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伯劳。房子多数是瓦屋,屋顶为黑瓦片,墙身是土砖。在屋里住,也在屋里生产。听我阿婆讲,我们这些孙子、孙女辈的全是在主屋生下来的。主屋旁是子女辈的屋子。
我家屋前有个小天井,天井正中央摆着口盅、牙刷,和几罐翡翠绿的落地生根。
幼时,我、二子、十一、十二,拾起已经被荒废在角落的瓦罐,在天井开辟我们自己的花园,种紫苏、盐析(一种调料)、葱、蒜;养牡丹、水仙、凤仙、星星花、含羞草;……每个季节我们的天井都能开出属于它的颜色,春粉,夏红,秋金、冬翠。
我们种的最多的还是天井的落地生根。落地生根真的是落地生根,只要沾着土,就开始长。我家有很多落地生根,棵棵攀着屋檐下的墙角,一簇一簇,群族而居;翠绿厚实,密实鲜嫩,在这荒凉的屋檐之下显眼得很。
我和十一他们在天井快活地“播种”落地生根。我蹦跶到墙角,随意扯几片它的叶子,可脆了,可有质感了。我和十一说:“我们种落地生根。我家有很多,给你。”他伸手接过我手上的叶片,说:“好。”把叶片的正面平放在土上,再在叶片中央放上一小块土压着。落地生根就种好了。不出一个星期,瓦罐上就会长出好几棵柔嫩的小落地生根啦!
和十一吵架。每次吵架,我们都要收回我们各自给予对方的东西。他说:“这个瓦罐是我的,还回给我!”我说:“你罐子里的落地生根是我的,快点还给我!”我们各自拿回自己的东西,他拿走罐子,在天井里乱倒了一滩土。我扯掉长势亭立的几株落地生根,枝叶凌乱了整个天井。我们吵架,不需要劝架,过几天就和好了。他说:“我有个瓦罐,给你。”我说:“我有落地生根,给你。”他去拿瓦罐,我去摘落地生根。
然而是什么东西都能收回的吗?
母亲是喜爱落地生根的。老看见她隔三差五地拎几瓢水去墙角,泼过去,叶片湿漉漉的闪着光。母亲有中耳炎,常见她摘一沓落地生根,用刀柄在凳子上敲成药泥,侧着头,拈一点药泥把汁滴进去,过一会儿,再倒出来,耳蜗就变成绿色的了。
我看到了,我说:“妈,你在做什么?”
她说“滴耳。”
我说:“妈!妈!我也要滴!”
她让我把头伸过去,我就把头伸过去。汁液一进去,耳朵凉凉的,像被风灌着走路一样“嗡嗡嗡“响了一路。倒出来,温热温热的,好像煮过了一样。一道药汁跑到了我的脸颊。我自认为脸上有了一道绿色的“彩虹”。
前几年,阿公重病,去世前回了主屋。主屋早已没了人,一股子霉味,木板摇落,一地的灰,屋前连门都不见了。我们的天井苔草茂盛,仅有散落的几块大石。早已荒废了。倒是墙角,热闹依旧不改,落地生根还在,而且比以前更健硕,身子更粗,叶子更壮更翠。
问他问什么回到这里,他说:“落地生根。”
让我想起小时候挑马兰头、野菜、水芹……很多儿时的趣事。支持给好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