有多少岁月的痕迹，面部虽有些许皱纹，但皮肤仍旧弹性满满有光泽。

　　“喂！”

　　不料她这么一叫，惊得店主的手抖了一下，唯美的拉花瞬间化为一轮漩涡。

　　“你看你，好好的拉花！”

　　“马上天赋联盟十周年的大会就要开始了，你还按得住心情喝咖啡！”

　　“有什么事急过喝一杯咖啡？”

　　“怎么，这回又研发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毒咖啡啦？”

　　高文不紧不慢地从柜台里拿出一瓶粉色的咖啡粉，一松瓶盖便闻得一股玫瑰清香。一勺咖啡在杯里与开水搅拌，细小的漩涡从杯底随勺子抽出，随之停为一朵粉白色的玫瑰花。最后，再滴上一滴草莓汁，鲜艳的红渗入玫瑰的缝隙中，仿佛在勾勒出玫瑰的花边。

　　“不错啊，高文，这拉花真漂亮，但你确定这真的能喝吗？玫瑰是甘的，草莓又是酸的，咖啡还是苦的！”

　　“你放心，这咖啡粉我是加入了糖和奶后再次烘干的，保证喝起来比一般的果汁还要清甜！”

　　天月故作怀疑地接过咖啡，腾腾的热气在长长的睫毛上蒙上了一层雾，一股清甜的香气随着扩散出来，她低头，把咖啡捧在双手间，微微地撮了一小口，随即舔舔双唇体会那股苦中带甘，甘中带甜的味道。她正要体会，高文就絮叨起来了:

　　"别家店的人7点钟还不到就开始准备试喝的了，你倒好，一大早跑去哪了？你不会告诉我去看热闹了吧？"

　　"哪有！"她明显的心虚，"早上不是刚刚叔叔有事嘛！"

　　"你可别瞎参活啥事哟。"

　　"行啦，再说，你搞那么多试喝的也没用啊，哪有那么人会喝上你这稀里古怪的咖啡！”

　　"你可别小瞧我这玩意，说不定七城的弗洛里安可就在这里啦！"（弗洛里安-世界最古老的咖啡馆）

　　"切。"天月嘀咕着，谁不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呢？高文整天就净瞎忙活。

　　“你看你，接杯咖啡嘛动作都这么慢，手脚不利索，眼睛不明亮，脑子不机灵要干啥用？”

　　“我这还慢啊？那还要多快啊？”

　　“咋不能快？”高文握紧手中的铁勺猛地在桌上敲了一下，“照你这样子，早晚得吃亏！”

　　这话一听天月倒急了，伸手就去夺高文手中的铁勺，高文又飞快收了回去，她再夺，冷风在指缝间来回穿梭了几次，铁勺还是紧紧地在高文手中，而勺里的咖啡竟也没洒几分，还是稳稳当当的个球状。高文颇为得意，高高地举着铁勺炫耀起来，不料手一抖，整勺的咖啡粉洒得他一身都是。刚刚还得意万分，一下子便尴尬愤怒起来，天月看着高文唇上的几根白胡子沾着咖啡粉抖动不得的样子，禁不住大笑起来。

　　“天赋大会？第一次举行，看来七城今年要热闹非凡咯！”笑声未落，对面餐馆的拍叫声便窜入耳里，抬头侧目一看，几桌几桌的人凑在一块，踩着椅子，张着大腿，拍着桌子，兴致勃勃地高声谈论着，一屋子热腾腾地劲，一吹风，汗味随之灌进店里来咸味中似乎还带着一股其他的味道。

　　天赋大会？难道真要举行？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怎么了丫头，你也想去参加天赋大会啊？”

　　“到时该有多少人参加啊。”

　　“这件事情从上半年谈到今年的七月，那群老头都说破嘴皮咯。”

　　“天赋大会真举行，那肯定是在善水咯，善水是古城，又有古老的擂台，最适合不过了！”

　　“嘿，善水那破地方，谁稀罕去！”

　　“怎么，你不希望在那举行啊？”

　　“到时候人都跑去那了，那我这新品的咖啡推出的……”

　　真是的！从小到大，她所见到的高文永远都是一副凡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前一秒生气难过，后一秒就见他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喝着咖啡看报纸了。她在想着要怎么捉弄高文，一瞥前面的餐馆，忽然就看见一个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衣，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快步地走出了餐馆。

　　高文敲了一下脑袋这才回过神来，咖啡倒了一大半。

　　“在想什么？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又去白森林了？”高文故意瞪大眼睛却又转而轻轻地扫掉她头发里的白叶子。“今天是例外，警告你啊，其他时间不能去！免得惹一身麻烦。”

　　“我要不要去是我的事！”

　　“够了啊，以后别再提这事……算了，刚想告诉你一件事，说着说着就给忘了。”起身，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今晚的肉可得给我留多一点。”

　　“这是什么？”打开信纸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地址，又是那熟悉的字迹。

　　“今天早上信鸦传信过来啦！”

　　“你干嘛不把那信鸦留下来？这次又不知道怎么回信了。”她轻轻捏着那行字迹，企图从中找到点回忆，可是除了熟悉的感觉，脑海里啥也回忆不起来。

　　“那只乌鸦灵活得很，每次一放下信，立马就飞走了。我都看不清这编号是啥呢。哎，你就早点走吧！你看看你在这里，我过得多辛苦。”

　　“那你帮我找份好工作呗，难不成我真要呆在你这店当小二啊？”

　　“哎！”高文好像想到了什么，两只眼睛立马亮起来，满脸掩不住的笑意与奸诈。“你去，拿一些纸杯过来。我要准备几大壶咖啡！待会我们就在门口摆个大桌，桌上准备好咖啡，我保准大会一结束大家都得过来！”他说得越来越兴奋，好像店里已经挤满了顾客一样。这会已经撸起袖口准备大干一场了。

　　天月完全不屑高文这么幼稚的说法，有时候她都不知道高文究竟是傻难道是蠢？

　　“愣着干嘛？快准备啊！说不定咱要发财了！”

　　“要去你去！”

　　“我说你这丫头……”

　　“欢迎光临！”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位女人，满头金发，一身雪白的衣裳。

　　“您要喝什么？”高文一下子画风突变，变得立马绅士起来，语气异常温柔，就像婴儿在打哈欠一样。天月定神一看，高文已经把杂碎全都丢向了她手上的托盘，拍干净了椅子示意客人入座。

　　“这个老头！”定睛一看：对方是一片耀眼的白，从头到脚，甚至是她的纱网长手套，都白得过于圣洁。皮肤更是细腻，灰尘从她脸上经过会轻轻滑下来，平静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一束光正好投射在她披肩的金发上，秀发越发金灿，她就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女人。

　　“打扰一下，咖啡可以再加点糖和奶吗？”客人转过头来，微笑着向她问道。

　　“可以！当然可以！”高文“嗖”地就拿了一瓶牛奶过来，“去拿点糖过来。”他小声嘀咕着。

　　客人仍旧盯着她。

　　“这点牛奶够了吗？”还没反应过来，一瓶牛奶已经敷衍地塞到了自个手里。

　　“够了。”客人说着，把手套抽了出来，露出一个雕刻着图腾的玉镯。手镯大约有食指宽，边缘是镂空格纹，表面花丝镶嵌，中间镶着一颗绿宝石，宝石看上去似乎有点柔软，像是琥珀一样。

　　天月紧盯着那个大玉镯，她从未见过那么剔透莹润的镯子，像是一轮月光雕刻出来的。她一边看着，一边把牛奶放回去，忽然眼前一道亮光闪过，手一抖，些许牛奶泼洒在了桌面上。“对不起！我马上清理！”

　　客人摸着手镯，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叫天月是吧？”

　　“诶？”

　　“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呃……我觉得挺好的。”天月愣了一下，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客人的眼睛颜色极浅，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绿。

　　客人又淡淡笑了一下，笑时眼睛斜着向地面瞥了一眼，像在看什么。她啜了一口咖啡，“是吗？”她几乎是在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着。

　　莫名其妙，转身把牛奶放好，回过头来时，客人已经走出了咖啡店，满满的一杯咖啡还腾腾冒着白气。

　　那人像是专门来问她名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