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半路英雄救美 夜半春心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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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八月十五,同城的天气越来越冷了,雁大在同城的最高地理位置,比同城其他区域还低三个温度。我也开始长了新毛了,在草窝隔壁的“情人湖”洗个澡,照照我自己,我很好看了,像个毛绒球一样,我的姐姐弟弟们也一样好看,或许这是我们最好看的年龄了。妈妈说,我们要想度过寒冷的冬天,必须赶快找到新窝,趁着我们最好看的时候,要多出去晃悠,让大白腿女生们抱走。我的白大姐黑大弟很快就被一个穿裙子的大白腿女生和她男朋友抱走了,白二姐让一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抱走了。黑二弟自己找寻了一家饼子铺,那天有一小偷趁饼子铺老板不注意,偷饼子铺老板的手机,黑二弟上去咬住那小偷,被小偷踢了一脚,当晚,饼子铺老板就同意它在饼子铺里过夜了。

  我,不打算去户人家住,我早就说过,流浪是我的终极追求,没有什么比让我自由飞奔起来更舒畅的事情!

  妈妈告诉我,如果我不献媚于他人我就得跟她一起争取一块新地盘。妈妈是雁大校园里的老江湖了,它知道在雁大校园哪里过夏最凉爽,也知道哪里过冬最温暖。但是最好的地方也是最血腥的地方。妈妈脑袋上的白疤和尾巴缺的那块,是它混迹雁大最光荣的证明。

  雁大过夏最舒服就是我们现在的草窝,雨不淋日不晒,早晨一睁眼便是映入湖面的阳光和美丽的荷花,七点后大白腿美女便陆续从我们的草窝经过,牛奶,面包,火腿也足够我们一家人吃喝,对于我们狗界来说,吃饱喝足就是玩耍了,除非要过冬。

  在雁大,温暖地过冬,好去处不是很多,最好的莫过于图书馆东侧。雁大图书馆是回字型结构,大门朝西,两面有草坪,南侧是邮局,这两侧墙面都是平的,很显然都不适合我们呆着。北侧与东侧每隔一米都分了小格子,且都有凸出的房檐,但是同城的西北风真是厉害,以我这六斤来的重量,被吹飞是分分钟的事情。东侧不仅有小格子,房檐,还有密密麻麻一簇簇的小玫瑰树挡风口,每天最早可以享受阳光的温暖,除此之外还有一段小小的走廊,即使寒冷的冬天也能看到一对对小情人在这里卿卿我我,最重要的它还紧挨学苑餐厅,无论从温暖度,欣赏度还是温饱问题,这无疑是最好的地方,但这里只有五个格子,对于雁大上百条流浪狗以及上百只流浪猫来说,这场征战是势必会发生的。

  妈妈告诉我最残酷的时候到了。看到我一个月就有六斤多重的小胖样,妈妈又一次慎重问我:“你真的做好受伤甚至是死去的准备了吗?”我严肃地点点头:“是的!”

  今天早上,我们吃过牛奶,火腿和面包,妈妈告诉我,可以出发了。图书馆在我们草窝的西边,我跟在妈妈后面,穿过小广场,穿过篮球场,过了马路就是我们需要抢夺的地盘,我已经看到几条比妈妈还大的各种颜色的狗在那里走动,我开始腿抖,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像姐姐弟弟们一样选择一家户人家,虽然得向他们献媚,还得挨几针防疫针,那也总比被同类撕咬了好。但一切好像来不及了,妈妈已经穿过了马路,我被突然过来的汽车吓退了一截。妈妈没有看我,它径直向图书馆走去,我知道,我没有退路,我必须向前。

  我加速追上妈妈,妈妈矗立在那里,俨然就是一个将军。我从妈妈的喉咙里听出危险逼近,接着便串过一条大黑狗与妈妈撕咬起来,我想要上去咬它两口,但似乎没有可能。我只能“汪汪汪”为妈妈助威。触不及防,我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从屁股袭来,是另一只黄狗咬住我的屁股不放,接着便听到那黄狗也是一声惨叫,原来是妈妈咬了它的鼻子,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各种颜色我的同类互相撕咬,我个子小只能在它们的腿脚之间躲闪。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妈呀!”嗯,这不是我们狗类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一根大棍子朝我们敲来,不知是哪条狗被打了一下,我们的同类便纷纷放开,怒视拿棍子的人,但只见那人个子虽然不高,却很壮实,手里拿了一根一寸粗三米多长的木棍,便纷纷散开,各自离去。我寻妈妈不见,却听到一个女声:“好可爱的小狗!”她是在说我吗?我得赶紧跑,我可不是第一听到这样的声音。然而太迟了,我被一双大手掐住,他的手很温暖。

  那双温暖的手来自文法学院的李贵。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叫李贵。一般人们讲故事都愿意说别人家的,自己家的都会兜起来,但是兜得住兜不住那就不知道了,比如,我讲故事本来不想说我自己,但我不自觉就把自己兜在了故事的沟里。

  二 半路英雄救美 夜半春心荡漾

  今天上午雁大学生军训演习,也是学生军训的最后一个段落,文法学院书记张丽芳已经调任去了新岗位,院长孙波虽暂时兼任书记职位,不过学生这一块工作几乎都是李贵负责。再加上明天就是孙波的新婚典礼,根本无暇顾及军训的事。李贵这几天忙的脚底朝天,但也开心。往年军训的事情也是他负责,不过一直以来都是正书记说了算,这次孙波全权交给李贵来做,李贵也过过一把手的瘾,当然,每个人的表现都是给别人看的,李贵也不例外,李贵这么卖力,自然是为了晋升做准备。

  趁着军训演习的档,李贵悄悄溜出了体育场,这些天太累了,每天都是饥一餐饱一顿,没个正点吃饭时间。体育场西门正对学苑餐厅,已经是九点半了,李贵还没有吃早饭。

  餐厅里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喝豆浆,师傅们“叮叮当当”地剁着案板,准备着中午的食材。李贵去一家窗口要了一碗刀削面,加豆腐干、鸡蛋,丸子也来一个,饱饱吃上一顿犒劳一下自己。

  刀削面是同城人的最爱,也是李贵的最爱。刀削面全凭两样功夫,一是削工,好的削工削出来的面,中间厚两边薄,棱锋分明,形状似柳叶,入口滑滑的,嚼起来却很有筋头,越嚼越香。二是臊子,臊子分传统猪肉,牛肉,茶树菇鸡肉,胡萝卜羊肉,西红柿鸡蛋,什锦素面等几十种,每一种臊子的味道都各不相同。再配一些辅食,如卤鸡蛋,卤豆腐干、豆腐皮,卤丸子,虎皮尖椒等,是同城人每天都必须的一顿饭食。李贵虽然没什么钱,但毕竟也是教授了,全国各地会议也参加过一些的,吃过的面食也不少了,但哪一种都比不得刀削面吃的踏实。吃过削面,再来一碗滚烫的面汤,转着碗边吸溜着喝进肚子里,随着热热的面汤流进食管,进入胃里,细汗便出了脑门,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伸张开来,吸收着面的劲气,一天的精气神都是杠杠的。

  李贵吃罢面,全身热乎着,走起路来都是铛铛地响。突然,李贵听到外面狗吠的声音,当然,这是我们争地盘的呐喊声。这些声音没什么奇怪的,雁大院子里的狗多的是,打架也是经常的事。天气越来越凉了,狗呀猫呀争夺地盘那是必须的。雁大的人们对这些早已习惯了,李贵自然懒得理,付了账便径直出去,却看到学院新来的老师秦可低着头从体育场出来,往图书馆方向走去,刚要招呼,便看得那我那些同类气势汹汹对着秦可,秦可吓得直倒退,李贵顺手在餐厅门口拿起一根木棍朝着那些勇士们打去,只见那勇士们张开大嘴向李贵逼近,李贵挥舞几下木棍,又要打下去,勇士们看到木棍打来,便慌忙四散。秦可掉头看到李贵,不好意思地说:“幸亏李书记您在啊,不然我还真不知怎么办了。”

  “吓着了吗?”李贵问。

  “还好,就是走神了,没注意这么多狗,吓了一跳。”她笑笑说。

  “好可爱的小狗!”秦可看到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在草丛里发抖。

  “喜欢这只小狗吗?”他问。

  “喜欢啊,太可爱了!”她又笑道。

  “抱抱吗?”他问。

  “哦,不了,还没缓过神。”她摆摆手笑道。

  李贵已将小狗抱了起来。这只小狗肉嘟嘟的,小眼睛滴溜地转,一看就机灵,小家伙方嘴,皮毛光滑,就是黄白黑三种颜色不均匀地分布,分不出它是属于什么品种的狗。

  没错,我就是这只小狗。

  秦可伸出手捏捏我的脸蛋,对李贵说:“李书记,您也喜欢狗吗?”李贵不知道怎么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李贵小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狗,那时候他兄弟姐妹太多,别人家基本能吃饱了,李贵家人却经常饿着肚皮,更可况一只狗。那只小狗很瘦,即使李贵会悄悄分一点玉米糊糊给它喝。小狗每天都会送李贵去上学,睡觉时便是在李贵的被窝里,枕着李贵的胳膊睡。每当李贵妈妈做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时,小狗便会在院子撒欢,追得鸡鸭满院乱跑,院子的锄具、犁具也是丁丁当当地响,李贵便给小狗起个名字叫“丁丁”一年后李贵去城里读书,丁丁也便不能跟着了,每次周日李贵去学校的时候,丁丁总是送了一程又一程。李贵有时都觉的自己就是为了这条狗才这么刻苦学习,过上每天吃肉的日子,让丁丁也每天有肉吃。只是李贵并未能如愿,李贵不在的日子里丁丁老在街上乱跑,有时候还会在李贵进城的路上疯跑一阵,再折回来,但有一天,丁丁没再回来,李贵顺着进城的路,寻遍了周围的村庄,也没有人见过。吃狗肉的人自然知道,丁丁早已不在世了。

  李贵突然满眼的泪水,把秦可懵了,秦可轻声问道:“李书记……您……怎么了?”李贵回过神来,不好意思说:“哦哦,没事没事,挺好挺好。”秦可觉得李贵怪怪的,但也不好多问,递了纸巾给李贵,客套了几句便走开了。

  军训结束了。马上就是国庆节了,李贵把学生工作安排妥当便去找孙波。孙波在家里应酬早来的亲朋好友,托付李贵去别墅那边看了一下婚房安置的怎么样了,刘子青领了几个美院的学生正在摆弄一张巨大的新婚海报照,李贵站在刘子青布置的婚房里,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每一个房间都那么艺术,那么梦幻,不禁感慨刘子青呆在雁大太屈才了,应该去中央美院做个教授博导。

  这天晚上李贵一直在做梦,自己一会儿在孙波的新房睡着,一会儿在自己老家的炕上,一会儿又在一个小狗窝里,一会儿又在军训的主席台上。学生们在向他敬礼,秦可笑着走过来却抓不住她的手,马青青在喊他,他却听不见马青青在说什么。李贵想要说话,却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一块石头压着自己,李贵希望有人拉他一把,他觉得自己嘴张着在求救,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李贵躺在一块草地上,乔晓梅走过来,问李贵孙波哪里去了,李贵告诉乔晓梅孙波在别墅里,并告诉乔晓梅别墅很漂亮,但是婚纱照片不是乔晓梅,李贵猛地意识到乔晓梅已经走了,怎么能和自己说话,一下子惊醒,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天已经亮了。

  见李贵起了,马青青说,你赶快过孙波那里帮忙吧,今天早上要吃油炸糕的,我收拾一下家就过去。李贵与马青青说梦到乔晓梅了,马青青楞了一下,叹口气说:“是啊,乔晓梅还没过百日呢。”

  孙波家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孙波在雁大家属楼的房子与李贵的差不多大,都是不到七十平,房子是八十年代末盖的,两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外带一个阳台,窗户原来是三分块的玻璃窗,乔晓梅在世时就换成了铝合金窗户。大红的喜字贴在玻璃上晃眼,李贵找了糕面,到了厨房蒸糕,想到乔晓梅每天就在厨房里做饭不禁打了个激灵。

  中午十一点,白色的卡宴开路,劳斯莱斯古斯特紧随其后,后面跟六辆黑色奥迪,最后一辆是白色卡宴收尾,预示着新人白头到老,长长久久之意。婚车缓缓停下,结婚礼炮响彻在华堂酒店的上空,随着一缕缕色彩斑斓的烟雾飘向天空,孙波扶着穿旗袍的刘璐下车,刘璐今年三十三岁,经过化妆师的精心装扮,看起来就像二十五六的样子,孙波虽然四十多了,但也正是男人如花的年岁,看着孙波挽着身着金丝凤凰旗袍的刘璐,在场的人们都有些恍惚,忘记了乔晓梅,也忘记了孙波还有个读大学的儿子。

  李贵看着向众宾客一一行礼的孙波,一杯一杯地喝着三十年的老汾酒,李贵晕晕乎乎看到了秦可,看到了乔晓梅,李贵感觉到被人抬起来,人们在笑,马青青也在,但李贵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李贵感到喉咙像火烧一样,到处找水喝,却怎么也找不喝水的地方。他看见秦可朝他走来,端了一杯水,伸手去接,却没有接到。李贵着急追了出去,却看到一只小狗在喝水,便端起小狗的碗咕咚咕咚喝起来,李贵感觉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的难受,狂叫着,到处乱抓,秦可笑着穿过墙壁,李贵一下子惊醒。

  头疼的厉害,李贵坐起来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多了,摸了床头的杯子,咚咚地大喝了几口。自从孩子读大学走了,李贵夫妻便都嫌两人在一张床睡觉太挤了,马青青便搬去孩子的屋子睡了。这么多年,李贵与马青青都太熟悉对方了,李贵逢酒必醉,但从不耍酒疯,虽酒后爱说胡话,偶尔来个荤段子,也都是逗大家乐子,马青青对着众人面自然不给好脸,但也并不真计较。李贵被扶回家便倒床呼呼大睡,除了呼噜声大点,与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李贵每次喝醉半夜都会醒来喝水,马青青便用保温杯放一杯温水在李贵的床头。

  看到门口的行李箱,李贵知道,马青青又要去旅游了,每年国庆和暑假,马青青都会和朋友们出去转转,近处远处都好,总之是不愿在家呆着,李贵觉得旅游就是烧钱,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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