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古事•第九轮回•阳木求凤

  亭亭南轩,贞干修直。

  她在丹穴山上静静地站了许多年。丹穴山是个什么地方呢?有溪流,有山涧,有山有土,还有头顶没重样过的云。

  在她脚下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黑色的、金色的、彩虹色的。有时候兴起,她也会用枝条去碰碰这些好看的花。

  可是这些花好硬啊,而且还都反着光,就像冬天里的冰。

  一开始,她在黑暗里听着石头和沙子的摩擦声入睡;不知哪一天就长出了两片叶子和根——然后她就很欢快地顶了出去。放眼望去,整个山头数她最高。等到她长出来了第一万片叶子的时候,身上却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开了个大口子,疼得她想哭;可是她又没长眼,哭不出来。

  这个可恶的东西,等老娘长出眼睛长出嘴,骂死你。

  可是那小东西一阵阵抽搐,“呜呜”的声音透过树干,传递得特别清晰。她觉得自己心很软,突然就不想骂这个爱哭鬼了。

  那东西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自己的头上,倒头就睡。

  说来也是奇怪,这小东西把她当成了家,住了很多年都不见离开。直到她终于长出了五官,这才能看清楚:这是个什么鬼东西?长得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就是看着别扭。

  她在丹穴山站了这么久,有那么多的生灵来到过她的身边,有的是纳凉,有的是为了吃她的树叶。她曾经对这些生灵抱有很大的期望,谁知道一睁眼看见个丑八怪,气就不打一处来。

  喂,丑东西,该走了!

  那丑东西一激灵,整个树干都是一颤,树叶乱飞。一声清啸,引得天地变色,风云起涌,一时间惊雷大作,乌云狂风骤去骤来,倒是自己头上挂了条小彩虹。

  她瞅着七彩的小桥,第一次笑出声来,也第一次听见生灵说话:“丑东西,你也会说话?”

  我很丑吗?她心里可是相当不服气:整个山就她最高,就她最大,肯定是她最好看!

  她冷哼一声,地上的花草竟也能反应,那意思是说 ,我们老大最好看!

  谁知那丑东西一挥羽翼,召来何止千万的禽鸟,一个个翅膀扑棱扑棱的,还唧唧喳喳,那意思是说,我们老大最好看!

  她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看见那么多羽毛乱飞,瞬间吓傻了,吓哭了。

  “滚滚滚滚滚,你们都走,以后别来了!”丑东西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众小弟全被他赶走了。

  我真的很难看吗?她难过得想低头,重新回到地下;听着沙石摩擦声好歹不伤心。

  人家听见我叫,高兴还来不及,就你哭。

  后来,慢慢熟悉了以后,他说他叫凤。

  他衔来露水和异草,年复一年地为她修补身上的伤疤,补好以后,她也不好意思叫他丑东西了。看多了也顺眼嘛。

  ……

  后来啊,凤就去求了凰,皆大欢喜啊。她眼中的神色,既是轻松,又是无奈。

  地上一群小花小草,全是今年才能说话的。她现在也知道了,地上的硬花,其实就是丹穴山上盛产的金玉——原来因为这事,凤还嘲笑她傻。

  然后她一声令下,野草们缠着凤足直接摔他个四仰八叉。摔他的时候,心里有点心疼,但还是摔了。

  “奶奶,那你还喜欢凤吗?”明日花晃着她的小脑袋摇啊摇啊。

  她佯怒道,叫姐姐!心里却想,喜欢啊,当然喜欢。

  ……

  “梧桐姐,你看我这又来了……”荆棘一脸欲言又止,害羞又尴尬。“给给给,你们打个仗非得要把我变成秃头是么?”她又好气又好笑,都是姐妹,她们受伤了需要自己的叶子去治,自己肯定义无反顾的嘛。这荆棘,废话真多。

  一边笑骂,一边用匕首割断了自己的齐腰长发。“变成短发也好看哦姐姐!”

  她心里有些疑惑,荆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她试着问了问,是不是凤出事了?

  那凰是八洞天的魔。凤求凰这种事对人类来说是理所应当的,却不知道妖魔混战,苦的却是自己。仗打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忘不了他。

  她开始头疼了,明明是个纯种的妖怪,却偏偏要去追求什么天上的魔,傻子就是傻子。

  哄走了荆棘,她心里也有了想法,忘了也好,应该能忘的。

  走出军帐想散散心,发现明月当头已是夤夜。营南的亭子是人类建造的,叫什么凤栖亭。亭子在战乱里被毁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个断壁残垣,稀疏的影子就着月光洒到地上。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在黑暗里挣扎的那几千年时光,安心又甜蜜什么都不用想,虽然痛苦但是对自己未见的一切都充满希望。

  她恍惚间,猛然发现漫天飞舞的全是羽毛。

  一句“敌袭!”还未出口,自己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别说话,听我说。凤求凰是魔教给人类的笑话,就是他们给抓我上天找了个借口,我跟凰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找我就是为了要那太阳的火焰,拿我当火种烧了地上的所有生灵。我本来还能继续忍下去,可是我的寿命也快让那太阳烧的差不多了。我想,管它什么灭亡不灭亡,最后看看你也是好的。说完我就走了……你再抖我一巴掌扇死你,嘿嘿……对了你也小心,身为阳木也是能当火种的。还有,我喜欢你,我…算了,不说了,你叫不叫他们过来我都是要消散的,随你吧,老梧桐。”

  她信么?她自己都感觉这个丑东西很搞笑。这么多年过去,突然从敌营跑出来,像放炮一样说了这么多,谁会相信你啊?自己,真的很老了么?

  可是自己怎么就哭了呢?怎么就不敢回头去看看这个烦了她几千年的丑东西呢?

  蛇颈鱼尾,燕颌鸡嘴,麒身雁头,鸣之祥瑞。

  你说谁老啊。

  她泣不成声,这祥瑞带给她的为什么是自己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劫难。

  她很努力地去停止哭泣,用衣袖擦了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拽着嘴上的手,悄悄说:“我喜欢你。”

  凤说,你不喜欢我,我就一直缠着你。

  荆棘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看见凤像煺了毛的鸡一样,浑身再没半片羽毛;就那么碎裂成一粒又一粒尘埃。

  她嘴上的那只手渐渐地变成了虚无,心仿佛是是一块陷入冰水的石头,越陷越深。

  缠绕了她几千年的心结在刹那间解脱,一声悲喝陡然变成嘹亮的凤鸣;于此长风皓月之夜,万千禽鸟竟如奔火萤虫,如失了心智一样呼啸而来,如丧考妣一般静默立在漫山遍野。那声凤鸣哀婉不绝,震得天地变色,风云起涌,一时间惊雷大作,乌云狂风骤去骤来,硬是将个清冷月夜换成是敞亮白天!

  地上群妖惊奇,不知哪里来的神通;天上群魔震怒,不知是那个愣头青敢改换天容。一时间,天地战场鸦雀无声——无论妖魔,都能看见那满脸泪痕的妖怪,那从四面八方飞来的金铁珏玊。

  她站在天魔军下,身后是百万雄兵,高声叱骂,肆意狂狷:

  凰,可敢一战?!

  叫战声起,梧桐目中真火竟压得太阳暗淡三分,是为阳木,是为情火,是为烈阳,是为焦土!

  ……

  是役,梧桐斩凰,寻凤羽一只。非常非常累

  ……

  “奶奶,那后来呢?爷爷这不是好好的吗?”

  “叫姐姐!谁知道那叫涅槃啊!涅槃!涅槃!”

  “喂,丑东西,你都成奶奶了?”

  “你信不信老娘给你嘴撕烂?”

  “信,”凤俩眼一眯,歪头看着她“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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