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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从一个艰苦的环境突然换到一个舒适的环境,你会不适应一会儿,接着很快就会忘记曾经的艰苦;如果你从一个舒适的环境突然掉进一个艰难的境地,你会永远不适应,并渴求再次回到从前。
我,被李贵一家叫做“丁丁”的狗,每天吃饱喝足撒欢子,躺在火炉旁肚皮朝天睡大觉,忘记了运动,五天胖了五斤。
故事继续。
十六 发小互吹牛皮 伟业锒铛入狱
在同城有个叫曹乃谦的作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写了好多光棍的故事,也写了每天晒暖暖的人们,那个叫王保忠的作家也写了一批老头晒暖暖的事。在天县的李家堡村,自然也有。
每天上午,李家堡村当街一如既往地坐着十几个老头晒太阳,在村人们的记忆中这些人穿了羊皮大袄,带了棉帽,搬了凳子每天都在供销社的墙角挤着,他们在那里眯着眼,打着瞌睡,抽着旱烟,他们的手似乎永远抄在自己的袖筒里,街上有小孩子打架,他们在那里笑,有女人们吵嘴,他们在那里笑,有路过的汽车互相摩擦,他们便笑出了声。街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即将去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已和他们无关。稍微比他们年轻一点的也会在那里聚集,似乎在那里排队等着一个板凳,他们最关心的事是村里媳妇们的故事,说些不荤不素的段子,过嘴瘾,他们有时为了新闻联播里的一件事争吵不休,有时为了别人一句无心的玩笑大打出手,他们也会结伙去某一个暗娼那里走走。另一帮子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了,他们很少在这里出现,除了过年。他们谈论着国家大事,谈论着庄稼的价格,谈论着大学生的就业,谈论着娶媳妇聘闺女的行情,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们有的是把子力气,夏天做农活,冬天去做工,他们有太多的希望过下去。
李贵也喜欢来这里站上一会儿,与儿时的伙伴们斗斗嘴,吹吹牛是李贵回村的主要乐趣之一。早上,街上还是有些清冷,那帮子穿羊皮袄的已经陆续坐在那里,李贵拿了中华烟,叫着“叔叔大爷”给众人分烟。有些都懒得抬头,拿了烟燃了火只管抽着,也有人问:“这是谁呀?”有人答道:“这不是咱们三侄子嘛!”问的人:“哦”一声,便燃烟去了。李贵的发小李沁,是李贵同宗弟弟,也出来溜达,见李贵道:“贵哥,啊呀,好久不见,这次回来都不顾的去你家看你去。”李贵问:“听说你都当爷爷了?你现在不在村里种地了?”李沁笑着说:“不种了,种不行了,出去跟儿子打下手,儿子做水暖。”李贵说:“昂,那挺好的,受不动就甭受了。”李沁说:“贵,听说你现在做大了?县委书记级别的?”李贵来这里就是听这句话的,但李贵只能暗暗喜悦,不能表现出来。李贵按捺自己道:“唉,也就是小官员,没啥,没啥,兄弟有事说话。”李沁便道:“真的?我还真有事要哥帮忙了。”李贵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满脸笑道:“什么事?”李沁说:“兄弟能有啥事啊,这不你侄子做水暖嘛,你能不能在你们那里揽些活?”一听这事,李贵松了一口气道:“能行啊,开春了就过去,学校正盖房子,到时候会需要的。”李沁忙笑着道:“贵哥果然厉害了,行了,今天中午兄弟家喝酒去。”
人们见李贵他们聊得热闹,也便凑过来听。有人问:“李贵,咱今年有个学生高考呢,你看到时候能给闹进你们学校去不?”也有问:“李贵,我闺女今年大学毕业,看看能不能去你那里上班。”李贵说:“不行啊,现在政策严着呢,让孩子好好考,考上了我给看看能帮什么忙。”便听有人笑道:“考上了要你帮什么忙啊,念书人真会说话呢。”有人接道:“你懂的个屁,你以为考上就行了?人这会儿那门道多了,有各种奖学金,还有入党,你以为谁都能轮上啊。”说完那人便笑着向李贵道:“贵,我们孩子成绩还可以,今年就报你们学校,到时候你可别不认得本村人了昂。”李贵笑道:“那自然那自然,到时候联系。”说着便互相留了电话,大家都留了李贵电话,没用搁着,有用再说。
这时李贵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定睛看,正是那位每天照顾弟弟妹妹的女同学杨丽花,她嫁给了李贵本家侄子李其业,李其业年轻时出去在小煤窑搬煤,煤窑突然断电,李其业抹黑出来,被一块大媒轧了腿,经过治疗后留下跛腿。对象很难找了,杨丽花因为家里的奇怪事,也不好找,众人便说和着两人成了婚。那女人苍老了不少,李贵差点都没认出来,只见那女的道:“贵叔啊,听说你们学校门口卖小吃挣挺多的,我这一个人供着两个学生不容易,你侄子去年出了那事,人公家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你看能不能照顾一下,我去你们那里摆个摊子,卖点杂货?”李其业因为干不了农活,便在村里做了电工,本来日子还过得下去,谁知去年新年为乡政府吊灯从十米的高空摔下来,全身瘫痪,乡政府与电业局各出一半医疗费便了事。这年前十二月份李其业刚过世,乡政府与电业局也没有给任何其他赔偿,李其业媳妇上门向乡政府讨要,乡政府说李其业是做电工,应该由电业局出,电业局认为李其业是为乡政府做活,应该乡政府出,李其业媳妇已经上门多次,仍没有解决。李贵想起王永庆嘲笑雁大周边都是各领导阶层的穷亲戚,他不想让王永庆嘲笑,便委婉道:“现在摆摊的太多了,不好挣的。你不如去咱们周边矿上上班呢。”那女人失望地说:“现在矿上的正式职工都回家了,我能去哪里呢。”“唉,对了,你不是做官了吗?你能不能去给我问问李其业的赔偿费啊。”李贵一听,觉得自己更解决不了,便说:“我也不是咱们县的官员,管不了人家啊。”那女人彻底失望地走了。李贵看着,又想起她小时候拉着弟妹的样子,于心不忍,便追上去说:“过了十五你给我电话,到时候我看能不能在食堂找个小间,你就去卖个早点什么的,也比你一个女人在家种地强。”那女人高兴地拿了电话鞠了一躬走了。
李贵看着远走的女同学,还有围过来的问东问西的人们,竟然没了原想有的自豪感,却多了一份凄凉。他王永庆怎么能理解这些村里人们对贫穷的恐惧,对走出去的渴望呢。谁不想潇洒地活着呢。
天县是国家贫困县,农民每年的收入仅够一家人不饿着,最近几年煤炭也萧条,当看到新闻联播里面人均收入上十几万元时,天县的人们以为说的不是自己国家的事呢,为此在供销社门口还打了一架。后来证实就是说的是一个国时,年轻人更多逃离了这里。实际上,在整个同城周围的县城仅有一两个县勉强谈得上过得去,其他十几个县财政工资几乎都不能按规定发放。当煤老板们开始着凯迪拉克在这贫瘠的土地上驰骋时,老百姓看着也就是不能拉玉米秸秆的四轮车而已。
中午李贵没有回家吃饭,邀请李贵去家里吃饭的人很多,都是以前穿开裆裤时的玩儿伴,后来大家便一起去李沁家吃。李沁拿了梨花王酒招待,说是一瓶一百多块,专门招待贵客。李贵说过后送他两瓶二十年汾酒。和儿时玩儿伴喝酒什么也不用顾忌,操着方言,想说什么说什么。大家都喝得高兴,聊得放心。有一个做装修工的神秘地说:“你们知道吗?那城里人真会玩儿,你们见过那个叫什么情趣房的没?啊呀,超级好玩儿。咱们摸黑和女人就把那事儿做了,人家那各种灯光,各种玩意儿,男人不和女人做,和塑料的做,那塑料女的跟真的似得,真好看,啥样子的都有,女人也不和男人做,拿了一个男人玩意儿模具,有的就跟个擀面杖似得,我就想,尼玛,这得多大个洞才能放进去。”李沁媳妇在锅台边坐着笑得差点掉地下去说:“少你妈胡咧咧,你们这些土装修的,也就是装装咱们这土坷垃房子。”那装修工说:“你们懂个啥?我们老板是个南蛮子,不知怎么套了个国际牌子,揽下活儿让我们去做。一套下来老板挣几百万!”人们听得都睁大了眼。有人问:“贵哥,你去过没?给咱讲讲,好用不?”李贵正要说话,李沁接着道:“去去去,少瞎咧咧,贵哥是文化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去!”李贵想起那次和王永庆去的美云酒店,李贵连浴池那对男女自己也没看清就被三个女人压倒了。想起那三个女人,李贵突然觉得下体不适,便把腿盘紧了些。有人说:“你们记不记得咱们拉着李贵去看那个放羊汉奸羊?李贵不去,让咱们几个硬绑着去了,那个放羊汉把羊尾巴撩起来时李贵都吐了。”众人哈哈大笑:“记得记得,后来让李贵去看驴配种,李贵立马跪下了,咱们才饶了他。”李贵当然没有忘记,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只羊的尾巴下藏了什么。大家继续喝酒。又一个道:“你们可摸过明星的那里?”众人笑道:“这穷地方哪来个明星,还摸?”“我就摸过!”那人自喜道。有人接到:“谝你个二鬼子去!喝酒喝酒!”那人又道:“真的是,你们都认识王家堡那个唱二人台的仙女不?”众人说:“认得呀!”“那就对了,上次我去镇川堡赶集,碰上了,给了她一百,就让我摸那里了,那毛好多!”李沁媳妇见人们说的越来过分,便扔下锅出去串门子了。人们继续说着,编着,吹着,无所谓真假,听着乐呵一下,不当真,互相打着,骂着,扁着,李贵很开心,不知喝了多少。
在李贵每天喝酒会友吹牛之际,我并没有闲着,我也在走亲访友,村里的同伴我们似乎都熟悉,我们在整个村庄游荡。关于这个村庄的故事我比李贵知道的更多。其中有关李伟业的,我听到村里人对李伟业的憎恨与诅咒。
李贵被一阵哭声吵醒,天已经大亮,李贵嫂子正在哭,李贵问怎么回事,从母亲嘴里才得知大侄子家里来了派出所的人。李贵这才得知,李伟业因为身体残疾,一直不能劳作,原本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铺,养活媳妇和两个孩子也算勉强度日。后为了多挣些钱便又折腾自己住的房子开了麻将馆,收桌子费以及饭费。每天家里人来人往,不打麻将的便坐在炉子前吸安洛卡,村里一些人对这些深恶痛绝,见了李伟业就骂缺德鬼,但之前村里人们的冬天也基本这样度过,大家也只是吵几句嘴,麻将馆又不是一家,吸食安洛卡的也不仅是在李伟业家。谁知今年冬天,李伟业仗着自己身体残疾,公安局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竟然明目张胆贩卖毒品,引来各地的“料子鬼”,这些人都基本无业,小的有十三四岁,老的有五六十岁。这些人毒瘾发作便会到处偷抢,李伟业那里也可以实物换购。搞得整个村里鸡犬不宁,电动车刚停在路边,没三分钟便被偷去,等找到已经被卖了,对方也是付了钱买的,说不妥便打起来。家里的鸡鸭羊等更是每天被偷。本来大家都想过个安生年,过了正月再说,谁知昨晚又有一家羊被偷了,有人看到那个偷羊的人今天进了李伟业的家。大家忍无可忍,便多次拨打110要求出警。
今天来的并不是派出所的,是直接从市局里派来的。李贵看到侄子李伟业和侄媳妇正在与两个警察撕扯,其他的警察在家里搜查。五辆摩托车,十几个汽车轮胎和柴火堆在院子里,一间屋子住人,敞开的柜子里挂着三件黑色女士皮衣和七八件各颜色的羽绒服,另外两间屋子摆了七八张全自动麻将桌,地上到处都是烟头与痰。屋子里弥漫出一股子臭味,公安人员收出了八枚金戒指和七条金项链以及其他各种花色首饰。除了几片安洛卡 ,没有其他毒品。李伟业叫嚣道:“日你祖宗,你们光天华日搜查爷爷家,爷爷要告你们去!”其中一位公安人员说:“据群众举报,你涉嫌贩卖毒品,以及聚众赌博,我们依法对你家进行搜查!你要好好配合,不要妨碍公务,也不要辱骂工作人员!”李伟业叫道:“你搜,你搜,你今天搜不出毒品来爷爷就与你没完!”说着便朝着那位公安人员撞去,李贵忙上去拉住,正色道:“伟业!你消停消停!”李伟业一看是李贵,立马坐到地下拉着李贵的裤腿哭道:“三叔啊,您不知道啊,我爹一辈子无能,我又是个废人,全村人都欺负我们呢,三叔,您是咱家懂法的,我怎么会贩毒呢?小卖铺养活不了一家人啊,我这开个麻将馆挣点钱,这是有人眼红啊!”“谁敢欺负你弟兄们啊!人那么多!”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声。李伟业继续哭道:“三叔,您听到了吗,这都欺负到门口了,还说没欺负,这大过年的我这就不是家人家啊!”说完,擦一把鼻涕在李贵的裤子上。
李贵从来没与公安正面打过交道,学校里每次有什么事都是保卫处来交涉,保卫处的人李贵都惯熟,处理的也都是小偷小摸的事情。今天,面对这七八个公安人员,还有侄子那些明显的赃物,李贵有些发怵,正在李贵不知道怎么处理时,我,对,是我,从李伟业院门口堆的炭灰里面揪出一袋子白色东西,一位警察忙上前抢过来,发现正是他们要找的海洛因。李伟业也看到了,照住我的肚子踢了一脚骂道:“你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爷迟早扒了你的皮!”
实际上我早就看到李伟业将一包白色的东西扔进炭灰里。在人们的争吵中,我才明白,那东西是什么,没错,那东西就应该和炭灰在一起,但不是现在,它需要出来作证,我便义无反顾地将它拉出来。
想要躲避生活,真的是件不容易的事,我,一个被李伟业称为狗东西的我,他说迟早扒了我的皮。我早就说过,死并不重要,但是为什么而死是个重要的问题。
李伟业被上了铐子,袖子渗出了血,李伟业便大叫:“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一些青年开始拍照片,警察慌忙放开李伟业,李伟业就势躺倒,发起无赖,这时,诊所的大夫说:“你不是除夕那天烧伤流得血吧!”人们便上去按住李伟业,果然是里面的纱布开了,血液伴随着药液的黄色涂满了胳膊。李伟业凶狠很地瞪着那个大夫,警察上前抓住李伟业道:“李伟业,你贩卖毒品,人赃俱获,跟我们走一趟!”见李伟业被带上车,只见李伟业媳妇嚎叫着趴在了警车前,并用头猛撞警车,头上磕出了血,顺势躺在警车轮胎下大哭起来。警察厉色道:“李伟业家属,如果你再妨碍公务,我们将连你一起抓走!另外,你也涉嫌窝藏毒品,如果证据确凿,你们夫妻都将承担法律责任!”李伟业媳妇一听,忙站了起来叫道:“我不怕,你们欺负我们残疾人,我要告你们去!”边说边扒开人群进了里屋。
看着李伟业被警察带走,人们说:“这泡粪,早就该处理掉了!”李贵大嫂晕了过去,人们赶紧上去掐人中,大哥蹲在门口抽闷烟。
众人把李贵嫂子抬回家,李贵嫂子一醒来便大哭:“我可怜的伟伟啊,你的命好苦啊,小时候身体那么弱,没钱看病,弄了个终身残疾,今天遇到这事,你看看李家那些人,都跟死了一样,没人替你说句话。”李贵二哥说:“嫂子,伟伟贩毒,全村人都骂呢,我们咋管呢!”
李贵大嫂“呸”的一口痰吐在地上说:“少他妈说风凉话,伟伟残疾人,靠个小卖铺能养活了一家人?你们倒是长的人高马大的,做过件人事?”李贵二哥接道:“残疾人卡多呢,人莫非都贩毒害人呢?”李贵大嫂在墙上唾一口唾沫提高音量,又指着李贵骂道:“看看那个县委干部,见了公安局人,连个屁也不敢,我呸!”李贵妈妈接到:“大媳妇,大过年的甭嚎了,早就告你们别惯着伟伟,你看看,出事了,你着急了!”“咱家一个伟伟害得全村人遭殃,他二叔家还让偷了一辆电动车,你哇不知道!”李贵嫂子还想说,李贵脸发紫咆哮道:“你们知道伟伟贩毒?为什么不制止?!”李贵妈赶紧拉了李贵嫂子一下,嫂子便不说话了。
李贵对侄子的恶劣行为也有耳闻,但一直以为就是在村里面混着,想着也出不了个大乱子。但万万没想到,侄子竟然走上贩毒这条路,这让李贵感到特别震惊,自己一辈子小心翼翼,深怕有点滴闪失,而家里出这么大的事竟然都藏着掖着。
李贵妈妈问:“贵,你看看你可有朋友把伟伟救出来?孩子可身体不好,怎能受得了那种地方啊!”李贵气道:“这种人怎么救?救出来祸害别人吗?妈,你知不知道这是断子绝孙的事情!”李贵嫂子立马站起来说:“少给我在这里空哔哔,断子绝孙,我孙子也有了,我看你才断子绝孙呢!”李贵恼道:“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儿子贩毒还撑着腰,你们……一群文盲!”李贵也不知该怎么与家里这些人说得清,他突然很想回到雁大,他想永远远离这里,他羡慕王永庆的家里,简简单单,每个人都那么有文化。而自己面临这些家人,每说一句话都在空中打旋,不留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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