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返途的火车上墨同样订了张卧铺票。不过这次车厢里他遇见了来过三零二房间的那个中年人。和去当初三零二房间的打扮一样,西装革履,手腕上依旧戴着那个价值不菲的表。墨一眼就认出了他。中年人坐在在墨的对面,两人都是下铺。墨本想跟他打招呼,可是中年人一直在打电话,好像没有认出他。两边各有上中下三个铺位,中铺和上铺都没有人,这里仿佛是专门为墨和中年人设置的双人间。

  后来墨起身去厕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连忙道歉的时候对方认出了他。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中年人疑惑的打量着墨,“是见过吗?”

  “噢,是的。”墨回答说。

  “脑子里对你有那么点印象,可是就是记不起了,不好意思啊。”中年人笑着说,

  “噢,。”墨打算给他点提示,“三零二记得吗?”

  “三零二?”中年人狐疑的看着墨,

  “还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那电视呢,你去三零二看过电视的。”

  中年人不置可否,完全不懂墨在说些什么,甚至怀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否精神正常。印象里两人确实见过没错,不过“去三零二看电视”是哪档子事,他不明白。

  墨见中年人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遂作罢不再去提。当时他又着急去厕所,于是说了声抱歉后便走开了。等到回来时,中年人正安然躺在铺位上,墨也坐到自己的位置,良久两人没有说话。

  “这是要去哪儿啊?”中年人转头再次跟墨搭讪,

  “去新城。”

  “我也是去新城。你去新城做什么?”

  “上班。”

  “哦,家也在新城?”

  “不,我只是在那里上班。”

  “你在新城几年了?”

  “四五年了。”

  “我十五岁便来了新城,现在有三十多年了。这么说我们是在新城见过的了。”

  “没错,是在……”墨还想说及三零二的,不过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心想还是算了,对方看起来一点也不相信。

  “是在大街上,或者是某个商店里,我对你有印象,可是真的也记不起来我们在哪儿见过了。”

  “没关系,这也没什么要紧的。”

  “说的是。”

  “你这是出差去了吗?”

  “不,回了趟老家,父亲病了,回去看看他。”

  “我也是回了趟老家,看看父亲母亲。老人年纪大了,身为儿女,再忙总要常回家看看。”

  墨没有去接中年人的话茬,因为这些教育式的情感老词让他有些不悦,自己也不是小孩,还烦劳他人说教吗。而中年人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一味谈论着人情世道,后来还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时间已接近十点,旁边其他铺位的人都已准备睡觉,而墨对过的中年人仍然精神奕奕,不停跟墨说这话。墨半躺着玩起手机,此时的他也毫无睡意,虽有些不耐烦,但他还是担任了中年人忠实聆听者的角色。

  中年人十五岁从学校出来,跟着老家一个表哥来到新城。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也不知找什么工作,两人打算先租个房子住下,可没想到新城一个五十平米的地方每月就要四千块,而且还要先交半年的租金,而他们身上的钱加起来一共才四千。后来他们找了一个仅有一张床且无卫生间,即便如此,每天也要一百元住宿费的小旅馆。住的问题暂时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赶紧找到工作,挣到钱。可是因为文化低,年龄又小,两人很难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半个月过去了,表哥不得不带着他去工地干一些劳力活。至少那里会管吃管住。

  幸运的是工地的老板注意到了他,他虽然年纪小,不过干活卖力,于是就让他跟着跑腿。当时中年人也比较机灵,跟着老板前后有五年多,慢慢地也挣了些钱。二十岁的时候他开始单干,起初卖衣服,后来卖手机,最后是捣腾海鲜发了家。生意而且越做越大。他二十二岁那年,那时他还没有发家,只是在贸易市场摆摊卖个衣服,家里人给他找了个对象,让他回家结婚。因为当时挣的钱不多,加上做生意又赔了点,所以当父亲斥责他不要在外面瞎混时,他动摇了。回到家后便结了婚,婚后安安分分过了几年,后来他还是出去了,当时妻子也愿意他出去,因为在老家除了种地根本没什么出路。这次妻子也跟他一起出来了,两人在新城开始转卖手机,头几年没挣多少钱,妻子倒是怀孕了。新城两个人的开销远比一个人的多,加上妻子越来越不方便,他便让其先回老家,等生完孩子再回来。妻子走后,他转行去做了海鲜生意,没想到如鱼得水般做大,两年时间便挣了一大笔。逐渐生意的路子越发宽广,钱也是越挣越多,随之而来的是各色朋友和各种女人。最初他都会往家里寄去不少钱,至少是挣到的一半,也准备着把妻子和孩子接过来。不过后来他结实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是个大学生,比他小了七八岁。女孩儿好像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女孩儿,很快两人便买了房子和车住到了一起。女孩儿也知道他结了婚,有孩子,但是不介意,只是不许他把妻子和孩子接过来。中年人也是色迷心窍,很听女孩儿的话,于是再未提过接妻子孩子的事。一段时间后妻子也问能不能带孩子过去,而他撒谎说做生意赔了,没办法接他们。且为了掩饰谎言,他每年往家里寄的钱也越来越少。当时他做生意的之大,一年能挣到两三百万,但他往家里送的钱却只有两三万。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妻子也是对他起了疑心,某天竟然偷偷来到了新城。也不知是从哪儿打听的消息,妻子意外找到了他的住处。敲门那天,他正在客厅和那个女大学生一起吃午饭。糗事被妻子发现,当场就在那里大发雷霆,将女大学生一顿好打。后来无论如何要回老家告诉他的父母,告诉亲戚朋友,然后跟他离婚。当时他正洽谈一项大合同,这时候离婚,那么产至少要分给妻子一半,而且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他竭力稳住妻子,百般劝阻并答应不再跟女大学生来往的条件下,妻子才算妥协了。他给了女大学生一百万,女大学生便毫不含糊的走了。接着中年人把孩子和父母也从老家接了过来。不过父母跟他们住了几个月就回去了,说是住不习惯。

  如此,一家三口过了一段宁静无忧的日子。他虽然迫不得已离开了大学生,不过时下还是经常背着妻子找别的女人,而妻子也不愿去打理这些,她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似的,只顾着享受金钱带给她的快乐,无节奏的挥霍,完全不在乎多少。而他也自以为挣得钱很多,遂没说过妻子什么,只要不管自己的事,随便她怎么花。好几年过去后,他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数次被合伙人坑走了上千万。做生意越赔就越想翻身,而他越翻身却是赔得越多。可对此他的妻子并不清楚,也从来没关心过丈夫的生意,对她而言,只要她银行卡里有钱,一切就都无所谓。直到某天发现银行卡里的钱没有了,才前去质问,不过妻子不是以为他做生意赔了,而是上来就怀疑他又在外面养了女人,把钱都花到别的女人身上了。

  妻子的无端指责让中年人颇感气愤,于是便跟她吵闹起来。想不到的是妻子毫不示弱,还大打出手。他也是愤怒到了极点,打闹中失手杀死了妻子。当时的他害怕极了,呆若木鸡的蹲坐在客厅地板上。

  他的儿子也在家。儿子已经十二三岁,在一所私立学校上学。起初儿子听到两人的争吵没敢下来,等到觉得安静了,才悄悄从房间里出来。眼前的场景让男孩儿惊恐极了,母亲躺在地上面如死灰,周围还有一滩鲜血,父亲则双目怔怔的死了般蹲在那里。男孩张着嘴说不出话,中年人以为他吓坏了,担心他嘶喊起来。意外的是,儿子竟然面不改色的走到他和妻子中间,极为从容的问他妈妈是不是死了。他点点头。

  中年人头一次认真的去打量儿子。十多年来,他的意识里是身边有“儿子”这么个人,但从未想过怎么对待和教育“儿子”这么个人,甚至不知需不需要他去对待和教育。只是觉得儿子需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即可,不在乎儿子的学习,也不管他的私人生活。现状蓦地见到儿子如此情况,中年人不由得心里一震,生出了几分畏忌。

  他本来要去报警自首,却是儿子阻止了他,苦苦哀求着说自己不愿当孤儿,无论如何不想他进监狱。儿子悲恸的样子并未让他动容,因为他看得出儿子纯粹是在装模作样,儿子不让他自首肯定另有目的。虽然自己说去报警自首,不过对于进监狱或者被枪毙,中年人还是十分怯意的。儿子的“哀求”加上自己的怯懦,他最终选择了逃避。

  因为他们住的地方是海景别墅,周围没有人其他人,所以妻子的死只有儿子和他知道。等到晚上,他开车到海边,把捆着石头的妻子的尸体扔进了海里。

  “那晚的情况我至今记忆犹新。虽然我住的别墅后面就是大海,但是我不敢把妻子丢在这儿附近。凌晨两点我从家里出发,沿海岸路驶向十公里之外的海滩。途中异常安静,公路上连辆车都无有遇到。夜很深,我坐在车里,一边开车一边不断去看油表旁边显示的时间。妻子的尸体放在后备箱,犹如从高空落下的雨,那时的每分每秒都砰啪作响震颤着我的内心。打开车窗,海风漫卷着细雨吹拂我的右脸,空气中浸入了犹如上世纪末街头的死寂,远处的世界仿佛扭曲,无尽的恐怖在海上游弋和肆虐。即便如此,我的心反而平静起来,平静一如眼前屏幕上的时间刻度。我把车速控制在八十迈左右,二十分钟后开到一处海滩的栈桥,栈桥延伸至很远,末尾处的水位最深。雨淅淅沥沥,妻子的尸体被我从车厢拖出来后很快淋湿了。拖到栈桥末尾,我回去又找了块巨大的石头,绑在她的脚上。她穿的是件绿色的衣服,脑袋头发上还别着珍银色发卡,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还是去年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胸口的水果刀格外明亮。刀是我从她手里夺过来的,她原本是刺我的,可能也只是吓唬我,但她真的向我刺了过来。我也害怕,趁机就把刀夺了过来。我忘记把刀扔到一边,没想到她突然向我扑过来,将我逼到墙角,狠狠去抓我的脸。当时我只觉得是推了她一下,虽然很用力,但也只是推了她一下,而她却硬生生的倒在了地上,接着胸口处就出现了把刀。应该是刚巧插到了心脏,她毫无反应的瞬间倒地,脸上的表情还是那副狰狞的模样。我把妻子和巨石放到栈桥边,然后同时将他们推到了海里。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飞到的鞋上。完事后我站在那儿安静了一会儿,望着远方漆黑的天际,耳朵失聪般听不到周遭任何声音。

  当我回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儿子遽然站在身后,两人的距离也就十五米。

  我记得明明把他放在了卧室。他像我一样站在那儿不动,我不知他是何时来的,怎么来的,但我肯定刚才将妻子推入海里一幕,他绝对清楚的看到了。我心里不免惊悸,但也故作镇定走到他跟前,然后默不作声的将他抱起走了。儿子全身业已淋湿,他定是站了许久。”

  后来中年人跟家人妻子出了车祸,跟新城的朋友说妻子回来老家。没有谁去多问,也是没有谁去怀疑,而且不用他嘱咐,儿子对此事也是守口如瓶。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切什么都未发生似的,生活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而此后不久发生了一件让中年人忌惮万分的事。那天他领着儿子去商场,儿子不知为何,喜欢上了同在商场里玩耍一个男孩儿的遥控汽车,而且无论如何要抢过来。他先是斥责了儿子几句,可是儿子不听,他又说去买个一模一样的,儿子还是不答应,说什么也要男孩儿的遥控汽车。他气坏了,打了儿子一巴掌。儿子捂着脸没有任何反应,相反却突然贴到他面前,轻声说了句:你要是不给我要过来,我就在这里喊你杀了我妈妈。

  儿子的话霎时将他镇住了。他看了一眼儿子,儿子冷锐的目光更让其不寒而栗。最后他不得不拿高出遥控汽车三倍的价钱,跟男孩儿买了过来。从此他开始忌惮起儿子,不敢再去正视他。每当儿子有什么想要的,他绝不说二话,竭尽能力的去满足。几年之后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中年人为了躲避儿子把他送到了国外留学。儿子走后,又他娶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人做妻子。对方虽然有点小孩子气,但对他还是不错,既不像原来的妻子那样乱花钱,时而还会关心他的生意。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又重新焕发起了生机。几年后儿子留学回来,现在的他懂事很多,也礼貌很多,并着手去帮助父亲的生意。无奈好景不长,有一天中年人发现儿子竟和妻子搞在了一起,而且还使妻子怀了孕。他义愤填膺,当着两人的面揭穿了丑事。妻子跪地求饶,儿子却在旁边闷不吭声。他愤怒的对妻子拳打脚踢,可是儿子突然拦住了他,然后贴到他的耳畔,异常冷静的说,再动手,我就把你杀我妈的事给你捅出去。他再次妥协了,怯生生的收起了拳脚,瘫坐到沙发上惶然无措。想不到的是,事后儿子又变本加厉得威胁他跟妻子离婚,还说自己要娶她。这件事对中年人而言,不但是杀死妻子让其恐怖,更是无法无天的侮辱。他再不能去容忍,于是某个晚上,他趁儿子和妻子熟睡的时候,把他们杀死在了床上。

  说到这里,车厢里的灯已经熄灭,整个火车俨然驶入了漆黑的隧道,墨不由得胆寒起来,委实没想到,坐在他面前看起来如此整洁而体面的人竟是杀人犯,而且还是杀了三个,不,是四个人。周围的其他床铺的人都在酣睡,附近还传来了阵阵呼噜声。墨此时看不见中年人的脸,他真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一个闪亮的刀子忽然刺穿。

  “杀人之后我害怕就极了,但还是不敢去报警自首,于是想着去自杀,以自杀的方式了结这一切。就在我决定自首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看电视,电视里有一杯咖啡。梦里面我安静的看着电视里的咖啡,等到醒来后,自首的念头凭空消失,心中反而无端有了去自首的想法。”

  中年人就此讲完了他的故事,然后过了许久墨没有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恍惚看到了中年人沾满鲜血的手,自己的脖子被其稳稳掐住,几乎窒息。

  “一杯咖啡而已,有那么神奇……”墨欲言又止,不是往下继续说些什么,

  “不不,那杯救了我的命,虽然自首也是死刑,但是它拯救了我的灵魂,也等于救了我一命。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认识了生活和生命。”

  “仅仅是一杯咖啡?”

  “对你来说是一杯咖啡,而我所看到的,是人生的意义。”

  “好吧。那么你……”

  墨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正在潜逃的杀人犯,现在是午夜十二点,他考虑着要不要将车厢里的所有人喊起来,将其抓住。

  “我会去自首,不过自首之前我回老家去看了下父母。我穿戴好,带了许多礼物给他们,让他们以为我只是寻常的回家的一趟。我不想他们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也不想他们为了伤心,就什么也没跟他们说。一切就等我死后再说。到了新城,下了火车我就会直奔警局自首。”

  到此,中年人不再开口。这时墨已看不清他的样子,不知他现在是何表情。故事讲完,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火车依旧在快速行驶,耳边环绕着铁轨和车轮之间“哐砌,哐砌,哐砌”的摩擦声。声音让墨有种安全感,至少晓得自己是在人员很多的火车上,而非是和一个潜逃的杀人犯独处。

  墨打了声哈欠,接着中年人道了句晚安,遂后两人便各自躺倒铺位上睡了。

  第二天醒来,墨睁开眼看到对面的中年人已经不见。铺位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像是没人碰过似的,这时车厢一头来了个乘务员,提醒墨马上到站,请带上行李准备下车。

  10

  小说仍旧毫无进展。书读累了,墨就会到电脑跟前打开WPS文档试着去写几行。

  天色异常昏暗,宁静的山村被阴云笼罩,如铺盖将四周遮蔽的严严实实。村口有小孩儿在那儿玩耍,丝毫不忌惮这即将来临的大雨。风袭扰着山上的丛林,婆娑的枝叶扭转在半空,俨然舞动的小人。大人们忙着收衣服,往家里搬柴火,闲着无事的老人则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安然享受着暴风雨之前的凉爽。阴云愈发浓郁,像是要落下似的集结在村子上空。本来明朗的天色很快拉下了黑幕,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玩耍的小孩儿慌忙跑回了家里,院里的老人努力站起身,撑着腰悠哉的回到老屋。

  如此写罢,墨躺倒旋转椅的靠背,点燃一支烟卷,想象自己如托尔斯泰般愁思接下去的情节。窗外夜色迷乱,整个房间除了电脑屏幕,就是墨手指间冒着青烟的烟丝最为闪亮。床铺上的太空被叠成了方块状,地板上的垃圾桶里有几个奶油饼干的包装袋,挂在墙上时钟嘀嘀作响,下面的三张搁板上放着几十本小说。

  托尔斯泰或许是不抽烟的。

  墨连续抽了三支烟,然而思绪始终无法专注于续写下面的小说。他看着旁边白色的墙壁,担心搁板会不会不堪重负掉下来,如此一来,掉下来后的几十本小说将无处可放。周围俨然弥漫着纸醉金迷,消沉的气息足以俘获任何人的身心,墨用食指弹了下烟灰,起身走关上了窗户。

  三分钟后电脑自动进入黑色屏保,墨轻点了下鼠标左键,从头看了下刚才写的东西。而也就读了两句话,他即感到极不顺畅,俨然吃了腐坏的酸梨,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于是后面的连看都未看,全部选定后直接按了“back”键。

  11

  好几个月过去了,幕借墨的五千元钱始终没还,墨也不好意思开口去要,后来想想算了,幕肯定也是筹不出这五千块钱。五千元钱的事幕未放在心上,不过上次说给墨介绍熟女的事他却惦记着。

  幕不知从哪儿找了辆越野车,带着墨和两个陌生女人傍晚去海滩烧烤。 车里的东西一应俱全,烧烤架、木炭、啤酒、羊肉等自不必说,幕还偷偷塞给了墨两个避孕套,笑着说是以应不时之需。两个女人是闺蜜,有三十五六岁,不过保养的很好,完全看不出三十多岁的样子,倒像是二十四五岁的未婚女青年。幕告诉墨他认识的一个上个月刚离婚,另一个是其的闺蜜,老公常年出差,让他把握住机会。墨不知幕是怎么和她们结识的,亲密的如有七八年交情的好友。离婚的女人很能喝酒,灌装330毫升的雪花她足足喝了五瓶。另一个女人则没喝多少酒,行为举止方面格外含蓄。她和幕不是很熟悉,这次出来的目的主要是陪闺蜜解闷。

  酒足饭饱后,离婚的女人借着醉意开始在海滩肆意撒欢,跳舞,唱歌,不断咒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幕尾随她,符合她,甚至将其抱起在空中做了三百六十度的大旋转。女人的笑声弥散在海风中,若非知道实情,在谁看他们都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好像情侣啊他们。”

  墨和那个结婚且含蓄的女人坐在岸边的礁石上,两人各自拿了一罐啤酒,墨的还剩多半,结婚女人的还未打开。

  “热恋中的情侣。”墨同样说道。

  海风拨乱结婚女人的长发,她用手将额前的一缕搁至耳后,闭上眼,像是在享受风与皮肤之间妙不可言的触感。墨闻到股薄荷的清香,这让他想起了面试时遇见的那个可爱女人,两种散发的出的味道十分相似,许是用了同一品牌的香水。墨转过头,看着着旁边的这个姿态丰盈的女人,鼻翼十分挺拔,薄薄的嘴唇上涂有浅色唇膏,下巴圆润,皮肤软嫩而细滑,眼睛十分通透明亮。全身散发着久经世道且颇具韧性的成熟气息。很难想象她是经过了怎样的人事才成为如此。

  “你是做什么的?”结婚的女人中断墨的思绪,

  “记录员,在公司里做记录员。”墨喝了口啤酒回答,

  “记录员,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个职业。”

  “世界之大,什么样的职业都有。”

  “说的也是。”

  “你是那个,叫什么来着?”

  “幕。”

  “对,幕,你是幕的朋友?”

  “既是朋友,也是大学同学。”

  “噢,关系不一般嘛。”

  “可以这么说吧。”

  “你们经常这么出来玩吗?”

  “他是经常,我是头一次。”

  “我也是头一次。我俩也像你和幕一样,既是大学同学又是好朋友。她上个月刚离婚,心情一直不好,今天特意陪她出来疯狂一下。平时要上班,根本抽不出时间。”

  “那今天怎么有时间了?”

  “下班了嘛,自己也想出来玩玩。原来我以为是我和她两个人,没想到还有你们。对了,你朋友幕怎么样?应该结过婚吧。”

  “没有。”

  “你呢,你结过婚没有?”

  “也没有。”

  “你有多大?”

  “马上要三十了。”

  “三十?我竟然比你六七岁呢,我还以为你比我大呢。”

  “我的样子有那么老吗?”

  女人开心的笑了。墨和她很聊得来,他们不再关注幕和离婚女人的狂欢,开始专心于他们的共同的话题。海面上漂泊着轮船,退去的海潮在不停的翻滚。墨帮她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清凉的啤酒流出来滴在手背,拉环握在手心里良久,最后他将其扔到对面的青石上,拉环被弹到浪花之中。

  喝了些啤酒,女人的脸红润起来,言谈方面也逐渐放得开,跟墨聊起了私事,聊起了她心中的郁结。她说自己的男人疑心太重,对的她怀疑尤其厉害。男人虽然常年出差,但是一有机会他总要回家看看,给她和孩子带着各种礼物。看似很贴心,而女人心里明白事实并非如此。男人回来只是为了监视她,看她有没有做出轨的事情。每次回来他都会翻看他的手机,而且总是在她不注意的情况下偷看。有一次她还在男人的包里发现了自己三个月内的电话通讯单。

  “我拿着单子去质问他,他却狡辩说是他自己的,可是单据上明明是我的号码。”女人此时的语气稍显愤怒,“我甚至怀疑他在家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

  墨边喝啤酒边听女人的故事,虽然女人说的有声有色,墨却丝毫不能与之产生共鸣,他面向大海,反而被礁石击碎的浪花所吸引。

  “说说你吧,你还没有女朋友吧。”见墨没有回应,女人识趣的转换了话题,

  “还没有。”

  “是一直没有还是分了?”

  “分了。”

  “那为什么分了?”

  “性格不合吧。”

  天黑以后,四个人去了KTV唱歌,在那里幕又点了许多啤酒。这回那个结婚的女人不再收敛,她拿起话筒一首接一首的唱起情歌。幕和那个结婚的女人现在已醉的不成样子。幕搂着她对饮啤酒,且不止一次的狂吻女人的嘴唇。歌唱了不到一个小时,幕便和他的女人出去开了房间。包间里只剩下墨和结婚的女人,而她好像并未注意到幕和她的闺蜜已经出去,依旧在那儿喝着啤酒唱着歌。

  走的时候女人几乎醉得站不起来了。墨摸着口袋里幕给他的两个避孕套,想着要不趁机会跟这个女人去开房。KTV对面就是酒店,幕的越野车就停在了那里。墨扶着女人穿过马路,可刚到酒店门口她就狂吐不止。吐完以后她突然清醒似的跟墨说自己不去酒店,要去就去墨的家里。

  墨只得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虽有些不适应,但墨还是将手伸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到家后,墨让女人坐到沙发上,然后倒了杯清水给她,接着自己去了卫生间洗澡。等他回来时女人业已清醒许多,而且不知从哪儿拿了他的一本小说在看。

  “你卧室里好多小说。”女人看到墨说,

  “我喜欢看小说。”墨用毛巾擦拭着头发说,“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嗯,好吧。”女人放下书,起身去了浴室。

  墨原以为女人会睡着,所以出来浴室时只裹了条毛巾。女人进到浴室,他则回房间换了件背心和短裤。

  女人拿的书林海音的《城南旧事》。书是墨照着一栏中国当代作家名著买的,一共买了二十本,钱钟书,梁实秋,老舍,贾平凹的各买了几本,林海音的只有这一本。其他的书都已读完,唯剩下这本《城南旧事》他放在了卧室的床上,尚未读过。

  “给我件你的衣服吧,我的衣服要洗一下。”女人的声音从浴室传来。

  “好的,你等一等。”墨朝着里面喊道。

  墨把书放下,在衣橱里翻了好一会儿,最后选了件好久不穿的短袖格子衬衫给女人送了过去。女人出来时正用梳子梳着头发,衬衫刚好遮掩到她的大腿,下面白皙的皮肤展露无疑,隆起的胸部撑开了衬衫中间的扣子,缝隙中可以看到里面粉红色的乳罩。墨以为女人会跟他聊会儿《城南旧事》,事实没有,她只是在那儿随意翻看了几下,然后便被墨从身后搂住了腰。女人无任何反抗,她转身双手搭在了他的脖颈。一番温纯后两人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醒来女人不见了。墨朦胧的从床上起来,到客厅后发现她竟然备好饭菜,坐在餐桌前等着。

  “醒了,赶紧洗脸吃饭吧,”见到墨后她说,“我原本想着动火做点,可是你这儿什么都没有,我只好去外面买了些包子,油条,还有豆浆,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哦,”墨挠着头闷声回了句,“你还不回去吗?”

  “不着急,我想和你吃完早饭再走。”

  墨故意在洗手间多呆了一会儿,他实在想不出跟那个女人还能聊些什么。除了女朋友,这是他睡过的第二个女人,而且是有夫之妇。他以为只是简单的一夜情,第二天女人会在他醒来之前消失。现在看来不是,女人端坐在椅子上,像极了这里的家庭主妇。包子和油条放在盘子里,两双筷子分别放在两边,女人正用吸管吸食纸杯里的豆浆。

  “可以借你本书看吗?”

  “嗯,可以,随便你拿。”

  “就要昨天那本《城南旧事》。”

  “可以,你也喜欢看书啊?”

  “以前喜欢,上学的时候也偷偷看过不少。你卧室里那么多数,你指定看过不少。”

  “也没有,我是最近才看的,说真的,以前从来没看过。”

  “是嘛,那怎么突然对书感兴趣了?”

  “我是想写本小说,可是怎么也写不出来,于是才去看了那么多书,扩充阅读量。”

  “是为了写小说才去看书的?”

  “算是吧。”

  “这样的话,我觉得就失去读书的意义了。”

  “说的也是,不过现在读的书多了,而且也养成了读书的习惯,有时候会觉得写不写小说无所谓,不读书绝对不行。”

  “这就是读书的魅力。”

  吃饭时两人找到了适合的话题,聊得无比轻松自在,可惜墨还要去上班,不得不打住这场谈话。吃完饭女人带走了那本小说,他们在路口分开,女人坐出租车朝东去,墨搭上早班公交向西到三层小楼。墨没有骑电动车,在女人面前骑电动车上班,他觉得 有失身份。站在公交车门口,紧握住臂前的护栏,墨无视身边身怀六甲的妇女,也不顾戴耳机哼着歌的光头男,脑子里不停回想刚分开不久那个结婚女人的妖娆和知性。

  墨猜测在两人相遇之前,也许就该有段奇妙的故事,她而由于时差和位置的不同,结果导致两人只是频频插肩,即便不小心触到了对方,也不过装作没发生任何事的默默走开。时隔十年故事才算开始,虽然过于仓促,不过情节诱人,而接下来如何继续发展,谁也不知。

  接连四天时间没有女人的消息。终归还是一夜情,墨喝着清水,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失落,倒是可惜了那本《城南旧事》。其实他早该留下女人的联系方式,如此的话现在完全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即便不能谈论情感,至少可以问问那本小说是否看完,看完的话能否还回来。不过那晚墨并未注意到女人的手机,第二天早上也是。女人好像没有带手机,所以才导致他忘记留下联系方式这种最起码的礼仪。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女人带了,墨只怕也是无心关心这些,晚上他醉心于男欢女爱,第二天又被对方端庄淑雅的家庭主妇形象所折服,丝毫无有心思考虑其他。

  5.5寸的手机来回在掌心旋转,不知何处飞来的碎纸从窗前倏然划过,墨注视着对面楼层摆在阳台的兰花,似乎闻到了从那里传来的浓郁的芳香。抑或可以给幕打个电话,即便他不知,也能转问那个离婚的女人。墨隐隐的还是难以放下对那个女人的渴望。夜幕降至茶几桌上的饮料瓶,狭长而微弱的影子铺在钢化玻璃的顶端。房顶悬挂着风扇式吊灯,下面是暗黄色的瓷砖地板,房间的格局简单明了,装修亦是清新怡然。这样的环境下墨多少感到惬意和舒畅。

  到底还是另买了一本《城南旧事》,和女人拿走的那本一模一样,无论是出版社,封面设计,还是代售价格。翻开目录,墨看了看共有多少章节。正在他潜心欲读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墨实在没想到竟是结婚的女人。

  女人双手端着书立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如浮在水中的草莓,极富诱惑。

  “不好意思,这么晚才把书给你送过来。”女人开口致歉,

  “没关系,”墨报以浅浅的微笑回答,“请进。”

  墨接过女人手中的书,侧开身让她进来。进来后的女人一眼便注意到了放在沙发的另一本《城南旧事》。

  “怎么还有一本?”女人坐到沙发上,好奇的将这一本捧在手里,

  “噢,我今天刚买的。”墨如实回答,

  “看来我果真是送晚了,太不好意思了。两天我就看完了,但是我以为你是已经看过的,所以没着急还。”

  “不妨碍,一本书而已。书没了我可以再买,我希冀的是你能来。”

  墨坐到女人身边,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正要继续下面的动作时,女人却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今天不行,我来了例假,而且一会儿还有事,不能待太久。”女人说。

  即便如此,墨还是忍不住去吻起女人的脖颈。女人好不容易将其推开,告诉他三天后再来,随后起身走了。这次墨没忘记留下她的电话,不过女人说不用,有时间的话她自会来。

  三天后女人如约而至,墨没想到她竟还带了蔬菜、肉、猪蹄以及各种调料和别的东西。女人说上次就像给墨做饭来着,可厨房除了锅碗瓢盆,其他什么也没有。所以今天来特意带了东西,是专门做饭给墨吃的。女人去到厨房,让墨帮忙清洗蔬菜。炒菜时她娴熟的颠勺动作让墨刮目相看。女人炒了盘青椒肉和红烧猪蹄。厨房里很快充满了吊人胃口的香味。

  吃饭时女人告诉墨她的名字叫芸草。墨不记得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而女人看起来并非不知,许是幕告诉她的,又许是幕告诉了她的闺蜜,然后闺蜜转告她的。墨现在管不了这些,他在意的是对面这个俨然与之结婚七年之久的女人的名字——芸草——两个字没什么特别的意味,但是听起来的感觉确实挺好。

  芸草夹了块红烧猪蹄放在墨的米饭里。

  “实在的说,自我搬到这里还从没有做过饭。”说罢,墨吃了口碗里的红烧猪蹄,

  “看出来了,从那天早上我进厨房到今天,里面的东西从未动过,我就知道你从不做饭。外面的东西虽然好吃,不过不卫生,还是自己做饭比较好。”

  “确实如此,不过我以前也是经常做饭的。”

  “那现在为何不做了?”

  “以前和女朋友住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做饭。”

  “那你的手艺也一定不错了。”

  “呵呵,”墨笑了笑,“跟你的差远了。”

  “你和女朋友分手多长时间了?”

  “有一段时间了。”

  “还伤心吗?”

  “从一开始就没有伤心过。”

  “这么绝情啊。”

  “不是绝情,是绝望。”

  “对女朋友绝望?”

  “对感情的绝望,对爱情的绝望。”

  “这么严重。”

  “得到一分真正的感情真是好难。”

  “说的是啊,尤其是年轻人,如今还有谁是谈感情。”

  “你呢,你和你老公的感情如何,他还在监视你吗?”

  “监视,当然监视,可是有什么用的,我还不是出来……”

  话说一半,芸草羞涩的低下头吃起米饭。

  “知道我对你感觉吗?”

  芸草抬起头,脸上满是疑问的看着墨。

  “我感觉你就像是和我结婚已经七年之久的妻子,相互了解,彼此恩爱。”

  “嘿嘿。”芸草笑着,“那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吗?”

  “你说。”

  “我感觉你就像是我的初恋,纯真,可爱,而且无任何牵绊。”

  饭后墨去洗刷碗筷,芸草则主动拿拖把清扫了下客厅的卫生。随后两人一同洗了澡。

  芸草微闭着眼睛,胴体被轻柔的被单盖住,脑袋紧紧贴在墨的胸口。墨把枕头稍微垫高,后背依在上面,看了会儿手机后仍无睡意。墨于是抽起了烟卷。眼前的女人温柔而漂亮,入睡的模样仿佛置于透明玻璃杯里的乳白色球体,画面无限宜人。烟丝忽明忽暗,轻而薄的烟云在空中不断聚集,又不断挥散,芸草的头发柔软丝滑,如同刚从生产线下来的玻璃纤维。两本同样的《城南旧事》被放在床头,如同现在缠绵在一起的他们。墨有意去拿,可又马上念头收了这个念头。吸了一半的烟捻灭,放平枕头,墨微微侧过去轻吻了下芸草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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