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家事麻团一窝 无人分清长短

  17

  一到春天,种子便会在农民的手里随风飘扬,等待他们的子孙后代在秋天碰面。我那些同类们也便到处哼哼,希望能找到自己播种的地方。

  播下的种子未必会长成果实,这是个听起来悲催的事实。

  但是种下瓜必不会结出豆来。

  恭喜李伟业被抓!

  李贵嫂子四处寻我,要把我摔死,我只好站在李贵他们家房顶,继续与你们说他们家的故事。

  十七 家事麻团一窝 无人分清长短

  李富告诉家里人,李伟业私藏的毒品足够判十年的,让家里做好准备。李贵大嫂又晕了过去。李伟业媳妇吓得问:“那么一小袋就要判十年啊?!”李富说:“这只是根据查出来的量,还没有算买卖的呢,还有你们聚众赌博等都还没算,要出来恐怕是没有可能了,现在只能是根据伟业的身体情况尽量减刑,这个一来需要钱,二来需要找人。”李富问伟业媳妇:“你家里现在有多少钱?”伟业媳妇说:“哪有钱啊,买的人都没钱,那些戒指,项链都是他们偷来抢来换的,院子里的摩托车也是,今天公安局的人那不都封了。”李贵听着伟业媳妇的话,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李伟业一家人。好好的一个年就这么让搅黄了。李富一听没钱,便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李贵妈妈说:“生下你们这么多,还不是关键时候互相帮忙?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呀!”李贵爹正在堂屋放零食的袋子寻吃的,一听老婆子喊自己,便回过头说:“没有饼干了,你们吃别的吧。”说着,把那个零食袋子拿进家里来,李贵妈气愤不已,上去抢过李贵爹手里的饼干扔在地上,李贵爹慌忙捡起来跑了。李富道:“妈,大哥家里没钱,伟业家里也没钱,我们的钱也都是辛苦挣来的,您知道买他一年罪行我们全家人都得饿着,就按照他现在的量刑,我的面包店全压进去也不够。”

  李贵先给在县委宣传部的学生打了电话,又给市委经侦处的同学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都是一致的:这种事情是有钱人玩儿的,他们基本插不了手。他给王永庆打电话,永庆答复也是等待判刑,但是可以提前咨询一下减刑的条件,并劝李贵不要花冤枉钱,按照李贵家的情况花钱少呆上一年半载也没啥意义,不如省些钱给家里孩子读书用。

  家里商量好,伟业出来也没用,不如就在里面受些刑法醒醒脑子,两个孩子的费用李贵李富一人负责一个。

  家里人准备了衣服,吃食,以及必备的一些生活用品,李贵和李富去探望伟业。虽然李贵非常憎恨伟业搅和了整个李家,但一看到伟业瘦弱的身子和抽搐的胳膊,李贵悲从心来,握着侄子的手哭了,侄子哭道:“三叔,四叔,救救我,我不想在这里,我再也不敢了!”李富安慰了李贵和伟业半天,方才都停止了哭泣。李贵吩咐伟业在里面听话,他们会活动减刑的。伟业一一点头便是。

  从看守所出来,李贵觉得自己有责任把侄子救出来,侄子今天走到这一步和自己也有极大关系。李富看出李贵心思,说道:“三哥,你吧,最大的缺点就是优柔寡断,婆婆妈妈,都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你还在琢磨。你也不想想,伟业小脑萎缩,你不花钱局里也会轻判不少,再说,花这个钱我情愿扔在水里打水漂,我还图个乐呵!”李贵觉得李富说的在理,也便觉得轻松不少。

  李富带李贵去自己的面包铺子转了一圈,这几天面包店休息,李富打开卷闸,这栋坐在县城中心的四百多平米的二层门面房是李富自己买下来的,少说也上百万了,一层外间是陈列柜,里间是工作间,李贵看着一排排不锈钢现代工具,和面,揉面,切分,压花等都一应俱全,李富把二层装成一个小咖啡厅,吸引了不少年轻人。李富说他打算趁年轻到同城也开辟一块天地。李贵看着李富的摊子,听着李富的计划,感慨家里还是小弟最聪明,最灵活。最初小弟从高一拿了学费私自离家,后在外流浪,打工,想想自己都不敢做这些事情。

  李富又带着李贵到自己家转了一圈,带电梯的六跨七房,六层有一百八十多平,连七层共有三百多平。瓷砖是绛红色的,水龙头是金黄色的,在旋转的水晶等照射下闪闪发光,家具也都是雕龙秀凤,李贵总觉得李富家眼熟,进入浴室看到一个穿着透明红纱女人的画像,刹那想起美云酒店。李贵笑了下夸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土豪啊!”李富也很享受,给李贵开了一瓶红酒,倒在两个玻璃杯里 ,自己一饮而尽。

  李贵自己回到村里已是下午五点多了,村子里偶尔会有鞭炮的响声,看到家家户户亮起的彩灯,李贵不免又为大哥一家惆怅起来。村北头那棵老榆树,一米多粗,枝叶茂盛,有多少年也没人清楚,曾经一个夜晚起了一场大火,榆树让烧焦了,只留下半截子空树皮,还矗立在那里,人们都认为榆树肯定被烧死了,谁知第二年春天,榆树竟然从枯树皮里冒出新芽,后来便又茂盛起来,那烧黑的空树皮竟一直能支撑着繁茂的枝叶。村里人便传言那里住了仙家,逢年过节便会去祭拜。每次放的一些鸡鱼肉之类,水果之类第二天便会不见,人们更相信了,在榆树上挂了红布条,祈祷自己的愿望实现。李贵妈妈没少在那里挂红条子,孩子多,愿望就多,需要祝福的就多,李贵也曾跟着妈妈来这里祈祷能够高中,后来也果然中了。李贵妈妈杀了家里的鸡来还愿,鸡放在那里让李贵一步三回头,终于趁妈妈回去,李贵便返了回来,发现自家兄弟在那里正吃的香,李贵也便加入队伍,大家一起分享,李贵这才知道,村里的小子们经常来这里等吃食,谁家有了喜事像风一样地传了出去,他们自然又会分的一份。后来,比李贵年轻一点的小子们顺着榆树的壳挖了一个大洞,隔三差五来这里快活,谁家的鸡鸭鹅丢了,就在这附近便能找到它们的毛。李贵曾经来这里找过丁丁,但没有收获,谁知是自家侄子吃了,想起这来,李贵又觉得伟业活该。

  李贵并不知道我每天会坐在房顶上远望那棵老榆树,那里曾经是我的转世之地。

  因为老榆树底下成了村里小贼们的聚集地,村里人也便不再来这里祭拜了,李贵来到树下,摸着纵裂的老榆树皮,看着它支撑的繁茂枝叶,李贵许下了自己的愿望,他希望李家枝繁叶茂,希望伟业像老榆树一样,能够看到生的希望。

  李贵大哥二哥一家都还在家里等李贵回来,李贵一一交待后,一家人又听李贵大嫂嚎叫一顿,便各自回家了。

  李贵看到父亲过了年痴呆症更严重了些,与妈妈说,医院起了假带父亲再去看看。妈妈说过了八十的人一天不如一天,也别费神了,白花钱。

  今夜相安无事,累了,各自睡去。

  正月初六,我与李贵、马青青去了老丈人家,正月十三李贵又带着我返回了李家堡村。

  正月十三是“秧歌”日,每年这天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六,李家堡大队就组织村民们参加“闹故事”了。在这块地方“故事”分三种,一种是打地摊,一种是凳高跷,一种是“挠搁”。最简单的打地摊是参加者穿了戏服,化了戏妆,分两队表演。少复杂一点便会加牛驴羊等面具装扮表演;高跷是在腿上绑了一米多长的木棍,因表演时用双脚踩踏木跷而得名,高跷已经有些年头了,在石窟里有雕刻记载为证。“挠搁”是人们最喜欢的,在一个壮实的汉子身上固定铁背棍,背棍顶端安有铁座,一般大约是四五岁的孩子,两脚踩在铁座上,两腿与铁棍绑紧,孩子也和其他队伍一样,随锣鼓声起舞。因为都化了妆扮了身份,人们便跟在后面猜测:“看看那是谁家孩子,扭得那么好。”“那是谁家的孩子,好像睡着了。”“那是扮了一个祝英台吗?”孩子们站得高,也听不到大人们说什么仍然是该扭就扭着,该睡就睡着,中间歇息,孩子们便要了玉米花,冰棍棒子吃,等吃过了,脸上的妆扮花了也浑然不知。一般表演顺序是打地摊最先,高跷跟着,“挠搁”居后。

  每年这种表演都是村大队到各家各户集资,也没有定数,家里有做官经商的自然要多掏一些,家里紧吧的不掏也没人怪怨。李贵记得小时候村大队路过他们家都绕着走,今年李贵自然在家等着,出了一千,大队负责收款的便连连祝贺李贵高升,李贵听着高兴。母亲嗔怪给的多了,给五百也是全村最高的了,李贵笑笑不接话。

  表演分几个地方,一是大队院子先来一通锣鼓,接着是去庙院,时间最长的是在街中心,几乎全村的人都会出来观看,太阳暖和一点,没出月子的女人也会捂了头巾裹了棉袄出来,听听声,沾沾一年的喜气。在表演的队伍中会有几个年轻汉子踩了高跷拿了鸡毛掸子寻找村里今年的新女婿,贵人们,寻到了这几个汉子便过去用逮子在那个人身上逮几下,被掸的人一般都是带了钱,就在街中心小卖铺买了烟糖分大伙。那几个汉子自然会在全场跑起来高声报给众人多少烟多少糖多少钱。人们便会根据钱物的多少发出“啧啧”或者“咿咿”的响声。这个在这里叫做“捞毛”。碰到不懂规矩的新女婿,几个汉子便会一直用鸡毛掸着,直到丈母娘从家里拿来东西才算作罢。贵人们自然指的是在外地做官发财的,村子里谁在哪里做什么大家都清楚,李贵今年升职,村里人自然都知道了,“捞毛”的过来,李贵便把早已买好的烟糖散发了众人,拿了两千给了那几个汉子。汉子们便在表演场地跑起来:“李福清三儿子李贵,一千元,紫云五条,糖十斤!”遇到这样的大户,汉子们自然会多跑几圈,村人便“啧啧啧,李福平那三小子做官了!”“看看以前那穷的屁股都外头跌着呢!”

  正月十六这天,李贵小弟回来,比李贵多给了一倍。

  十六下午,要送祖先们回去,李贵妈妈早早准备了炸鸡块、丸子、猪牛羊排、炖鱼等肉食以及点心、馍馍、饺子各种主食,炒了小菜,热了酒在祖先供桌上摆了一大桌,李贵弟兄们燃了香烛,黄表,纸钱,磕头跪拜,让祖先们保佑后代平安幸福。各家各院大街上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正月十七,李贵收拾妥当与家人告别,我们已经上了车,刚要出发,李贵二哥的三女儿李艳艳突然跑来,二哥在后面追着。李贵忙问怎么回事,二哥气道:“你问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丢人败兴的玩意儿!”李贵转身问:“艳艳,到底怎么了?”李艳艳也不说话,撅着个嘴跑进院子里,李贵二哥脱下鞋底子便要去打,李贵慌忙拦了下来。

  原来,李艳艳和丈夫悄悄离婚了。李艳艳嫁给了邻村王家堡王顺的孩子王永金,两人当时也是自己搞了对象结婚的,现在有一儿一女都在读小学,王永金在村里开了一家肉铺,每天忙乎店里,李艳艳则在城里打工,一来挣些零钱,二来照顾两个在城里读书的孩子,李艳艳让王永金把肉铺开到城里去,王永金嫌租金太贵,回不了本钱。前几天王永金发现艳艳每天在看手机,饭也顾不上吃,便悄悄看了艳艳的手机,发现艳艳和一个男人以老公老婆相称聊天,聊天内容让王永金更是火冒三丈,便质问艳艳到底怎么回事。艳艳见瞒不住,便承认和一个朔城的网友见过面。王永金气不过,要和艳艳离婚,艳艳当场同意,两人便在初八那天悄悄离了。李贵二哥气道:“李贵,你听听,大正月的,人就这么离了。啥也没要,就光杆儿一人出来了!”李贵问李艳艳:“你离了婚这几天在哪儿住着呢?一直没回你爹家。”李艳艳回道:“我回来干嘛,让他骂我啊?我自己先约了网友在同城玩儿了两天,觉得他并没有王永金好,去旅店钱都不带,就让我掏钱,抠门的要命!”“还有,那家伙连工作都懒得做,年纪轻轻,靠我养啊!什么玩意儿!”李贵又问:“那剩下的几天呢?”“剩下的当然和王永金在一起了!”李贵惊道“和王永金在一起?离婚了,你又回去了?”李艳艳道“是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呀!我后悔了呀,不能回去啊?”李贵妈妈问:“艳艳,那你到底是离了还是没离,奶奶年纪大,没听清。”李艳艳道:“离了!”李贵妈说:“啊呀,我的那个艳艳啊,你这是想气死我们呀啊你!”李艳艳斜眼道:“我离婚,你们气什么?”“我今天回来就是和三叔道个别,一会儿还回去呢,你们就甭管了!”一家人正说着,王永金骑了摩托车停下:“艳艳,快点儿,今天民政局上班了!”李贵二哥问:“你们干啥去?”王永金道“复婚呀,把那红本儿换回来!”李贵听了大为震惊,只听说现在村里离婚率高,都是让网恋闹的了,没想到侄女两口子离得这么快,又好的这么快,世道真是变了,那张八块钱的纸真的只是张纸了。

  李艳艳跳上摩托车,抱住王永金后腰,和李贵他们一行摆手,临走,李艳艳说:“三叔,你柜子下面的碟我拿了几盘,改天再去换几盘,真是不错啊!”“三叔,加油哦!”说着,摩托车一股烟跑了,留下李贵他们一行人呆在那里。李贵看看众人说:“这艳艳说什么呢?”众人说:“没听清,什么碟子?盘子?”李贵说:“哦哦哦,盘子啊,改天再买几轴送你们!”

  秘密这个词很不靠谱,比如,李贵的光碟。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