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暑假,高校紧锣密鼓地进行院系调整工作.新学年伊始,新秩序已基本框定。北大工科合并到清华,清华文理两科调入北大。北大校长马寅初任新北大的校长,副校长汤用彤仍袭原职,周培源自清华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兼教务长岗位,调任北大教务长。他的家亦从清华新林院搬至新北大的燕南园,从此在这里度过近30年的人生极为重要的时段。
新北大融汇了北大、清华、燕京等校的文理肌体,聚集了一大批中国当代的文化大师与科学翘楚,他们如明星镶宇,银河耀天,使新北大熠熠生辉。校址亦自城内沙滩迁至原燕京大学的所在地----燕园,与清华园相比邻。强大的教师队伍与秀美的校园构成最佳组合,使新北大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综合性大学。
秋阳斜照着博雅塔,塔影倒映于未名湖中,湖光塔影从此成了北大的人文象征。人们对此曾有多种比喻:一说湖水是士人的性灵,挺立的塔是士人的傲骨;无清波即不成风流,少坚塔则难挺脊梁。二说,湖是墨水丰盈的砚台,塔是挥洒长空的巨笔,它饱蘸酣畅的墨汁,书写锦绣中华大块文章……未名湖畔,曲径通幽。倘是一个人,便可怡情于孤寂的安宁,与天地星云、花草树木,沟连一犀相通的心灵。倘是三五师生朋友,则可纵情谈笑,击浊扬清,一洗社会世俗之红尘。这里的楼台亭院,掩映于浓密的绿林修竹之中,处处让人感受到中国古典园林之静美。它又平铺着草坪和水泥小路,路边竖立着欧式的路灯,有现代的操场和设施。无疑,这种古典美已融入了现代的气息。袅袅兮秋风,摇荡着满湖粼粼的波光,吹拂着园内的松柏和杨柳。倘清华是一篇疏朗清怡的散文的话,北大则是一首朦胧灵动的诗。
马寅初校长,此时已年过七十,是一位享誉海内外的经济学家和民主斗士,一位年高德劭的长者。他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经济学博士和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被蔡元培聘为北大经济系教授兼系主任,1919年,当选为北大第一任教务长。抗战期间,他在重庆大学任教时,敢于公开揭露“四大家族”大发国难财的丑恶行径,指名道姓地斥责蒋介石的专制统治,冒着被绑架、进集中营乃至牺牲的危险,勇敢地同国民党腐败政府作不屈的斗争,直至身陷囹圄。人们尊敬他,在他被羁押期间,重庆大学校园里修建了“寅初亭”,以颂扬他的风骨傲然。当时,四川报纸上经常出现此类词句:“马寅初作狮子吼”、“长空响惊雷,直声满天下”、“马寅初不怕吃‘卫生丸’”等等。因而,他那刚正不阿、不畏权势的硬骨头精神在知识界和人民群众中间广为流传。建国后,他应周恩来总理的邀请,出任北大校长。在人们心目中,他一定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怒目金刚,而出现在北大师生们面前的,却是一位矮矮的、壮实的、平易近人、笑容可掬的小老头。在学校的迎新会上,他用一口浓重的浙江“官话”说道:“兄弟欢迎诸位来北大学习!北大是中国的最高学府,是五四运动的发祥地,是民主与科学的摇篮……兄弟……”
汤用彤副校长是哲学与佛学界的一代宗师。他于1920年入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攻读西方哲学和梵文、巴利文,与陈寅恪、吴宓三人,被誉为“哈佛三杰”。他毕生致力于魏晋玄学和佛教史研究,有《魏晋玄学论稿》、《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隋唐佛教史稿》、《印度哲学史略》等著作问世。他曾任北大哲学系主任和文学院院长,在胡适离校期间,经常为其代理校政。建国后,他曾一度担任北大校务委员会主席,主持北大校政,直至马寅初来北大任校长之后,才改任副校长。
他在北大师生中,德高望重而深邃莫测。人们说他饱览群书,是中国现代读书最多的几位学者之一。原北大学生、作家马嘶在《哲人的魅力》一文中对他作过这样的描述:
“汤先生矮胖身材,一头短而亮的白发,戴一副黑框眼镜。开会时,他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远远望去,那白雪似的短发亮得耀眼,配着那红润的圆脸和黑框眼镜,象是一尊良善的普救众生的佛。”(注1)
汤用彤平日素衣布履,起居饮食也非常简单、俭朴,除读书写作之外,并无其它嗜好。既无一般留学生的西方气味,也无旧士大夫的封建积习。他博学深思、治学严谨,而且心地善良,为人一团和气,朋友们称之为“汤菩萨”,或谓“圣人清”者、“纯儒之典型”。
开学之后,北大又来了一位副校长。
他叫江隆基,是应马寅初向毛泽东、周恩来提出派一名党员副校长的请求,而奉命来到北大的。
江隆基,陕西西乡人,1925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于1927年国民党白色恐怖的血雨腥风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留学日本、德国,攻读经济、教育。曾任西安二中校长、陕北公学教务长、延安大学副校长、陕甘宁边区教育厅副厅长和西北军政委员会教育部长等职务。他不但有丰富的教育实践经验,而且有着深厚系统的教育理论。
他带着一路仆仆风尘,赶到北大上任了。此时,他年方46岁,身材魁梧,精神饱满,稳健持重,严肃大方,前额宽大,略微有些谢顶,言谈举止,带有西北人常有的质朴与刚直。
10月4日,数千名北大师生在东操场举行开学典礼,马寅初对江隆基到校表示热烈欢迎。他为中央满足了自己的要求而由衷高兴。他诚挚而风趣地致了欢迎词。说道:“抗日战争时期许多外国朋友说‘中国的文化在延安’,而延安大学又是延安的最高学府,是文化中心的文化中心。隆基同志当时担任延安大学校长,那是有着最高文化的同志”。他又说:“隆基同志是一位老党员,是一位有丰富经验的教育家。他来北大,北大很幸运,我们很幸运”。马寅初的介绍,引起了全场师生的欢呼和热烈的掌声。江隆基也在马寅初的邀请下,向师生们讲了话。他说:“北京大学是我的母校。我接受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是在北京大学,参加中国共产党也是在北京大学。北京大学对我来说,是有特殊感情的。”“在离开25年之后,今天又回到北京大学,我是回娘家了!”之后,便是严肃而平实地谈工作:进行全面的教学改革;开展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学习;有准备地建立学校的政治工作制度。开章显其志,他作为一个党内资深的教育家,身负党的改造北大及其知识分子的使命,来到北大,是北大校长、副校长中唯一的党代表。在党委的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尚未建立之前,校党委只起监督作用,江隆基任第一副校长,抓全面工作,在学校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不久,他又兼任北大党委副书记。
江隆基走进了北大,也走进了周培源的人生领域。犹如两条溪流,从不同方向,汇聚在一起,流进了波光潋滟的未名湖。从此,他们开始了清于水的君子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