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日本儿童教育的不连贯,他们长大面对社会时会感到严重焦虑,导致日本男人行为的矛盾性……日本人自愿放弃了基本的自由,为他们的生活方式付出了极高的代价。而这些自由对美国人来讲,犹如呼吸空气一样必不可少。
日本人教育子女的方式并不向那些细心的西方人想象的那样。美国父母在教育自己的子女时远不及日本人那样谨慎和严格,而且,美国人也从不会让孩子觉得父母的每个愿望都是世界上最高的命令。他们在养小孩时严格地按着规定的授乳时间和睡眠时间表,在时间未到之前,不管婴儿怎样哭闹也无济于事。如果婴儿吮吸自己的手指或抓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母亲们就会敲敲婴儿的小手来加以制止。而且,母亲也常常不在孩子身边。母亲外出时,婴儿必须得留在家里。在婴儿还不愿吃其他食物时,美国的家长也要让他断奶,如果小孩还习惯用奶瓶,那就不给他奶瓶,让他自己吃。有些对身体有益的食物,不论孩子喜欢与否,都必须吃。否则,就要受到惩罚。因而,美国人就会很自然地设想是不是日本的小孩从小就受到更加严格的管制呢?因为只有这样,他们长大后才能学着克制自己的欲望,并在为人处事时也要中规中矩、小心谨慎。
然而,日本人的作法并非如此。日本的人生曲线与美国的人生曲线正好相反。日本的人生曲线就像一个浅杯一样的U字,非常严格,随着孩子日益成长,父母对孩子的管制会逐渐放宽,当他找到工作能自食其力、并且有了自己的家庭后,他就几乎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来决定了。在美国,人生的鼎盛期应该是充满自由和主动性的时期。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日益减退以至成为他人的负担时,这时就又会受到约束了。美国人从未想过要用日本人的那种模式来安排人生,因为对美国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与现实背道而驰的,是非常不可理喻的。
不论是美国的还是日本的人生安排,他们间的共同点就是要在事实上确保每个人都能够在自己的人生鼎盛期尽可能多地融入该国的文化。在美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社会给每个年轻人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在人生鼎盛期自由选择;而在日本,人们则通过最大限度地约束个人的方式来达到使公民更好的融入主流文化的目的。尽管人的青壮年时期是体力最充沛、权利欲望最强的时期,但对日本人来说这并不意味着从此你就能主宰自己的生活。日本人深信,只有对个人的约束才能起到修身养性的效果,而过度自由散漫是干不成大事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日本人的一生都是在各种管制之中度过的。往往日本人是在人生的鼎盛时期会受到最大的约束,而在幼年和老年时期则是“自由的领地”。
那些对小孩很溺爱的民族都非常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日本人就是这样。当然,与美国的父母一样,他们要孩子首先是觉得宠着小孩是一种快乐。但日本人要孩子却不仅仅只是为了获得某种情感上的满足,更主要的是因为如果因为没有小孩而断了家里的香火的话,自己就会成为人生的失败者。每个日本男人至少都得要一个儿子,以便自己死后有人能在厅堂供上自己的灵牌,每天都上香祭拜;使家族的香火能够绵延;能有人来维护家族的名誉和财产。由于传统的社会原因,父亲需要儿子,就跟幼儿需要父亲一样。儿子将来也是要作父亲的,但这并不是说从此就撇下父亲不管,而是为了让父亲能更加放心。在一段时间内,父亲仍然是家里“当家的”,等到儿子长大后家里重要的事就是儿子说了算了。如果儿子长大后父亲还把持“当家权”的话,世人就会说是父亲没有摆正自己的角色。正是日本人这种根深蒂固的使命感才使成年的儿子都不再依靠父亲,因为和西方国家人们的思想一样,依靠父母是可耻的、不体面的。在日本,这种羞耻感的出现可能比美国人还早。
日本女人也非常想生个儿子,这不仅仅只是为了获得情感上的满足,同时也是因为妇女只有当了母亲后才有地位。未能给整个家族留下一男半女的的妻子在家庭中的地位是不稳定的。即使没被休掉,也别指望哪天能当上婆婆,对儿子的婚姻指手划脚、或是对儿媳颐指气使。为了家族的香火,她的丈夫可能会收养一个儿子。但按照日本人的观念,不能为丈夫生孩子的妻子仍然是个失败者。日本的妇女都希望能多生小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半期,日本的人口平均出生率是千分之三十一点七,远远高于东欧那些人口出生率较高的国家,而美国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出生率是千分之十七点六。日本女人怀小孩的年龄一般都很早,多数是在十九岁就生孩子。
在日本,分娩与性交一样是非常私人的事情。在分娩时,妇女在产房不能大声尖叫因为这样会让外人知道。母亲要提前给婴儿准备新被褥和小床,因为,新生婴儿睡上新床才会吉利。家庭条件差的人家如果买不起新床,也要把被单和棉絮整理干净,看上去像“新”的一样。小孩的被褥一般都非常轻,而且也不像大人的那样硬。所以,人们都说小孩只有在自己的娃娃床上才会睡得更香,但潜意识里人们让婴儿与大人分床而睡恐怕还是一种心理上的作用,认为一个新的生命应该睡在“新”的床上。婴儿的睡床一般都和母亲的床靠得很近,但婴儿并不和母亲同床睡,只有在小孩长大一点懂得自己要求后他才可以与母亲同床睡。日本人说,一般到小孩满周岁后,他就知道自己伸出双手要大人抱了,这时母亲才会搂着婴儿慢慢入睡。
在日本,婴儿出生后的头三天是不许吃奶的,因为他们觉得那不是真正的奶汁。三天后,婴儿就可以随时含着奶头了,有时可能是真的在吃奶,有时可能只是因为喜欢这样。日本女人也喜欢给孩子喂奶,她们将哺奶视为女人最大的生理快乐之一。同时,通过这种方式婴儿也最容易感受到母亲的这种乐趣。乳汁不仅能供给小孩营养,同时它还能传递喜悦和快乐。婴儿出生后的头一个月,不是放在小床上睡觉,就是由母亲抱着。只有在满月了以后,才能抱着婴儿去参拜当地神社。拜过神社后小孩的灵魂才与身体合一了,这时才能带着他在外边自由出走。一个月后,母亲就会用一根双重的带子把婴儿背在自己的背上,她们通常是用带子系住孩子的腋下和臀部,然后再绕过双肩,在胸前打个结前来固定。天冷时,母亲就用自己的外罩把孩子全部裹上。家里年龄大点的小孩,不管是哥哥还是姐姐,都要负责看管婴儿,甚至玩垒球或踢石子时也要背着婴儿一起玩。尤其是农民家庭和贫困家庭,多数是靠小孩来看小孩。这样,“由于日本的婴儿从小就生活在孩子圈中,因而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显得非常聪明、有趣,似乎也能享受那些大孩子玩的游戏的乐趣一样”。①日本人在绑婴儿的时候都是让他们四肢伸开的,这种方式与太平洋诸岛及其他地方流行用披肩裹婴儿的方式非常相似。人们习惯把孩子看成被动的,认为用这种方法包裹婴儿,长大后他们就能够随时随地、不拘姿势地睡觉。日本人就是这样。但是,日本人在用布带裹婴儿的时候并不是像用披肩或包袱裹婴儿那样,完全将婴儿至于被动状态的。婴儿“会像小猫一样趴在你的背上,……为了安全起见背上的绷绑也是足够紧的,但婴儿……他们自己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来寻找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姿势;很快,他就能找到一种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而不只是被动地绑在别人肩上。”②
母亲工作的时候就把婴儿放在他自己的宝宝床上,当要上街外出时就把婴儿背在自己的肩上。母亲会边走边跟婴儿讲话,自己哼着小曲,教他和别人礼貌性地打招呼。如果她自己向别人还礼时,她也会晃着婴儿的小头和小手向别人致意。总之,养小孩是要费很多心思的。每天下午,母亲都要带着婴儿一起洗热水澡,然后抱着他在膝上逗他玩。
三、四个月大的婴儿都要用尿布,而且布质非常粗厚。因而日本人常抱怨说他们的罗圈腿是尿布造成的。再大一点,母亲就会教小孩自己撒尿。觉得小孩要上厕所的时候,母亲就把小孩抱出门去,嘴里吹着口哨,等着孩子撒尿。而小孩听到这口哨声就知道该撒尿了。人们都觉得,不论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婴儿都很早就会学会了如何撒尿。如果婴儿尿床了,有时母亲就会打小孩的屁股,但更多情况下是首先对小孩严厉训斥一番,然后再更加频繁地带他到户外教他撒尿。当婴儿拉不出大便的时候就要给他洗肠,或给他服泻药。母亲们说这样是为了让婴儿舒服些。学会大小便后婴儿就可以不用带那种不舒服的尿布了。这种尿布之所以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它粗厚,更主要的是因为每次尿湿后日本人没有及时给小孩换尿布的习惯。而婴儿还太小,当然不懂得自己学会撒尿与摘除不舒服的尿布之间的关系。他们只知道这是每天不能逃避的任务。而且母亲在让小孩撒尿的时候都会尽量让婴儿的身体离得远点,把他抱得紧点。这种从小就必须服从的习惯使日本人长大后更易于接受日本文化中的繁文缛节。③
日本的婴儿通常都是先讲话,后走路。人们是不鼓励爬的。传统的习惯是,婴儿不满周岁不能叫他站立或走路。以前所有的母亲都不准自己的小孩在未满周岁的时候走路。近十几年来,由于一份官方名叫《母亲杂志》的刊物大力宣传母亲应鼓励婴儿早走路,再加上这份杂志价位低、普及面广,这种思想才逐渐被普及。母亲们一般会在刚刚学走路的小孩的胳膊下系根带子,或者用手扶着婴儿以防他摔交。但是,相对而言,婴儿还是想早点学会说话的。当人们在逗婴儿讲话的时候,他所用的每一个单词其实都在逐渐起着教育的目的了。人们并不是要让婴儿从平日的讲话中模仿谈话,而是教他们单词、语法和敬语,这是小孩和大人们都易于接受的方式。
日本的小孩在学会走路后,往往就会干出各种恶作剧。例如他们会用手指捅破窗户纸,或者会自己掉到地板中间的火炉里去等等。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大人就夸大室内的危险。在日本,人们认为踩门槛是非常“危险”的,是日本人的禁忌。因为日本的房子没有地下室,主要是靠梁和柱把房子支起来的。小孩踩了门槛,家里人就会很认真地认为整个房屋都会坍塌变形。不仅如此,孩子们不能在两张榻榻米的联接处嬉戏玩耍。榻榻米的尺寸是固定的,房间会按它实际的面积大小分为“三铺席房间”或“十二铺席房间”。孩子们经常听到这种故事:古代的武士会从铺底下抽出刀剑把坐卧在铺席连接处的人剌死。只有厚厚的、柔软的榻榻米才是最安全的,有间逢的铺席则是危险的。正是由于这样一种情感,母亲才会在让自己的小孩不要干某事的时候说“危险”或“不行”。另一个人们在让小孩不要干某事时常用的词语是“脏”。日本人的家庭是以整洁而出名的,因而他们在教育子女的时候也要求他们要注意整洁。
日本小孩在下一个孩子出生以前都一直是不断奶的。近来政府在《母亲杂志》上提倡婴儿最好在八个月以上断奶,少数中等阶级的女性已经在按这种做法办了,而大多数的日本人仍然是保留着过去的传统做法。日本女性打心眼里认为给孩子喂奶是母亲最大的快乐,即使是那些新出现的、缩短孩子哺乳期的母亲们也认为这样做是为孩子的幸福而必须做出的牺牲。她们接受新的理论,认为“长期喂奶对孩子身体不好”,并说那些不给孩子断奶的母亲是自我放纵,没有自制力。她们批评道:“那些母亲们说没法让孩子断奶,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那是因为她下不了决心”;“她就是想让孩子一直吃她的奶”;“她就是为了自己愉悦”。正是这样一大批不愿断奶的母亲的存在,八个月断奶的做法当然不可能普及。不能普及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目前在日本还没有一种专门给刚断奶幼儿特制的代替食品。断奶的孩子应该吃些粥状的食品,而在日本大部分都是从吃母奶一下子就转到吃成人普通食品。日本人很少喝牛奶,也没有为婴儿特制的蔬菜。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当然有理由怀疑政府所说的“长时间哺乳对孩子身体不好”的理论是否正确。
在婴儿能够听懂大人说话以后他就可以断奶了。这时,吃饭的时候母亲就抱着婴儿与全家人一起进餐,边吃边喂给婴儿一点食物。断奶后婴儿的食量开始增加。由于小孩从一出生就没断过奶,因而现在有些孩子还是比较恋奶、不爱吃东西。这时母亲就时不时地给他们一些点心吃,让他不要恋奶。有时母亲们甚至在奶头上涂上胡椒面。但所有的母亲都会嘲弄幼儿说,如果要吃奶,那就永远都只是个小娃娃。她们说:“看你表弟,他才是个大人哩!他的年纪和你一样小,却不要吃奶”;“瞧!那小孩在笑话你呢。你已经当哥哥了还要吃奶。”两岁、三岁、甚至四岁大还恋奶的小孩们,如果听到比自己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走过来了的话,就会马上放开妈妈的奶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仅在断奶的时候,在其他的很多事情上家长都会用这种激将的办法来鼓励小孩们早点长大。从孩子能听懂说话时起,在很多场合家长都用这种方法。例如当男孩哭鼻子时,母亲就会说:“你又不是个女孩子”,“你是个男子汉呀!”或者说:“你看,那个小孩都不哭,你干嘛老哭。”当客人带小孩来串门时,母亲就会当着自己孩子的面,摸着那个小孩的头说:“你给我当儿子吧,我一直都想要一个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好宝宝。比我们家的那个乖多了,不像他都长大了还尽淘气。”这时,她自家的孩子就会飞奔到她的面前,一边用拳头打母亲,一边哭着说:“我不乐意,我不乐意,我不喜欢这个宝宝,我听妈妈的话。”当一、二岁的孩子特别爱闹或者大人说话不认真听时,这时母亲就会对男客人说:“哎呀,求你把我这孩子带走吧,我们家实在不想要他了。”客人也会跟家长逢场作戏起来,站起身来就要把孩子从家里带走。于是孩子就像疯了一样,哭着喊着要妈妈救救他。母亲看到差不多达到了效果,就和颜悦色地把孩子带到自己跟前,并要求仍在抽泣的孩子发誓,今后再也不调皮捣蛋了。当然,对五、六岁的孩子有时也会用这种滑稽剧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大人们还会用其他的方式来嘲弄小孩。比如,母亲会抱着孩子的父亲说:“我不爱你,我爱你爸爸,因为你爸爸比你好。”这时,孩子就会万分嫉妒,一个劲地要把父亲和母亲分开。然后母亲就说“你爸爸又不像你,他从来不在家里乱喊乱叫,也不乱跑”。于是,孩子立即回答说:“不对,你弄错了,我根本就不是那样的,我不乱喊乱叫,也不乱跑。我是一个好孩子。现在,你喜欢我了吗?”玩笑开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父母就会双目相对、暗自窃喜。不论男孩女孩,他们都用这种嘲弄的办法。
小时候的这种经历滋生了日本人普遍害怕受嘲笑和轻蔑的心理。我们不敢确定小孩多大后会明白大人们是在拿他开玩笑,但他早晚会懂得的。当他懂得了以后,他就会把这种受人嘲弄的感觉与害怕失去安全和亲近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以后一旦受到别人的嘲笑时,他就会有心理上的阴影,他就会感到恐惧。
二至五岁间的小孩之所以会在心理上对这种嘲弄产生恐惧,主要是因为对那个年龄阶段的孩子来说家的确是个安全与自由的天堂。父亲与母亲之间,无论在体力上还是在感情上都有明确的分工,在孩子面前,他们很少以竞争者的姿态出现。一般由母亲或祖母来承担家务,教育小孩。对父亲则是毕恭毕敬、无限崇拜。家庭中的等级制度也十分明确。孩子们渐渐明白,在家中年长者有特权,男人的特权比女人多,兄长的特权比弟弟多。但是,一个人在他的孩提时代是会受到全家人的娇宠的,尤其是男孩子。在孩子们的眼中,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妈妈永远是一个最容易欺负发泄的对象。一个三岁男孩可以向母亲发泄无名怒火,但对父亲却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如果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父亲的嘲弄或者对要把自己“送给别人”的话感到很愤恨,他就会把所有的委屈、郁闷一股脑地发泄到母亲的身上。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男孩都会脾气暴躁。但是,在所有的农村和上流家庭中,脾气暴躁是三到六岁间孩子的通病。小孩往往是对他母亲又哭又闹、用他的小拳头捶、用他的小手抓、总之是用尽其粗暴之能事。母亲毕竟只是女人。而当他三岁的时候无疑就是个男子汉了。通过种种粗鲁的作法,他也获得了一种作为男子汉的满足感。
而孩子对父亲则只能表现尊敬。因为对孩子而言,父亲在等级制上是高于他的。用日本人的常用术语来说,就是仅仅只是“为了训练”,孩子也必须学习如何对父亲表示应有的尊敬。在日本,父亲承担的教育子女的任务要比任何西方国家都少。教育孩子的事完全交给妇女。父亲对孩子有什么要求,一般只是用眼神示意或者简单地讲几句训诫的话就可以了。而且,由于这种机会很少,孩子们都会立刻听从。在空闲时间他也会给孩子作点玩具。在孩子会走路以后,父亲才偶尔抱抱孩子。这以前都是母亲抱的。在这个阶段,父亲有时也会作些育儿的工作。而在美国,这个任务全部是由母亲来完成的。
虽然孩子也必须对祖父母表示尊敬,但他们通常都是在祖父母面前纵情撒娇。祖父母并不承当教育孩子的角色。虽然有时祖父母也会觉得对小孩的管教太松了,想自己插手来管管小孩,但这样做毕竟会产生一大堆的矛盾。祖母通常一天到晚守在孩子旁边。而且,在日本,婆婆与媳妇争夺孩子的事极为普遍。从孩子的角度看,他可以获得双方的宠爱。从祖母的角度看,这样她就可以用孙子来抑制儿媳了。而年轻的母亲呢,她一生中最大的义务就是要讨取婆婆的欢心。因而,不管祖父母如何娇纵孙子,媳妇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常常是,妈妈对小孩说不能再吃糖了,而祖母却马上又给他,还要非常刻薄地说“奶奶给的点心没有毒”。在日本的许多家庭里,祖母给孩子的礼物都是母亲无法给的,并且祖母比母亲有更多的闲暇时间来陪孩子玩耍。
在日本,家长都教育做哥哥和姐姐的要宠爱弟妹。在妈妈生下另一个孩子时,日本的小孩往往会有一种强烈的被“忽视”的感觉。失宠的孩子很容易联想到自己妈妈的乳汁和母亲的床榻就要让给新生的婴儿了。新宝宝诞生之前,母亲就会告诉孩子:这次,你会有一个活的洋娃娃而不是“假”玩具了。以后你就不是跟妈妈睡觉,而是跟爸爸睡了,而且把这描绘成是大孩子才享有的一种特权。小孩对家里为新宝宝出生做的各种准备都很感兴趣。新婴儿出生时,小孩也会由衷地感到激动和喜悦,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对于其后发生的一切事实,小孩都不会觉得特别难受,因为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失宠的幼儿经常想把婴儿抱走。他对母亲说,“把这个宝宝送给别人吧”。母亲回答说:“不行啊,这是我们家的宝宝呀!我们应该对他好才是呀!你应该喜欢他才对嘛!你得帮妈妈照顾小宝宝,好吗!”可能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会是这种情况,因而母亲对此也并不特别在意。出现这种情况后,孩子多的家庭里会自然而然地出现一种协调的办法。孩子们会按间隔次序来安排照料婴儿:老大会比较愿意照顾老三,而老二则比较愿意照顾老四。弟妹们也是与隔一个次序的兄姐关系更亲密些。直到七八岁之前,性别上的差异对这种按间隔次序来定亲疏远近的做法影响不大。
日本的孩子都有玩具。父母亲、亲戚朋友们都送孩子们布娃娃或其他玩具作为礼物,有的是自己做,有的则是买。穷人们则几乎都是不花钱,自己做。小孩们就拿布娃娃和其他的玩具来作游戏,如摆家家、当新娘、过节日等等。在玩游戏之前先定规则,看看大人在真的干这些事时是怎么做的?有时双方都拿不准,就请母亲来定夺。当孩子们吵架时,母亲就说:“贵人度量大”,要大孩子让着小的。母亲还常常教育小孩“退一步海阔天空”。意思是说在玩游戏时,大的把玩具先让给小孩子玩,过一会儿他玩腻了,自然就想玩别的,那这玩具还是你的。母亲这么讲,三岁大的小孩很快就明白了。在玩主仆游戏时,母亲也是让年龄大点的小孩当仆人,说这样大家都高兴,大点的小孩自己也能得到乐趣。在日本人生活中,即使是成年人也对这种“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原则非常尊重。
除了训诫与嘲弄之外,日本人在训育孩子时还经常使用的重要方法就是将孩子的注意力从他正在关注的事情上转移开来。有时人们甚至用糖果来诱使孩子们不干某事。当小孩到了上学的年龄后,人们就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治疗”孩子的一些坏毛病。如果一个小男孩非常调皮、极不听话、还特别闹的话,母亲就把他们带到神社或寺院里去。母亲对世人宣告:“求神佛救救这个小孩吧”。于是就带着小孩大老远地来到寺庙,然后寺庙里的神官或僧侣就非常严肃地找孩子谈话,问他的出生日期以及他现在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然后僧侣就开始祈祷,并说不久小孩就会没事的。有时僧侣则说孩子淘气是因为肚子里有虫子,于是,他就给小孩作法洁身,清除虫子,然后小孩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家了。日本人说这种方法“很见效、能治本”。在这个过程中,即使日本小孩受到了最不人道的治疗方法,他们也觉得这种治疗是“苦口良药利于病”。僧侣们会把一种盛满干粉的小型圆锥形容器放在小孩的皮肤上,点火燃烧,叫作“拔罐子”。然后这个容器的斑痕就会在小孩身上留一辈子。“拔罐子”是东亚一带古老的流行疗法。日本也有这种传统,人们爱用它来治疗各种疾患。“拔罐子”还可以治脾气暴躁和固执,母亲或祖母们经常用这种方法给六、七岁的小孩治一些坏毛病。情节严重的可能要拔二次,但很少有那种特别淘气要拔三次的孩子。“拔罐子”并不是一种惩罚,意思不像美国人说的“你要这么干,我非揍你不可!”那样。但“拔罐子”远远要比挨打痛苦,因而孩子们就记住了不能淘气,否则就会被家长“拔罐子”。
除了那些对付调皮孩子的方法外,日本人还有很多培养孩子基本生理机能的比较普遍的作法。日本的教师都是手把手地教孩子如何做动作,而小孩则是老老实实地学。两岁之前,父亲就教小孩如何用正确的姿势盘腿端坐,小孩要两腿盘起来,腿的背面要贴着地板。刚开始时孩子很难做到不向后倒。尤其是,端坐的时候身子要直,不能到处乱晃。日本人说,掌握端坐的诀窍就是全身放松,父亲会亲自帮小孩纠正腿的姿势,而小孩则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状态即可。小孩不仅要学坐姿,而且还要学睡姿。日本妇女非常重视睡觉的姿势是否优美,这就像美国妇女在乎自己是否被人看到裸体一样。日本人本来是并不以公开裸浴为羞的,只是后来日本政府为了赢得外国政府的承认,才对内宣布裸浴是陋习,必须加以制止。但日本人却对妇女的睡姿十分在乎。男人怎么睡都没关系,而妇女则必须双脚并拢,正面朝上地睡。这也是最早的规定男女有别的规则这一。和其他所有的规则一样,上层阶级比下层阶级更加严格地遵守这个规则。杉本夫人(悦子)出生于一个武士家庭,在她回忆自己从小受的教养时说:“自我记事时起,我晚上总是小心静静地躺在小小的木枕上……武士的女儿不论在什么场合都应该是从容镇定、身心不乱的,即使在睡觉时也是如此。男孩子睡觉可以四肢叉开,呈‘大’字形,手足乱放。但是女孩子睡觉必须规规矩矩的,身体呈现出‘kinoji(日文‘自制’的读音)’的样子,反映出这个人的自制能力还是挺强的”。④日本妇女告诉我,晚上睡觉时,母亲或奶妈会亲自督察她们把手脚都放规矩。
在学习书法时,也是老师手把手地教学生练习,这样做是为了让孩子能够亲自“体会和感受”。在孩子还不会写字甚至还不认字之前,老师就会让他们去体会那种有张有弛、行文流畅的运笔方法。现代教育由于都是大班上课,人数众多,因而这种教课方法也不像以前那么常见了,但仍然可以见到。行礼、用箸、射箭乃至系个背婴儿的小枕头,老师都是手把手地教孩子应如何做,怎样才是正确的姿势。
除了上等人家的小孩外,日本的小孩子们都是在还没上学以前就与左邻右舍的小孩们一起自由玩耍了。在农村,孩子们不满三岁就开始有个小小的游戏圈子。在乡镇和城市里,他们甚至还在行人拥挤、车水马龙的街头自由嬉戏。在日本,他们是“特权阶层”。他们可以在商铺边偷听大人们说话,或是玩踢石子和橡皮球的游戏。他们还一起跑到村社去玩耍嬉戏,而神祗也会保护他们的安全。在上学之前到二、三年级这段时间内,男孩和女孩都是打成一片的。但更多情况下还是同性之间更亲近一些,特别是同年龄的孩子最容易成为真心朋友。这种从小就培养起来的友谊是非常稳固和持久的,在农村更是这样。在须惠村,上了年纪的人,“由于夫妻间性关系的逐渐减退,人们更愿意与同龄人在一起分享人生的真正乐趣。须惠村有句俗话叫‘同龄密友比老婆还要亲。’”⑤
学龄前的儿童在一起玩时是无拘无束的。他们在一起玩的很多游戏在西方人看来简直就是毫不害臊地干一些下流的事情。由于大人们谈话时不太注意,也由于日本家庭居室狭窄,孩子们已经懂得了一些很浅显的性知识。而且,母亲在给孩子洗澡的时候也常常指着小孩的生殖器来逗他。因而,只要能注意场合和对象,日本人一般不会对小孩的性游戏加以责备。手淫也不会被认为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小孩之间可以随便的相互揭丑或是相互炫耀,而大人如果也这样做的话肯定会被认为是悔辱,要么也会因这种自炫引起耻辱感。小孩子则无所谓,日本人会眯着两个小眼睛说,“孩子们知道什么是羞耻呀”,并补充说,“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是幸福的呀”。这是幼儿与成人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有人骂哪位成年人“不知羞耻”的话,那就等于说那个人没有人格、不值得尊重。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都喜欢相互攀比家庭情况和财产状况,他们还特别喜欢炫耀自己的父亲。比如他们会比:“我爸爸比你爸爸有本事”,“我爸爸比你爸爸聪明”,他们甚至会比谁的父亲更会打架。所有的这些,在美国人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而在日本,孩子们关注的东西与社会上大人经常说的是完全两样的。因为大人都会谦称自己家是“敝宅”,尊称邻居的家为“府上”;称自己的家庭为“寒舍”,称邻居家庭为“贵府”。而小孩从幼儿期形成游伴起到小学三年级,亦即九岁左右的时候,所有的小孩都是非常个性张扬的。这点日本人也是承认的。你会经常听到一个小孩说“我当主君,你当家臣”,而另一个说“不行,我不当家臣,我要当主君”。有时小孩们还爱炫耀自己,贬低别人。总之,小孩们是怎么想的就可以怎么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就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于是,他们是不问就不说了,而且再也不爱炫耀了。
孩子们对超自然的神灵的观点和想法最早都是在家里学到的。神官和僧侣是不会“教”孩子们这些的。一般来说,孩子们最早接触这种有组织的宗教的机会是参加盛大的民族节日或祭日。他们和其他的参拜者们一起去那里接受神官的洗礼。有时孩子也在特别的祭祀日和家人们一起去参加佛教仪式。小孩们经历的最频繁也是最深刻的宗教仪式是以自家佛坛和神龛为中心而举行的家庭祭祀活动。在所有的灵位中,最气势磅礴的要数祭祀家族祖先牌位的佛坛了,那里供着鲜花、香火及树枝。每天还会供奉新鲜的食品。首先,由家中的年长者向祖先报告今天家里发生的一切大事,然后大家再跪拜。晚上还要点上小小的油灯。日本人一般都不愿意在外面过夜,因为离开家里这一套祭告他们心里也觉得不踏实。神龛由一个简单的架子组成,中间供奉着从伊势神宫请来的神符之类的东西,也可摆放其他的供品。在厨房里还有被烟灰熏的漆黑的灶神,窗户和墙壁上也要贴上护符。这些都是保证全家平安的。同样,村里的镇守神殿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那儿有大慈大悲的众神镇守阵地。母亲们都喜欢带孩子去神殿内玩耍,孩子们也不怕神,而且也没有想要特意取悦众神的意思。神灵们受到众人的崇拜,然后他们又赐福人间,他们与当权者是不同的。
男孩入学二、三年之后,学校才开始训练他们如何从一个幼儿慢慢向成年人的生活轨迹转变。这时,小孩得学着要自我控制了。如果太淘气,就会有人来“治疗”他的淘气,让他能慢慢从他正在入迷的事情中抽出身来。人们会和蔼可亲地劝诫他,有时甚至还会嘲笑他。但仍然可以由着他的性子来,有时甚至可以对他的母亲动武。他的那种小时候的自命不凡感再次得到了满足,即使在他上学后,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观。小学的头三年是男女同班,对每个小孩,不论男女,老师都是非常喜爱的,简直就是与孩子们打成了一片。然而,家长和学校的有关领导却一再强调不要让小孩们陷入非常“难堪”的境地。虽然孩子们年龄尚小,还不知道什么是“羞耻”,但老师们必须教育孩子们,让他们不要做出让自己“难堪”的事情。比如,就像狼故事里的那个小男孩一样,本来没有狼,可他却喊“狼来了!狼来了!”,以此来“愚弄别人。如果每个小孩都这样,那就不会有人再相信你了,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难为情的事呀。”许多日本人都说,当他们犯错误的时候,第一个嘲笑他的不是老师或家长,而是他的同学。确实如此。因为在孩子成长的这个阶段,家长的工作不是嘲笑自己的孩子,而是要以这种难堪的事情为例,向小孩逐渐灌输个人对社会负有的责任和义务等等道德价值观。孩子六岁左右时,通过给他们讲一系列以忠、义、献身为主旨思想的故事,可以潜移默化地督促他们自觉地用这种思想来规范自己的行为。比如前文我们所引六岁儿童读本中义犬报恩的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长辈对孩子说,“如此下去,世人会耻笑你”。这些规矩大多都是因时因事而异的,表现的如何就是平常人们所说的人的礼节如何。随着个人年龄的增长,他对邻居、家庭及国家的责任也有所增加,因而人必须学会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必须学会自我抑制,必须认识到自己所承担的“债务”。慢慢的,小孩的角色就发生了变化。作为一个“债务人”,如果他还想还清恩情的话,在现实中他就必须谨慎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