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从岳母那里回来后,一个多月过去了妻子还是没有怀孕。我母亲也来家里许多次,支了许多招,甚至还请了个送子观音的菩萨,让我放家里每天烧香参拜。我不乐意,而妻子满心答应了。

  十月一放假那几天,我和妻子去了南方,说是去旅游,但每到一个城市我们都要去当地有名的医院去检查检查。有的说不出名堂,有的则模棱两可的诊出些似是而非的病症,还开了很多药。这些药物妻子全部接受。回家时,我俩带回的不是五花八门的纪念品,而是各种治疗不孕不育的中西药。

  我和妻子不经常吵架,偶尔也会拌几句嘴,相互谦让下第二天便会没事。妻子脾气温顺,而我也非得理不饶之人。从恋爱到结婚,我们大吵大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两人吵架从来都是冷战,动手或者用话刺激对方之类的没有过。妻子一旦生气,她会立马沉默,多则四五天,少则三四个小时。印象中时间最长的一次是谈恋爱那会儿。

  那是刚入校不久,妻子学得专业和我不同,但都是一个系。体育课通常两三个班一起上,我和妻子便是在体育课认识的。后来我去追她,两周的时间我们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来有个外系的女生,我也不知是谁,经常给我手机发短信,问我在哪里啊,干什么啊,下午一起吃饭吧等等。短信被妻子看到,质问我女生是谁,可我真是不知道。妻子让我当面回电话问清楚,接通后妻子要过来电话问是谁,而对方立即挂断了。为此事好些天妻子没有理我。我生日那天有人送了捧玫瑰,里面还夹着纸条,写着“爱你已久的小悠”。当时我就害怕妻子发现,直接把花藏了起来。妻子后来还是知道了,女人一旦觉得自己被骗,冷漠起来会非同寻常。两人持续了有半个月的冷战,无论我如何解释她都是不闻不问。等到我觉得感情要破灭,不再继续纠缠时,她反而主动打电话来找我。当然这时候也不需多余解释,两人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和好如初。

  旅游回来没几天,我和妻子生了别扭,这回不同于以往,她不是选择了沉默,而是无所顾虑的与我争吵起来。

  那天下班是同事们约定聚餐,我也打电话跟妻子说了要回去晚些,妻子说可以,但叮嘱我千万别因为吃了药要禁酒。而聚餐中男女同事都喝酒,在场的还有领导,我想不喝都不成,从七点一直到十点。又因为那天是周六,第二天休班,喝完酒领导又请客去KTV唱歌。在场的所有人都去了,我找借口说得回去,可领导硬是拉着不许一个人走。歌也唱了有三个小时,我回到家已近凌晨两点。当时也是喝多了,忘记了妻子的交代,醉醺醺的回了家。到家后没洗澡,也没吃口香糖,直接去了卧室睡觉。我没想到妻子还醒着,见到我这个样子遂即大发雷霆。我有些迷糊,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反正是声音很大,很刺耳,我借着酒气跟她顶了几句。最后她说要离开,好像还提到“离婚”的字眼。潜意识中只觉得她翻开衣柜,在那里收拾起东西。而我趴在床上很快没了意识。

  第二天睁开眼已是十一点多,脑袋依旧昏昏沉沉。我没想太多,起来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后才回到卧室,而卧室的一幕让我无比震惊。

  衣柜的门全都开着,衣服也凌乱不堪得扔在地上。妻子连同她的衣物不知去向。我赶紧拿手机打电话,估计她已把我加入黑名单,好几次都是无法接通。我又打电话给岳母,岳母却说女儿没有回来。岳母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昨晚两人吵架的事向岳母说明,但没敢提自己喝醉酒的事。岳母说了我几句,并劝我别着急,等她消了气再说。

  我虽有些懊恼,但又觉得妻子实在过分,没必要离家出走吧。下午我又打了好几次妻子的电话,仍旧无法接通,晚上睡觉前也是。

  电话反正一边,躺在床上我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去看书,却发现放在床头的那三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也被妻子带走。我起身去到书柜,在那里翻了许久找到了一本弗洛伊德的《自我与本我》。我忘记何时买的这本书了,也完全无印象读过它。现在的话看它最合适,唯有孤独和失落时才能有心咀嚼哲学嘛。

  书的第一节是“超越唯乐原则”,这节第一章的开头是:在精神分析理论中,我们十分肯定认为,心理事件经历的过程是受唯乐原则自动调节的。

  心理事件经历的过程是受唯乐原则自动调节的。

  三天时间妻子音信全无,我再无心思打电话去找。每天下班后我也再不急着回家,有时候还会在外面吃饭,小餐馆里十元钱吃碗面条,比在家自己去做省去不少麻烦。有一次我还特意去了雨丽的面包店,发现已经那儿变成水果摊,店主是对老年夫妇。

  两位老人,老头坐在躺椅上吹着风扇,老太太在旁边将西瓜泡在水里。上前我和他们聊了会天,得知二人已六十岁出头,还有个儿子。儿子在外面做生意,能挣钱,但不经常回来。这个店铺是之前雨丽租他们的。雨丽走后一时租不出去,闲置着也是没用,他们便做起生意,卖个水果。我问了些关于雨丽的事,他们说女孩不错,善良,诚实,还经常送她们些面包。听说是找个有钱的对象,所以不用租了。

  “好女孩儿就该有个好归宿。”老太太说,

  “那您觉得什么才算是好的归宿。”我随口问了一句,话出口又觉得不太合适,

  “像我们这样,两个人生活了大半辈子,一起受过苦,也一起享过福。”老头说,

  “享过福?我享过你什么福了?”老太太旁边也笑着问老头,

  “享过我什么福?现在不就是在享福么,两个人一起卖个水果,不图卖多少钱,也不在乎有没有人买。我们就是卖水果,其他不用在乎。”

  当时没觉得,事后想想老头的话还蛮有道理,不由得敬佩起来。走到生活的最后,这或是最美好的结局。

  我去了妻子上班的超市,门口问了一个卖金银首饰的店员,说出妻子的名字时,她竟然不认识。妻子好歹算是领导,她怎么会不认识,我颇为奇怪。进到里面,我又问其他人,才知道刚才那个是新来的员工。她们说妻子好几天没来上班了,好像请了七天的假。

  七天?从和妻子吵架那天算已经过了五天,妻子的电话到现在也打不通。中间我去过岳母家一次,不过吃了闭门羹,岳母只说妻子不在。看岳母毫不在意的样子,想必她是知道妻子去了哪里,我也不那么担心了。再过两天妻子应该就会回来,毕竟还得上班,吵架归吵架,总不能不上班吧。晚上无处可去,也无心找人喝酒,我就待在家里继续看弗洛伊德的《自我与本我》。

  书可以说是晦涩难懂,当然,这仅对于像我这种从未接触过哲学方面的人而言。我俨然抚摸历经百年的老树,枝干逶迤且独具沧桑。可惜我却常常选择躲在树荫处,用作乘凉。

  人本身是戏剧性的存在,思想也是戏剧性的存在,一如我和妻子谁都无病,却是无法生育。生活的这个舞台,是越长大自己越渺小,越渺小,又越想在这个舞台上受他人关注,不想受到异样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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