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唱:离京来暗藏国宝,游天下访查民情。姓朱名正德家住皇城,一见就倾心再见就钟情,你愿意,我带你进京城,从此双双对对配龙凤,深宫上苑度晨昏。)
“啪!”
“哎呦!师父!”
“错了错了!都跟你说过多少次这段要用二黄摇板,你怎么又用上二黄回龙!这段是正德皇帝调戏李凤姐邀她入宫,怎么能用幽婉回肠的回龙腔呢!”中年男子手持着戒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身旁的女孩。
“师父,可是正德皇帝明明是对李凤姐一见倾心,此时用回龙腔抒情岂不正好?”女子揉了揉被打疼的胳膊,明眸里闪过不解,微微下拉的嘴角显出她此刻的不服气。
“傲霜!傲霜!你怎么还在这里!还没化妆!快快快……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戏马上开罗了!”
洪亮的嗓门从外堂穿入内堂,一身稠衣长衫,油亮的头发一丝不苟的背梳的杭掌柜,虽体型微胖但却脚步生风的而来。
凌傲霜嘴角一挑,她师父的戒尺下灵敏的跳了出来龇牙一笑道:“师父,徒儿要登场了,您的戒尺就先记下吧!”
说罢,便一溜烟的蹭着杭掌柜的衣袖跑入了内堂。
“这丫头!”
杭掌柜一脸笑意的迎了上去:“余先生,这傲霜打小儿跟着您学戏,不分寒暑的天天早儿去鼓楼上练嗓子,早就尽得您真传,您又何必同她置那档子气。”
余近祥深深的吸了一口土烟,吐出长长的白烟道:“这丫头性子傲,得打磨啊~”
半月初升,柳叶枯落,两排红灯笼高高的挂在粉白高墙旁边,古朴的木门洞开,枣色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春堂’三字。
此时天不过刚刚暗了下来,可此处却是尤为的热闹,可以说是比往日热闹,因为这门口的车马拥堵早已是寸步难行。
不少衣衫鲜亮的男男女女堵在门口,想要进去,手中却无今日曲目《上天台》的票。
“今儿是什么名角儿登场吗?瞧瞧这人,贼拉多!”拉车的汉子抹了一把汗,望着一派富贵的梨园大门眼里艳羡道。
“不是什么名角儿,不过我听说沈璃沈先生今儿要来梨园听戏,这些来的啊,都是为了一睹沈先生的神姿!”旁边的汉子张嘴道。
“呦!就是那个唱《霸王别姬》的那个不男不女的沈璃!”拉车汉子调笑道。
声音似是有些大了,引来了旁边一身着西装的男人侧目道:“无知!沈先生出身世家名门,一手锦绣文章可是连汪处长都赞赏,这青衣唱腔放在整个上海滩也是当之无愧的旦王,岂容尔等诋毁!”
这番话倒是落入了从旁路过抱着书的两个年轻学生耳中,不由得讽刺道:“国难当头还在涂脂抹粉粉饰太平,没准儿那天日本人的炸弹就从头顶上落了下来!”
“听戏嘛?不听戏赶快走走走!”守在梨园门口的仆从一脸不耐烦的挥着胳膊。
两个学生相对一眼匆匆离去。
只听得那西装男人似是说了一句:“这些个穷学生,天天叨叨大难临头,这不是歌舞升平挺好的嘛!”
当然门口的一段小插曲被很多人都选择性的忽略,因为他们今日来此的主要目的就是结交沈璃。
距离开场还有半个时辰,黑色的帷幕静静地垂落在大堂,光留一线,似是要准备粉墨登场,舞台底下却已是人声鼎沸。
大堂内人头涌动。
穿梭着买零嘴吃耍的,扛着木盒子倒卖廉价烟土的,麻利的提溜着大茶壶的伙计们总是能随叫随到的倒茶续水。戏未开锣,瓜子花生蜜饯早已扔了一地。
与此相比,那垂着淡紫色珠帘燃着金丝脑香的二楼雅间可就安静多了,只不过此刻都放着帘子,瞧不清楚里面物象。
与大堂的噪杂相比,内堂虽然忙,但却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慌乱。
凌傲霜对着镜子瞄完最后一笔,酌红晕染了眼帘,炭笔细细的勾勒了入鬓的剑眉,她拿起桌案上摆放的皇帽,小心翼翼的戴在头上端详了片刻便起身。
凌傲霜碎步向前,手指弯若兰花,脚尖停顿掂起,一个回眸唱道:“金钟响玉鞭应王登龙庭……”
凝视着镜中一身器宇非凡,身姿欣长偏偏独立的俏儿郎扮相不由得满意的勾了一下嘴唇,她小心翼翼的整理了一下皇帽垂下的黄翎流苏。
她演的是东汉光武帝刘秀被宠妃郭氏蒙骗,误斩大臣姚期父子,最后怒杀群臣悔恨太庙而亡的故事。
只听得外面一声锣鼓响起:“开场!”
凌傲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即兴奋又紧张的内心,这算她十八年来的出师之戏,只要唱了今晚,便可以自开帮派了。
清脆的锣鼓声一下子掩盖住了噪杂的人群,人们似乎也不一而同的屏住了声音,紧接着鼓板、大锣、小锣、铙钹齐齐的响起,在这震天的锣鼓喧嚣声中,中央舞台的黑色帷幕缓缓拉开。
凌傲霜碎步自后台入场:“金钟响玉鞭应王登龙庭/喜的是太平年五谷丰登/君有道民安乐天下同庆/普天下众黎民共享太平。”
长而尖锐的尾音,带着独有的圆润融入锣鼓的伴奏中,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撼。
众人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物事齐齐抬头望向舞台上那抹黄色身影,透入骨髓的英姿,逼人的双眸,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与那唱词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二楼雅间之内,一只白玉削长的手轻轻挑开紫色珠帘,透过晃动的珠帘,隐约可以瞧得清楚是一名男子。
“余近祥的徒弟,还不错。”男子婉转的嗓音如珠玉落盘,只见他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站起身来,探步而出。
“快看快看!是沈璃!”
“沈先生!沈先生!”
……
凌傲霜闻得场下变故,身形微微一僵,继而唱腔悠扬道:“非是孤王不斩你/是孤先前许下‘姚不反汉,汉不斩姚’/赐你三千人马/去到湖北枉子城/保定金固牛庄/你父子午门一别/下殿去吧。”
只见堂上扮演姚期父子的老生小生此刻却是忘乎所以跟着众人的目光游离到了二楼某个雅间……
“呔!”一声尖锐的声响,似乎是把众人从臆想中拉回了现实。
只见台上那龙袍小生腰杆挺立,膝盖轻提,步若生风般抬起漂移走过一个圆场,唱道:“尔等还不速速离去,莫待孤王反悔!”
姚期父子对望一眼心领神会的步履匆匆自南而下。
“哈哈哈……”
“好!好!”
因着这小段插曲,下堂爆发出一阵阵破口大笑的叫好声。
这下可苦了伴奏的这些老人,他们熟悉的《上天台》哪有这段,本已结束但退场却无音效,眼见这龙袍刘秀还在场上不约而同的又持起了锣鼓。
“这丫头傻站着干甚!锣鼓响起是要退场哩!”柱子后面的杭掌柜急的满头大汗,怎么也想不到费劲儿请来沈璃居然让他看了梨园这么大一个笑话。
“咚咚咚咚咚!!!”急促清脆的锣鼓和铙钹齐齐响起,早已经超出了下场音效的时间,但眼见那‘皇帝’还未动,他们手上的物事……这停还是不停?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是,只见台上的‘皇帝’居然一手抄起了一把红缨大花抢,三步并两步的爬上了二楼雅间过道。
“唰!”宝枪出手,穿过紫色珠帘准确的定在门梢之上,微端的红缨似是用力过猛正东摇西摆的来回晃荡。
“沈先生,您这是……何意?”凌傲霜冷笑一声,声音不高不低,但正好让雅间内的沈璃听清楚。
“这是要干架的呦!”大堂底下的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瓜子花生个个离了座位,围住了二楼的楼梯。
二楼为数不多的几个雅间也都纷纷拉开了帘子,探出个脑袋。
“哎呦!哎呦!我类个亲娘嘞!祖宗!还不快找人去给她拉下来!”杭掌柜隔着重重人群粗喘着气大呼,两个巴掌呼在身旁的小厮身上,指着过道上的凌傲霜。
“凌姑娘看来是误会了,沈某非是有意为之。”只见一身月白色对绣青竹长衫的沈璃轻轻拔出那红缨宝枪,慢慢掀起紫色珠帘。
淡雅如竹,眼落星辰,眉目剔羽,绝世倾城。
凌傲霜心中一动,似是没想到沈璃居然会出来,她一把接过红缨宝枪冷然一笑道:“非是先生之意,但先生却砸了我的场子,先生莫不是远离这俗世太久,忘了这梨园的忌讳了?这理……该怎么算!”
沈璃面容一顿,羽眉微挑,退后一步双手抱拳道:“十二月初七锦麟剧院,我还你的场子。”
言罢他便不再多留下楼而出,原本拥挤的人群十分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正好给了一直没有机会上前的杭掌柜机会。
“沈先生,沈先生,是杭某教导不严冲撞了您,沈某这就让她给您赔罪!”杭掌柜点头哈腰的小心翼翼赔笑,这位可是梨园界的泰斗,要是得罪了,他这小庙还能在上海滩撑下去吗。
“不必了,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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