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几马在水晶通道缓缓前行，得得的马蹄声敲击着耳膜。越往前面走，光线越暗。

　　白石的心慢慢地凉了下去，水晶通道外越来越多的雄性人鱼游动在他们上方浑浊的河水里，他们野蛮的拍打着水晶琉璃穹顶，将琉璃通道墙壁上灰尘抖落在大家的脸上、肩上，马儿紧张的打着响鼻。

　　主簿左手紧紧的握着缰绳，右手的短刀已经退到了手边。泼皮化作的白猫不动声色的跳到白石的坐骑上，一把银针压在手里。

　　护法的额头渗出了冷汗，陌生的气息浮动在他曾经熟悉的通道里。

　　突然之间通道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白石心道：“不好。”

　　还没有等大家做出反应。地面就空了，人马腾空笔直的坠了下去。李平柏下意识的握紧主簿的手，眼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平柏悠悠醒转。

　　“快醒一醒，你还真能睡啊。没见过心这么大的人，竟然睡着了。”

　　一个女人尖声尖气在耳边吵吵嚷嚷的，李平柏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他的认知。

　　这是一间透明的屋子，屋子的外面是清澈的湖水，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鱼儿在屋顶之上游来游去，水藻攀爬在屋顶，像是头发一样随着水流的方向摆动着。

　　屋里里人声鼎沸，空气清新，一股甜美而清冽的海棠花的味道扩散在四周。

　　李平柏看到屋子里或坐或站着的人物，他们都瘦骨嶙峋，有的人甚至单薄的像一张纸，表情各异。

　　有的人在喝酒，有的人聊天，有的人在做买卖，有的人在下棋，有的人在走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总而言之，大家都各忙各的，仿佛没有看到自己一样。

　　一转身他就看到了眉心有一颗痣的白石，他已经死了，孤零零的躺在对面小巷口的矮墙边，嘴角流着鲜血，胸口插着把尖刀。

　　白石的旁边有一只老狗，老狗的旁边是个白发苍苍的乞丐，捧着一只空碗百无聊赖的发呆。人流就在李平柏身旁往来穿梭，摩肩擦踵间，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但一无所获。

　　待到回转身却发现面前只有那堵墙，那条老狗，白石的尸体消失了。李平柏挤出人流，抓住乞丐的双肩惊恐的问：“你旁边的死人呢，怎么不见了？”

　　乞丐呆呆的用手指了指他身旁的那条小巷。

　　李平柏顺着乞丐指的方向看去，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平柏情不自禁的走去，他越跑越快，那道身影却离他越来越远。越往前走，越强的光线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个趔趄，他摔倒了，一抬头刚才走着的巷子不见了。

　　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刚才那堵墙，那个乞丐，那条老狗。一转身，一座红墙黛瓦的四合院，一棵柳树，枝繁叶茂的立在他的眼前。

　　柳树下，年轻的母亲穿着白衣正在绣花，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把斑驳的光线投在母亲身上，有一种温暖的味道。

　　母亲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李平柏，深情的说。

　　“儿啊，你不是说打完仗，就回来看我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李平柏看着年轻时候的母亲，有片刻的茫然。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对父亲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可是早早离世的母亲却只有空白的印记。眼前的一切，却发现母亲的足下是白茫茫的碎石路，她没有影子。

　　李平柏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到了墙上 。他有些头晕，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院落不见了，乞丐不见了，老狗不见了，母亲也不见了。自己就站在一口井旁边。

　　“李平柏，我的郎，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你忘记梅儿了么？”

　　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一转身，一个温香软玉的怀抱扑面而来。

　　“李郎，我要和你一起走。”怀里的女子小声的啜泣，身体急剧地颤抖。

　　“不，你不是我的梅儿，我的梅儿死了。我亲手葬的她。你是谁？”

　　李平柏抓住女子的肩膀，歇斯底里的大吼。

　　女子一错身，从李平柏手上溜走了，“梅儿是死了，是你害死了她，要不是你三年不归，她怎么会郁郁而终。要不是你辜负于她，她怎么会天天垂泪。”

　　李平柏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纵横交错的几个空间里的往事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愧疚像一把尖利的刀在他的情感闸门上扎了一个洞，万千情愫接踵而至，撞击着他的心扉。恐惧让他用力推开面前的女子，夺路而逃。女子却足尖一点，一掌劈向李平柏，猝不及防间，他跌下井去。满眼的黑暗让他疯狂起来。

　　他大喊一声，想要抓住些什么。突然浮空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自己，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还是在那条水晶通道里。几块干柴在面前的火堆里噼啪作响。远远近近都是横死的尸体，血腥味弥漫在周围。

　　主簿满面尘土的坐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脸上的人皮面具早已不知去向，几道恐怖的血痕落在面颊上。不远处白石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粗胖汉子靠在一起喘气。引路来的护法被柄短枪定钉在墙上，血流了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心里像是跑着一只疯狗，理不出头绪。

　　纷乱间，眼见白石举起罗盘，那粗胖汉子取了笔在一个绿莹莹的碗里沾了沾，那笔身上有几个亮晶晶的字：生死笔。

　　白石和粗胖汉子对视了一眼，嘴里念念有词----

　　“哀游子茕茕其无依兮，在天之涯。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在水之湄。梦挥泪出门辞父母兮，叹生别离。父语我眠食宜珍重兮，母语我以早归。父命不可违，母命不可违，速速归位，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漆黑的通道里立刻剧烈的抖动起来，许多黑漆漆的布匹样灰尘站了起来，李平柏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布匹，竟然都是一些干瘪漆黑的骨骸，他们折折叠叠的摞在一起，遮挡了通道外面那些五颜六色的灯盏的光。骨骸笔直的浮游在空气里，影影倬倬间在白石的口诀里燃烧起来，化为冉冉紫烟消散了。

　　粗短胖汉用生死笔在空中点了几点，无数飞舞的的黑色蝴蝶铺天盖地的从黑暗中涌出。空气里充满了蝴蝶翅膀上掉落的磷粉。粗胖汉子说了一声：“走着。”蝴蝶就从他身旁呼啸而过。通道立刻就变得亮堂堂的。

　　李平柏的下意识捂住了眼睛，片刻之后，映入实现的主簿却让他的心狂跳起来，主簿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浸满了泪水，在灯盏下显得格外美丽。白皙的皮肤，鲜红的嘴唇，漆黑的眉毛在闪着圣洁的光。原来这个和自己兄弟相称的男人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

　　李平柏恐慌极了，整个身体变得僵直，舌头发硬，后背觉得冷飕飕的。

　　泼皮看了李平柏一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的视线再一次掠过主簿脖子上那朵梅花状的印记。停留在琉璃穹顶上越来越多的雄性人鱼身上。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姑娘就是江湖上消失了的镜湖家的雪女。每一个雪女都身怀绝技，刚烈如火，大多生活在镜湖家的北国翰园里，六道之中只有雪女可以为人鱼繁衍后代。高贵如斯的雪女竟然会舍命护着这个书呆子，还真是让人费解。”

　　灵魂草原上围着轮回之河看热闹的一群小石人这会全都傻了眼。他们既兴奋又恐惧的看着琉璃通道里发生的一切。原本简单的认知被搅得天翻地覆。他们对雪女主簿既害怕又钦佩。

　　“原来主簿是个女孩子呢，她杀人的样子真是快啊，一柄短刀像是长了眼睛，真是厉害。还有那个生死使泼皮，样子虽然又粗又胖，也没有头发，往日里大家以为他只会睡觉，谁知道动起刀来也是刀刀见血，好过瘾啊。”

　　“你们都在这里闲逛些什么，还不快回去上早课。”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族老呵斥道。

　　“先生说，等到十盏转世之灯回来，早课再重新开始。”阿善怯生生的说。

　　“现在我宣布，早课马上开始，我就是新先生。”族老气哼哼地说。

　　小石人们顿时蔫了，耷拉着脑袋叹气，有的不情愿的吵吵嚷嚷地嘟囔着什么。

　　阿善看着面前的族老，心想要是自己会变戏法就好了，它要把族老变成一大堆的蝴蝶，让它们去往灵魂草原不同的角落，这样就再也不用上早课了。但是，这只是一个想法。现在它只能排好队，磨磨蹭蹭的跟着族老朝着记忆森林走去。

　　突然前面的小石人大声喊：“快跑啊。”小东西们顿作鸟兽散。眨眼之间，只剩下族老站在轮回河畔喘着粗气。灵魂草原上终年不落的太阳把他影子拉的很长。风里传来的花香和野草的气息让他感到这一切都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