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迩莱克斯第一个爬起了腿;提克跟着也动了起来;接着是乔,痛苦地叫着、吼着;派克费劲地努着力,它站了两次都在中途倒下了,第三次它又挣扎着试图要再站起来;巴克没有做什么努力,它平静地躺在一开始就躺着的地方。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撕咬着它,可它既没有悲哀地叫也没有挣扎地躲。有好几次,桑顿好象要开始说话了。鞭子继续击打着,他站了起来犹豫不决地走了过去。
这是巴克第一次的失败,它本来是有充分的理由对着哈尔发出它的狂怒的。哈尔扔掉了鞭子换上了大棒。
现在更重的打击雨点般地落在了巴克的身上,可它仍然拒绝动一动。它象它的那些同伴一样,要是努力也可以站起来。但它不想像它的同伴那样,它已经下定决心不站起来。它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毁灭的命运就在眼前了。这种想法一直很强烈地出现在它的脑海里,当它拉着雪橇上了河岸,这种想法就一直没有和它分开。它整天都能感觉到:在它的脚下,那薄薄的、已融化了的冰是什么东西,那东西看上去好似灾难正在向它走来,它的主人正驱赶着它们向着冰的里面奔去。它不愿惹麻烦,它不愿盲动。因此它遭受的苦难越大,它的叛逆精神就把它带的越远。哈尔的打击没有伤害它多少。随着这种打击不断地落到它身上,它生命力中的火花就闪烁了起来,并且再也不熄灭了,那火花几乎就要出来了。它感到了一种陌生的麻木,这麻木好似来自遥远的地方。它知道它正在挨打,最后的痛苦感觉正在离开它。它不再感觉到别的什么了,它能听到那根大棒正一下一下地落在它的身上,虽然非常模糊。但那已不再是它的身体了,它的身体看上去是那么远、那么远、那么远……
就在这时,突然,毫无任何预兆地,有人在大喊。发音很不清楚,更像是一只野兽在大吼。约翰。桑顿挺立在正挥舞大棒的人面前。哈尔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眼前立着一棵大树。莫希尖叫了起来。查里斯擦去泪水不满地望着,但他站不起来,因为他的腿太僵硬了。
约翰。桑顿走向哈尔,搏斗中他控制了他。
约翰。桑顿声震环宇,愤怒地说:“如果你再打这只狗,我就杀了你!”他终于努力地用令人窒息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我的狗!”哈尔叫着。反击时顺手擦去了嘴角流出的血:“你给我走开,要不我就要修理修理你!我要去道森!”桑顿站在他和巴克之间,毫无让开的意思。哈尔抽出了长长的猎刀。莫希尖声叫着,大哭,接着又大笑,显然歇斯底里地听任着眼前的混乱。桑顿使劲地用斧柄敲击了哈尔的指关节,将刀子打落在地。哈尔去拣刀,他又一下用斧柄打在他的手上。然后他停住了,亲自把刀拣了起来,两下子割断了巴克的绳索。
哈尔看着桑顿去行动,没有想再打。他用手臂扶着了他姐姐,或者确切地说,是他姐姐扶着了他。
巴克快要死了,不能再拉雪橇了。
不一会儿其余的狗们拉着雪橇过了河岸,下到了河里。巴克听到它们去了,抬起头来看:只见派克打头,索迩莱克斯殿后,中间是乔和提克。它们一瘸一拐、趔趔趄趄地前进着。莫希坐在满载的雪橇上,哈尔掌着驾驶杆,查里斯在最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巴克看着他们。桑顿跪在它旁边,用粗糙友善的双手模索着,看看有没有被打断的骨头。他发现巴克除了很多外伤和可怕的饥饿以外没有什么。
这时哈尔的雪橇已走出四分之一英里远了,这边的狗和人看着那边的雪橇慢慢地爬行在冰面上。突然他们看到雪橇的后部掉了下去,好象有很大的惯性,那根哈尔用来支撑什么的驾驶杆竟一下子升到了空中。莫希的尖叫声传了过来,他们看到查里斯转过身向后跑着。接着整个冰面下陷了,狗和人都不见了。冰面上只能看到一个洞,好象一个正在打着哈欠的嘴。
雪橇走过的路径从冰面上退下去了。
约翰。桑顿和巴克互相看着。
“你这个可怜的魔鬼。”约翰。桑顿说。
巴克添着他的手。
为了一个人的爱
约翰。桑顿十二月初冻伤了脚,他的合伙人把他留了下来养伤,而他们自己则坐着一个用锯木绑着的木排顺河去往道森。桑顿救巴克的时候腿就有点跛,随着天气渐渐变暖,他仍旧有点轻微的跛行。在这里,在这个漫长的春天里,巴克躺在河岸边,看着奔腾的水流,懒懒地听着小鸟的歌唱和大自然中的嗡嗡声……巴克慢慢地恢复了体力。
在走过三千英里之后来一次长时间的休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必须承认,巴克变懒了。当它的伤口愈合的时候,它的肌肉松弛了,骨架上的肉丰满了。一句话,它在混日子了,当然这还包括约翰。桑顿,还有斯给特和尼格——后两只狗在等木排回来再把它们带到道森去。
斯给特是一只小身材的爱尔兰塞特种猎狗,它早就和巴克交上了朋友。而巴克当时处在一种垂死的状态下,对它先表示出来的母狗的那种亲近无法表示愤恨。斯给特有一种大夫般的特性,这种特性许多母狗都有。像猫妈妈给小猫洗脸一样,它洗干净了巴克身上的伤口。定期地,每天早上早饭后,它履行着它自己约定的职责,直到巴克逐渐地像期待桑顿到来一样,也那么强烈地期待着这只牧师般的母狗的到来。尼格,同样很友好,虽然这方面的证据很少。它是一只巨大的黑狗,半猎狗半鹿血统,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和一个无穷无尽的好脾气。
使巴克吃惊的是,这些狗对它毫无嫉妒之心,它们看上去一起在分享着约翰。桑顿对它们共同的友好和宽厚。随着巴克的渐渐康复,它们一起引诱它去参加各种各样荒谬可笑的游戏,这些游戏就连约翰。桑顿本人也忍不住要来参加。在这种时兴的游戏中,巴克渐渐地痊愈了,渐渐地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环境之中。爱,真正多情的爱,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所感受到的。这种经历,它在法官磨房主的那个太阳能亲吻到的桑塔。克拉拉山谷里的丘陵地带里是没有过的。和法官的儿子们一起去打猎,一起去旅行,那是一种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和法官的孙子们在一起,它扮演的是一种豪华壮丽的监护人角色。而和法官本人在一起,它有一种雄壮威严的友谊感。但是,爱,发热的、真正燃烧的爱,那种疯狂的崇拜的爱,却是在和约翰。桑顿在一起时才产生的。
这个人救了它的命,这是其一。但更进一步,他是它理想的主人。别的人看待他们的狗,只是从工作平安的角度,从生意上的便利出发的。可他却把狗看成是他自己的孩子。因为主人无法去做一些事,才有他的孩子去做。不仅如此,主人还看得更远。他从不忘记一句友好的问候,或是一句喝彩的话语。他总是坐下来,和狗们进行长时间的交谈,(“来点儿气”——桑顿这样称呼这样的谈话)。这种嗜好,他和它们都是非常喜欢的。他有一种特殊的方法:用他那双粗糙的双手抚摩着巴克的脑袋,亲昵地把巴克的头摇来晃去。他错误地叫着巴克的名字,而巴克却偏偏就喜欢他这样错叫它。巴克明白,没有什么更大的快乐能比的上这种粗糙的手的抚摩、拥抱和那种喃喃地诅咒和笑骂了。每次他抱着它的头摇来晃去,都好似要把它的心从它的身体里狂喜地摇出来,这使它心旷神怡。每当这种时候,他把它放开了,它就欢蹦乱跳,咧嘴大笑,眼睛里流光溢彩,激动地喉咙震颤着发不出声音来。在这种忘形的状态中,约翰。桑顿就总会虔诚谦恭地大喊:“上帝呀!你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会干!”巴克有一个表达爱的诡计,几乎跟伤害差不多。它常常用它的嘴量一量桑顿的手。它的嘴凶猛地接近手,用牙咬住手上的肉,咬住好长一段时间,在手上留下很深的印痕。巴克明白,主人的咒骂都是对它爱的话语;而桑顿也知道,巴克假装的咬也是一种爱的表示。
但在大多数时候,巴克的爱只是用崇拜来表达。当桑顿摸着它和它说话时,它狂放地高兴,它不去追寻什么回报,不象斯给特。斯给特喜欢把自己的鼻子嗅到桑顿的手掌下,轻轻地推来推去。它也不象那个尼格,尼格总是偷偷地走过来,把它巨大的头放到桑顿的膝盖下休息。巴克只满意于远距离的崇拜。它会长时间地带着极大的兴趣,热切地、机敏地爬在那里,爬在桑顿的脚下,看着他的脸,看着主人的每一个动作、主人每种神态的改变。它思考着、研究着,随时准备听从主人的每一个指示和暗示。或者,如果条件容许,它会爬的更远一点儿、爬在旁边或者他的后面,观察着主人的轮廓,观察着他身体的每一个偶尔的动作。经常地,它就用这种方式和主人神交着。它注视的目光会落在主人头的周围,主人也会盯着它看。桑顿不说话,他的思想从他的眼神中闪出来;而巴克的心中所想也从它的眼中迸发出来。
在它获救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巴克不喜欢桑顿看它的目光。桑顿离开帐篷,走进帐篷,它都跟在他的脚后。自从它来到北极地区,它的几位短期主人都使它产生过一种恐惧感,使它认为没有一个主人会改变对狗的态度。它害怕桑顿也会像波罗特、费兰柯斯以及那个半苏格兰血统的哈尔一样忘记它的生命。甚至在晚上、在睡梦中,它都被这种想法缠的不行。每当这种时候,它就会放弃睡觉,悄悄溜出帐篷,站在寒冷之中,听着主人睡着了的呼吸声。
但现在它却承受着约翰。桑顿极大的爱,这种在北极地区竟然还会有的爱、这种看起来好象是预先就受到文明影响了的爱,唤起了巴克对原始奋斗的巨大的爱,而它也仍然活生生地、鲜明地保留着这种原始奋斗的爱。忠诚和献身,这种诞生于血和火之中的爱,在它的内心里还是存在着的。可它仍然还保留着它自身的野性和多谋善断。现在它坐在约翰。桑顿的火堆边,但它毕竟是一个野生的东西,来自野性化了的世界。它宁愿如此也不愿做一条这样的狗:一条从温暖的南方而来,只是踩在祖辈们的文明标记之上的狗。因为这种巨大的爱,它不能从桑顿这个人身上偷来。要是在别的什么人那里,在别的什么营地里,它要想得到这种爱,它都不会犹豫片刻的,它会去偷的,并且这种它偷来爱的狡猾还使它不致被发觉。
它的脸上身上有别的狗牙所留下的记号。它作起战来和以前一样凶猛,不过却更加敏捷机灵了。吵架的时候,斯给特和尼格脾气太好——另外它们都是属于约翰。桑顿的,巴克不和它们吵。但对一只陌生的狗来说,不管它是什么种,不管它曾有多么英勇,它都要快速地承认:巴克是至高无上的;或者发现它自己是在和一个可怕的敌手进行着为生存而战的争斗。并且巴克还不慈悲,它很明白大棒和狗牙的法律。它从不放弃一次利益,在和敌人作战、通向死亡的路上,它从不后退。它已经从斯佩茨那里学会了许多,从和邮政警察的狗们发生的那次主要的战斗中学会了许多。它知道在生和死之间没有中间路好走,它必须掌握或者被掌握。而显示慈悲、宽恕是软弱的表现,慈悲和宽恕在这原始的生存中是不存在的。在这里,害怕是不能被理解的,理解了害怕将导致死亡。杀死对方或被对方杀死;吃了对手或被对手所吃,这就是法律。而这种赤裸裸的法律,这种从时代的小路上,从高山峻岭中,从荆棘丛林中走出来的法律它是必须得遵守的。
它比它所看到的这个时代里的一切,它所感受到的这个地区里的一切都要成熟的多。它联系着过去和现在:潮起潮落的汹涌澎湃和春夏秋冬的循环轮回在它的面前运动着,而这样的运动却又永远地落在了它的后面。
现在它坐在约翰。桑顿的火堆边。它是一条宽胸膛的狗,有一口白牙,有一身长毛。它有所有狗的方式、态度和阴影:半狼的、全狼的、紧迫的、激励的。吃肉就要吃出肉的滋味;渴了,就去喝水;能窥测出流向身旁的风;能分辨出发自大森林里野性生命所发出的声音,并能和它们进行交谈;能随时控制自己的情绪,指导自己的行动;要睡觉,就躺下去睡,并且还要做梦,做起梦来还要胡说八道一气。
不客气地说吧,这些阴暗隐蔽的东西都在向它点头招呼。每一天,人,和人的主张、要求从它这里滑向更远的地方。在森林的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它——巴克经常能听到这种呼唤。这种神秘的呼唤,谁听到了都要发抖,都要受到引诱。它感到有股力量强迫它把背转向火,转向周围被踏平的大地。它感到有股力量强迫它要一头扎进大森林里,要去奔跑、奔跑。它不知要奔向哪里,为什么要奔向那里;它也不想知道要奔向哪里,为什么要奔向那里。这种呼唤的声音很是专横,很是紧急,就在大森林的深处……可是它也一样经常地获得了那种在软软的、没被裂开的土地上正撑开的绿色的阴凉,还有那种爱,那种约翰。桑顿又把它拉回到火堆旁的爱。
桑顿独自容纳着巴克。其余的人都没有这种福份,有机会的旅行者们可能也赞扬巴克、宠爱它,但是巴克对这些都很冷淡。倘若有人太过明显地对巴克有所偏爱,它都会站起来跑开。
当桑顿的合伙人汉斯和皮特坐着一直被望眼欲穿的木筏回来时,巴克拒绝注意他们,直到它了解了他们和桑顿都是很亲密的朋友为止。自那以后,巴克就以一种被动的、默认的方式容忍了他们对它的友好,从他们那里接受友谊。并把对他们的这种被动的容忍,当成是反过来对他们这些人的最大恩惠。汉斯、皮特和桑顿一样,有着大大咧咧的言谈举止,贴着土地睡觉,思考方式简单,看上去很是清澈透明,毫无心眼。在他们从道森锯木厂旁边的旋涡里驾着木筏回来后,他们就理解了巴克,理解了巴克所走过的路。于是他们就不再坚持巴克一定要和斯给特、尼格一样地对他们那样亲密了。
对桑顿,巴克的爱是越来越强烈了。桑顿在这些男人们中间是孤独的。在夏季的旅行中,他会在巴克的背上放上一个包裹。对巴克来说,没有什么事情太巨大了而不能去做,只要桑顿下命令。
一天,(他们从漂木筏的所得中拿出了一些钱,离开道森地区往塔纳纳河的上游去了)桑顿和他的狗们坐在峭壁的顶峰上。这峭壁直上直下,三百英尺下才见到裸露的山岩。桑顿坐在峭壁的边上,巴克紧挨着他。桑顿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招呼汉斯和皮特注意他以前没想到过的这个实验:“跳,巴克!”他发了令,挥着胳膊指向一个深坑。巴克跳了过去,桑顿瞬间在这巨大的山崖边一把拉住了巴克。汉斯和皮特则把他们使劲地往回拉住以保证安全。
“这很神,很奇特!”皮特说。实验过去后,他们打开了话匣子。
桑顿摇摇头:“不,这很辉煌!也很可怕!你知道吗?有时这样做,我也很害怕。”“我可不愿做一个让它悬空了、再去伸手拉着它的人。”皮特看着巴克,下结论地说。
“这太危险了!太刺激了!”汉斯接过话说:“我就有这种想法。”他们到了阿拉斯加的环城。(该城1893年发现黄金。1897年道森地区大罢工后,该城逐渐废弃。)除夕夜过去了,皮特的忧虑成为了现实。“黑”布顿,一个脾气很坏、很恶毒的人,在酒吧里一直在和一个新来的伙计吵架。这时桑顿兴致勃勃地走了过去,站在二者之间。巴克习惯地爬在拐角,头放在前爪上,看着主人的一举一动。布顿出其不意地出了手,直向桑顿的胸口打来。桑顿一下子被打得后退了几步,只是靠着抓住了吧台的铁把手才勉强站稳。
旁观者听到的既非狗叫也非狗喊,而是一声最好形容为“咆哮”的吼声。他们看到巴克一下子跳起到半空,嘴就对准了布顿的嗓子眼。“黑”布顿本能求生地挥舞着胳膊,被巴克扑倒在地板上。巴克压在布顿的身上,牙松开了他的胳膊,嘴却对着他的喉咙。这下子,恶魔般的“黑”布顿只能部分成功地扭动着身子,他的喉咙已被撕破了。这时人们围向了巴克,巴克被赶开了。但当大夫检查布顿流血的伤口时,巴克还在上下左右地搜索着,不依不饶地狂吼着。并试图再一次冲上去,却被一排有敌意的大棒逼着退了回去。后来,在这个点上召开了一次“矿工会议”,会上的人们一致认为巴克的火气大,不能留在附近。于是巴克在会议期间就被送到别处去了,但是它的名声却从此鹊起,它的名字被传遍了阿拉斯加的每一个营地。
接着,这年秋天,巴克在另一次非常时兴的行动中救了桑顿的命。当时,他们三个合伙人:桑顿、汉斯和皮特正撑着一艘又长又窄的撑杆船,在四十里弯的一条险峻河道里顺流而下。汉斯和皮特的工作是:用一条细细的马尼拉绳,绕在岸上的一棵棵树上,慢慢地使船往下漂走。桑顿用一根杆子在撑船,不时地对着岸上呼喊。巴克在岸上,既担心又焦急,和船保持着同样的速度,眼睛从没离开过它的主人。
在一个特别糟糕的地点,没被水淹没的岩石边缘露出在水面上。汉斯放松了绳子,桑顿把杆子指向岩石,想用杆子顶住石头,使船饶开划到急流中去。就这么做着的时候,飞流而下的急流像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着。汉斯想看一下绳子。不料检查的太突然了,船开始不稳了,开始在水中乱晃。桑顿猛地被甩到船边,船一下子翻了,人和物都沉入到湍急的水中。在这段野马般的水流中,是没有游泳者能生还的。
巴克刹那间跃起,从三百码开外处跳入水中。在疯狂地打着旋的水里,它追上了桑顿,桑顿猛地拉住了巴克的尾巴。巴克向着岸边,用它所有非凡的气力向前游着。可是这种直接向岸边的游动进展得很慢,而顺水下漂却令人吃惊的快。身下,野马似的水流向上涌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浪打在岩石上,被撕裂成千百万碎片,又向岩石反射而去。岩石却像一把巨大的梳子,用它的牙齿过滤着峰涌而来的急流。碰撞在最后面陡峭山岩上的水流又被打了回来,产生了可怕的吸力。
桑顿明白,从这里登陆是不可能的。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突然抱住了一块岩石,顾不上碰伤又被打向了第二块石头。还没等缓过一口气,又被急流冲向了第三块。他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岩石滑溜溜的尖端。他解开了巴克,用压过水流的吼声大喊:“走开!巴克!走开!”巴克控制不了自己,顺水快速地漂了下去,拼死在水中挣扎着。但它不能成功地游回来。它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主人的命令,使劲将头举过水面,好象是要最后再看主人一眼,然后服从地向岸边游去了。它拼尽全力地游着,硬是在刚才那段不能游泳、发生事故的地方上了岸。
岸上的人知道,一个人抱住滑溜溜的岩石,面对着飞流而下的水流最多只能呆上几分钟。于是他们就飞快地往上游跑。在距离桑顿不远的上方,他们用那根停住小船的绳子斜绑在巴克身上。仔细地进行了判断:绳子在它游动时,要既不会勒上它,又要不会妨碍它的游动,然后他们把巴克投入水中。巴克勇敢地向前游着,但在急流中不能游的很直。等到巴克发现这一点时已是很迟了,桑顿和它并肩时向它扒了五六次,都无法靠近它。结果巴克无效地游过去了。
汉斯麻利地停住了绳子,就像巴克也是一条船。于是巴克套在紧紧的绳子上划过水面,脑袋不时地浸没在水里,它又挣扎着露出了头。当巴克被拉到岸上时,它已被淹得够戗。汉斯和皮特拼力把巴克拖了上来。巴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脯一上一下地,口里往外吐着水。它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又一下子倒了下去。桑顿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虽然他们没说什么,但他们都知道:桑顿已到极限了,到了绝境了。巴克听到主人的声音,浑身如电击一般地又跳了起来,冲到了在岸边的汉斯和皮特跟前,冲到它刚才下水的地方。
绳子又一次套在了巴克身上,它又下水了。巴克向前游去。这一次它在水中游得更直了些,它已经算计错一次了,不能有罪地再错一次。汉斯松着绳子,但放得不是很开,而皮特则保证不使绳子绞在一起。巴克戴着绳子直接游到桑顿的正上方,然后稍转了一下身子,用一种特别的训练速度,头对着主人就游了过去。桑顿看见它游过来了。当巴克胡乱扑腾水的时候,身后的水流全力地推着它,它扑了过去,两只前爪紧紧地抱住了桑顿粗大的脖子。汉斯把绳子绕在树上,使绳子不再往下。巴克和主人在水里紧紧地拉扯着,绳子勒得很紧,令人窒息。有时主人在水上,有时巴克在水上。他们游过了锯齿般的岩石,一次又一次地碰在暗礁上,终于,他们拉着绳子回到了岸上。
桑顿倒了下去,肚子猛地撞在汉斯和皮特预先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木头上。他第一眼先看巴克,看着它一瘸一拐明显失去生气的躯体。尼克正在狂吠,斯给特则在舔着巴克湿淋淋的面孔和那双紧闭的眼睛。桑顿小心谨慎、跌跌撞撞地走到巴克跟前,仔细检查了它的身体,发现有三根肋骨断了。
“太难为它了!”桑顿大声喊到:“我们就在这宿营。”他们就在那里宿了营,直到巴克折断了的肋骨被接上,它又能行走了。
这年冬天,在道森,巴克又扮演了一次开拓者的角色,也许看上去不是那么轰轰烈烈,那么英雄气十足,但却使它的名字多次镶嵌在阿拉斯加名声很旺的图腾拄上了。这次开拓尤其使桑顿他们三个人满足,因为他们需要有能力在这处女般贞洁的北极东方,进行一次满怀长久希望的旅行,他们需要旅行的装备、旅行的费用。当时在这个地区,矿工们还没有出现。这事发端于一次在爱尔多瑞多。撒龙的谈话。在这次谈话中,人们大大地夸奖着他们自己的狗。巴克因为以往的记录而成为这些人谈话的目标,桑顿被强烈地虚荣心驱赶着来护卫巴克。半小时后一个人说,他的狗能拉五百磅重的雪橇行走;另一个人则吹他的狗能拉六百磅重;第三个人则说他的狗能拉七百磅。
“呸!”约翰。桑顿说:“巴克能拉一千磅!”“能拉着走吗?能拉着走一百码吗?”马托森,一位找金王喊到,就是刚才吹他的狗能拉七百磅的那位。
“能行!能拉着走一百码!”约翰。桑顿冷冷地说。
“好!”马托森说着,慢慢地思考着,为的是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听清:“我出一千块钱说它不能!钱放在这里!”说着,他使劲将一袋大香肠大小的金粉砰地一声摔在酒吧的桌子上。
没有人说话。桑顿的卤莽,如果这算是卤莽的话,被大家伙儿认可了。桑顿能感到有一股热血慢慢地涌上了他的脸,他的舌头欺骗了他,他不知道巴克能不能拉动一千磅的东西。半吨重哪!这巨大的重量吓住了他。他对巴克的力气很有信心,经常认为它有能力拉起这么重的东西。但是直到现在,他没有看到过这种可能性。现在,众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他,他们不说话,在沉默中等待着。进一步说,桑顿现在可拿不出一千元钱来,汉斯和皮特也不能。
“我现在到外面去弄一个雪橇来,放上二十只五十磅重的面粉袋子!”马托森继续用那种粗鲁而坦然的语气说着:“希望这不妨碍你。”桑顿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茫然地、像是失去了思考力地看着屋里每个人的脸,希望能有一种什么方式能使事情从头开始。吉姆。奥布瑞,也是一位找金王,还是过去的朋友,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对他是一个暗示,好象是在提醒他,提醒他去做他从没有梦想去做的事情似的。
“你能借给我一千元吗?”他问到,几乎听不清。
“行!”奥布瑞答道,砰地一声扔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摆在马托森袋子的旁边:“虽然我也没多大信心,约翰,我看这个畜生能行!”爱尔多瑞多全镇出动,都来观看这场打赌比赛。人们离开了桌子,商人们和游戏的保持者们都走上前来,看这场赌赛的结果,都来押赌。好几百人戴着皮帽子、皮手套、穿着皮衣、皮裤,都在不远的地方围定了雪橇。马托森的雪橇已经装上了一千磅重的面粉,已经在那里一两个小时了。在这种强烈的寒冷中,(零下六十度)跑过来的人很快就冻成硬硬的雪堆了。有人提议说巴克根本就不能动这个雪橇,他们下的赌注是二比一。人们叫嚷着、喊着有关“出发”“爆发”的双关语、俏皮话。奥布瑞主张:桑顿有权让围观者松动松动,有权让巴克从完全静止状态下出发;马托森则坚持:出发应包括怎么地都得快一点,不要让那些围观者冻僵了;而多数早已打过赌的人则根据自己的好恶把赌注下到三比一来反对巴克。
这里没有接受者。没有人相信巴克能完成这件活儿。桑顿已经匆匆忙忙地下了赌,已经背了债了,他带着深深的疑惑。现在他盯着雪撬,盯着这个事实,盯着只有十只狗的狗队才能拉起的、在雪中堆起的这堆货物,他觉得要完成这个任务是太不可能了。马托森更加得意扬扬了。
“三比一!”他宣布:“我在那个数字上再给你一千元,怎么样?桑顿!”桑顿脸上的疑惑是明显的。但是他的斗志被唤了起来——这种斗志高高翱翔在不可能意识到的成败上,对所有聚集在这次战斗上的喧闹声充耳不闻。他叫来了汉斯和皮特。他们的袋子是瘪的,加上他自己的,他们三个人总共只有两百多块钱。在他们日见减少的财富中,这就是他们的全部了,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放在马托森六百元钱的旁边。三比一就三比一!
没有十只狗的狗队,只有巴克。巴克戴着自己的绳套,被拉到了雪橇跟前。它感觉到,它一定要用某种方式为约翰。桑顿做出什么伟大的事来。赞美它辉煌出现的沙沙低语声甚嚣尘上,。巴克处在绝对良好的状态中,它过剩的体力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一百五十磅的体重使它显得那样年富力强、精力充沛和坚韧不拔;浑身上下的皮毛闪着丝绸般的光泽;横过颈下、肩膀的长毛,又恢复了往昔的雄姿,半竖了起来,看上去每根毛发都有力量去做运动,都显示着超群的活力和动力;那巨大的胸膛、有力的前肢和身体的其余部分,比例协调;肌肉在皮下紧绷绷地凸显着。人们感受到了这些肌肉,认定它们像铁一样的坚硬,加上去的赌注又下降到了二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